作者:鱼曰曰
修士渡劫,雷劫毕,神识会进入渡虚之境。
上一次,在渡虚之境中,他也如过去几十个日日夜夜一般, 见到了那个“阿望”。
可笑的是,那个“阿望”竟想要放弃唾手可得的大乘境修为, 放弃被先魔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经历, 放弃斩断缚仙绳的执念,只为了想回?去, 陪在他那所谓的“阿姊”身边。
所以,那次, 在渡虚之境中, 他压制过“阿望”一次。
这一次,是第二次。
岑望不知自己就这样?在密室中静坐了多久, 识海内终于清净,没有时不时钻出的记忆作祟,没有莫名混乱的杂念,整个人?出奇的死寂。
殿外的天象逐渐平静,临溪从床下?跑出,看着逐渐晴朗的天色,忙跑到重重密室之外,以灵识之音小心问道:“少?君,您如何了?”
里面没有声音。
临溪朝前凑了凑脑袋:“少?君?”
“少?君……”
他的话未曾说完,厚重的密室石门“轰隆”一声徐徐打开,身着薄柿色袍服的少?年缓步走了出来,面颊透着苍白,却又因眼尾诡异的红多了些稠丽。
“少?君,您出关了?”临溪忙小跑上前。
岑望“嗯”了一声,转身朝内殿走去。
“已经给您备好水了。”临溪积极道。
岑望仍只道:“嗯。”
临溪不解地挠了挠头?:“少?君,入关前,您说要剥离一个人?,您……没有成?功吗?”他问得迟疑。
岑望的脚步猛地顿住,好一会儿方才道:“成?功了。”
临溪一愣:“那太好了,少?君……”他还要说什么。
岑望看向他:“你话太多。”
临溪眨了下?眼睛,默默闭上了嘴,片刻后没忍住恹恹道:“少?君,前几日靖华道君说,若您在初十前出关,要您去浮华殿见他。”
岑望沉默几息,冷淡应了一声,收回?视线走进内殿。
待沐浴后,他已换上一件橘红袍服,束着金色红玉发冠,雪白垂缨追于身前,恍惚中又是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招摇小少?君。
岑望前去浮华殿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靖华道君正端坐于玉台之上冥想,庞大的威压只释放些许便已令人?无法近身。
岑望眸色深邃地望着他,良久才唤道:“父君。”
靖华道君周身威压渐渐收敛,睁开双眸:“出关了?”
“是。”
“可有所得?”
岑望安静下?来,而后道:“有所得。”
靖华道君:“既为神玄宫少?君,当勤修苦练,早入大能境界。”
岑望垂下?眼帘:“是。”
靖华道君打量他半晌,一挥袖,一枚紫檀木盒出现在少?年手中:“这几日宫内事务繁忙,你代我前去太墟宗走一遭,将礼物送上。”
岑望拿着木盒的手一滞,久久没有作声。
“怎么?”靖华道君眯着眼睛盯着他的神色,“不便前去?”
岑望睫毛一颤,继而嗤笑出声:“并无。”
靖华道君看了他一会儿,挥挥手:“出去吧。”
少?年懒懒地俯身行礼,托着木盒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神情如常,唇角仍扯着一抹笑,仿佛将那个“阿望”压制后,“太墟宗”三字,再对他没有一丝半毫的影响。
就连岑望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
只是他一时忘记了将紫檀木盒收起来,也忘记了自己应当御风飞起,反而只安静托着木盒,在路间?行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有灵力波动的气息涌现。
岑望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是几名主殿的修卫正于山间?巡视。
“真没想到定得这般迅速……”
“之前万宗大会时我便猜到了,你没瞧见那少?宗主自请受罚时,闻人?公子有多担忧。”
“还有那太墟宗上的那场焰火,听闻接连放了三夜,还是闻人?公子特意?放给秦少?宗主的。”
“话说回?来,听闻闻人?公子和咱们少?君好友一场,如此?一来,岂不是……”
“这算什么?咱们少?君不是早便退了婚了,说不定啊,少?君就是知道闻人?公子喜欢那秦少?宗主,特地退的婚呢。”
“你这么一说,也不是没有此?种可能。”
“咱们修界多久没有如此?大喜之事了,谁能想到,最后成?的竟是太墟宗与幽月宗。”
“下?次再有此?赶超此?事之盛况,便只有玉麟少?君……”
那人?的话并未说完,一束金光乍现出现在几人?眼前。
少?年面无波澜地站在前方。
“玉麟少?君!”几人?认出他来,匆忙俯身行礼。
岑望却只看向方才说话那人?,声音低沉:“你说什么?”
