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曰曰
唯有岑望的神情不见半分难过,垂下的眼帘中,遮住了一丝一闪而过的亮光。
因岑望的苏醒,秦黛黛悬在心中的那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这晚回到房中,明明元婴境的灵体并不困倦,可?当?躺在床榻上,方才?阖眼,莫名?的困意便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这一觉,秦黛黛足足睡了一整日,从房中出去,听修卫解释,方才?知晓是善渊长老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自己。
秦黛黛心中感激,想?着一会?儿对善渊长老道谢,顺路走向?寝房。
岑望仍双眼紧闭躺在那里,有一瞬,秦黛黛以?为他其实从未清醒,直到修卫在一旁小声道:“玉麟少君身子有损,一日里总会?昏睡上几个时辰。”
秦黛黛放下心来,吩咐修卫好生照看此处后,便径自去了缥缈峰。
先前因照看岑望,积压了不少事务,宗门?修缮、受伤弟子的伤势、与其他宗门?商讨此次被?袭一事,诸多事务还待她忙碌。
*
岑望知晓,先前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了。
先是牵了她的手,又是问了那些逾越身份的问题,她离去也是应当?的。
他本想?着,待她回来,便好生对她道歉。
可?未曾想?到,一日,两日……一连四日,长老们来过,其下弟子们也来过不少,唯有秦黛黛,就像是忘记自己这个人一般,身影再未出现在这间房中。
修卫只说,她在忙着处理宗门?事务,还说若是有事,不妨以?通讯符和她联络。
可?岑望紧攥着通讯符,不知为何?,只觉自己若发了只会?惹人厌烦。
也是在这几日,他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所处,正是醉玉峰灵力最为精纯处,也是秦黛黛的房间——她曾待过十余年的地方。
岑望翻了她曾看过的典籍,却发觉多半竟是剑修书籍及一些剑诀要义?,有几本被?藏在最上方的,是他也曾翻阅过的古籍。
屏风后端正地放着一尊筝,筝身是剔透的玉青色,琴弦是以?千年蚕丝绵化而成,轻轻一拂,便有金色光芒幽幽闪烁。
而筝身一侧,则是一行小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岑望正欲收回视线,下刻却觉察到什么,垂眸望去。
在那行诗词后,还有一字,许是她早已忘了此事,那一抹灵力始终未曾抹除,却也微弱至极,已近消散。
是稚嫩的幽蓝小篆:望。
岑望的手指一颤,手按住琴弦想?要看个仔细,琴音却骤然变得尖锐,音刀迸现,眼见就要将那个字击散,岑望心中一急,匆忙调动灵力护住那一字。
丹田骤然一痛,那道裂开的缝隙,仿佛裂得更大了,金丹积攒的灵力不断外泄。
他恍若未觉,如同要抓住什么一般,不断汇聚着那渐渐消散的文字,少倾,终于留住了它。
岑望并未停手,仍如着了魔一般,探寻着这房中的一点一滴。
直到他的视线定在角落那一块被?云烟蝉纱覆盖的一个绿藤小筐上,他仿佛嗅到了她的气息,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将其掀开。
里面放着各色的针线与一叠绢帕,绢帕下,是几个残次香包的青白色带子。
岑望定定看着绢帕上的小诗,良久取出那几枚香包。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那几枚香包,断断续续地绣着这首小诗,像是日复一日地练习,最终绣出最美好的那枚,想?要送给及笄宴上的郎君。
可?是……
门?外骤然响起几声极轻的敲门?声,岑望手一颤,一旁的小筐因外泄的灵力,“啪”的一声坠地,里面的物?件散乱开来。
他俯身去捡,像是丹田又像是心口处,骤然一阵酸涩的痛,如同被?人紧紧攥住。
屋门?被?人从外推开,女子惊讶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下床了?”
秦黛黛说着,快步走上前,随后才?发觉那散落一地的是何?物?,她怔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一手抵着岑望的眉心,熟练地钻入丹田之?内,抚平他的焦躁,而后扶着他:“此处我收拾便好,你先回房……”
她的话未曾说完,手背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
岑望抬眸看向?她,眼眶隐隐泛红:“那些香包……”
秦黛黛垂眸扫了眼躺在地上的香包,静了静,轻轻一笑:“只是以?往绣的一些残次品,忘记扔了。”
岑望的脸色微白:“是为了我?”
秦黛黛并未否认。
“还有那些剑诀,琴筝……”岑望的唇近乎透明,迫切地想?要求证些什么,“秦黛黛,及笄前,你……”
你什么,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秦黛黛见他不再言语,沉吟了下,坦率地点了点头?:“那时的我,很喜欢你。”
岑望的眼眸微亮。
她说的喜欢,不是阿望,而是他。
然而下刻,他再次听见秦黛黛放松的声音:“不过已经过去了。”
第99章 机会
随着秦黛黛的话音落下, 寝房内一片沉寂。
岑望静立于原处,原本紧攥着秦黛黛手腕的手也不觉松了松,识海内仿佛顷刻间化作一片荒芜, 胸口那股涩痛之感以更为汹涌的势头汹涌而来,压得他忍不住欠了欠腰身。
良久,他才哑声问道:“何时……”
莫名其妙的话,秦黛黛却听?懂了, 她仔细思忖了会儿:“已有十余年了吧。”
“那时,父亲诞辰,我?去苍梧林见阿娘,遇见了妖兽,你救过我?。”
岑望的脸色骤然变白。
他记得太墟宗宗主诞辰,也记得自?己途经苍梧林,甚至记得自?己心情不佳顺手?杀了几只妖兽,救了一个人。
可他偏偏不记得,那个人,是她。
难怪……及笄那日?, 当她看见他的第一眼,他在她的眼中清楚看到了欢喜。
然而, 是他令她的欢喜化作一片虚无。
秦黛黛等了片刻, 见他再不言语,微微用力, 将?自?己的手?自?他的手?腕挣开,这一次很是轻易。
她想了想, 转而变为搀扶着他的姿势:“你脸色不大好看, 我?扶你回榻上休息吧。”
直到将?他扶至床上,瞥见一旁散乱的被衾, 她顺手?将?其整理好,盖在岑望身上。
她做这一切时,岑望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秦黛黛察觉到房中诡异的安静,转过头?方才察觉到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过于近了,似乎能感觉到他微微凝滞的呼吸。
秦黛黛一顿,很快强作镇定地收回手?,直起身子,恍若无事发生。
“岑望,今日?我?与其他宗门一同商议了此次太墟宗遇袭一事,”秦黛黛组织着措辞,“各宗门宗主从不知何时修界出?了这般神通广大之?人。”
唯有闻人宗主,若有所思地沉默着,眉头?紧蹙。
秦黛黛:“那日?,袭击太墟宗之?人……”
“岑靖。”岑望的嗓音格外?沙哑,显然早已知晓那人是谁。
秦黛黛并不意外?,沉吟片刻后,手?拂过芥子袋,掌心多了一根状似寻常雀羽的羽毛:“你如今既已恢复记忆,定然还记得我?被困在嗜情妖缔造的梦境一事。”
岑望看着她手?中的羽毛,神色怔了怔,微微颔首。
秦黛黛将?羽毛拿到他面前?:“我?在梦境中,看见了靖华道君和辛夷女君的残影,自?梦境中逃离时,辛夷女君不知为何突然从梦境中觉醒,给了我?这片羽毛……”
“太初凤羽……”岑望呢喃,伸手?接过凤羽,下瞬划破掌心,几滴血坠入其中,顷刻间寻常凤羽华彩漫天,如盈仙光。
而在那片仙光中,她仿佛看见百凤齐鸣,玉京丛立,恍若仙境。
她曾在修界史籍中看过这样的文字,甚至以为那不过是编纂史籍之?人的幻象,不过一个传说。
可当看见这冰山一角的画面,才发觉文字太过苍白。
“这是……”
“辛夷女君曾处的世界,”岑望解释,许久抬头?看着她,“你是师尊卜算出?的那个秦氏人。”
秦黛黛一愣。
岑望却想到什么,嗤笑一声:“原来,她将?这蕴藏万千灵力的宝物,藏在了过去。”
藏在了,她和岑靖最美好的那段时日?。
可笑岑靖,心心念念寻找此物,竟一次都?未曾回忆起那些过往,未曾想起,那个被他折磨得痛苦万分的女人。
岑望抬手?,羽毛重新?化作寻常雀羽,他将?羽毛交还到秦黛黛手?上。
秦黛黛忙要收回手?:“这并非……”
“这是她给你的,”岑望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她喜欢你。”
秦黛黛怔了怔,像是在应和岑望的话,羽毛轻飘飘地回到了她的芥子袋中。
说完了今日?来意,寝房内渐渐安静。
在这样的寂静中,秦黛黛只觉心中万般不自?在,动了动身子正欲道别。
岑望突然开口道:“你方才说已经过去了……”他抬头?,看着站在床侧的女子,嗓音格外?艰涩,如同从喉咙中一字字挤出?一般,“那现在呢?”
秦黛黛反应了一会儿,方才意识到她问的是自?己先前?那句“现在已经过去了”那番话。
她看着他的眼睛:“现在,你是我?的恩人。”
“我?会照顾你,直到你的身体恢复。”
恩人。
岑望眼中仅存的一丝光亮如同被一场倾盆大雨顷刻浇灭,只留下一片灰烬。
可偏偏,他又清晰地听?见秦黛黛想起什么一般,继续说:“待你伤好后,我?们再去一次千山莲池吧。”
岑望长睫一动,不解地抬头?看她。
秦黛黛解释道:“闻人宗主说,若无敕血咒承受那一击,使你本体大创,你本可不必伤这般重的伤……”
“你想洗去敕血咒?”岑望说出?她的打算。
秦黛黛没有否认:“这也是为你着想,往后……”
“往后待我?伤好,你便再与我?了无瓜葛了,是吗?”岑望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