那人?不解:“少?君指的是……”
“你方才说,太墟宗和幽月宗如何?”岑望又问了一遍。
那人?怔了怔,忙结结巴巴应:“是太墟宗的秦少?宗主和……和幽月宗的闻人?公子要定亲,喜帖早几日便已送达神玄宫和其他宗门……”
那人?话落的瞬间?,头?顶天象骤然诡异地阴沉下?来,一声难以克制地雷鸣响彻云霄。
而前方那骄矜招摇的小少?君,脸上的血色一寸寸散去,唯余一片煞白。
“少?君?”那人?担忧轻唤。
岑望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定在原处,识海内“轰”的一声,有什么乍然碎裂。
世间?仿佛都变成?一片虚无,远处的层峦叠嶂在他眼前扭曲起来,一切都如此?怪诞荒谬。
他长身孤立于山路之中,形单影只。
周围几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岑望全都听不见了,耳边仿佛有尖锐的声音一阵阵地响起,像是夏日那刺耳的蝉鸣,整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而艰涩。
“少?君,您……”修卫还欲询问。
然下?刻,少?年却安静地绕过他,朝前方走去。
岑望不知自己如何回?到的云岫殿,只是当临溪大呼小叫地问他“发生?何事”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散乱的灵力勾扯出数道口?子,连带肢体都添了血痕。
“少?君,这是何物?”临溪看向他手中的紫檀木箱。
岑望低头?看去:“……这是给秦黛黛与闻人?敛的贺礼。”
他终于反应过来。
临溪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贺礼?秦大小姐和闻人?公子……”没等说完,他飞快捂住自己的嘴,看向自家少?君。
少?年的神情平静到诡异:“嗯,他们要定亲了。”
“少?君,您没事吧?”临溪担忧地问。
岑望看向他,像是有些不解地扬了下?眉梢,声音极轻:“我已将那个‘阿望’压制下?去,自然没事。”
如今的他,只是那个“阿望”出现之前的从不将一切放在眼中的岑望而已。
说着,岑望将木盒放在白玉桌前,人?朝后殿走,神色没有一丝异样?。
只是在走到一半时,他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长久而诡异的沉默后,他闷咳一声,突兀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嫣红的血溅落在雪白的白玉石上,刺目又绮丽。
“少?君!”临溪低呼着跑上前。
岑望定定望着那摊血,识海间?影影绰绰冒出一道倩丽的身影,而后千千万万幅曾被压制的画面一瞬间?尽数涌现——
“蠢小孩。”女子俯身,莹白的手指捏着变小的他的脸颊。
“喏,给你上药。”女子没好气地拿着上好的灵药,动作却轻如蝶翼煽动,拂过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
“岑望,我在给你洗澡,你太脏了。”被他咬了一口?,仍认真同他解释的女子,在一点点撩起温水,洗净他尽是污浊的身子。
“真是麻烦……”同榻而眠的女子,口?中尽是嫌弃,却仍会分给他一半被衾。
“黛黛。”因为那个叫吴常安的孩童一句“要娶秦黛黛”的戏言,他第一次出声叫了她的名字。
女子惊喜地看着他,却又掩盖不住眼中的那一点小心思?:“你不应这般唤我,你该唤我‘阿姊’。”
“这样?,往后我便是你姊姐,任谁也不能将我们姊弟二人?分开。”
再后来,她与那名叫文清砚的大夫走得近,他不悦地质问她“可会与之成?亲”,她却被逗乐了:“那阿望觉得,我该与怎样?的人?才相配?”
“须得是这世上最好之人?。便是最好之人?,也只勉强同阿姊相配。”
“好好好,若往后阿姊真的碰见心中的最好之人?,定先来征求阿望的意?见,如何?”
“阿姊,我觉得天道不公。”
“它让如今的我有了阿姊,却没有给那时的阿姊一个阿望。”
“我不会有心仪之人?,更不会与人?成?亲,有阿姊陪我便已足够,无人?能将我与阿姊分开。”
“阿姊,没有什么能改变我们姊弟二人?,谁也不能。”
“阿姊不是旁人?。”
“无人?能取代阿姊在阿望心中的位子。”
一幅幅画面如流星闪过,涌现得越发快。
“神玄宫不知多少?女修偷偷觊觎你呢,秦师弟便没有喜欢的?”
“我有阿姊。”
“你阿姊是你阿姊,你总要找到能与你白首不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