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香青柠
太后怔住。
“他?不配做我的阿弟。”李楹压抑住胸口气血翻涌的疼痛:“阿娘,我不是为了救十七郎才这样说的,我也不是为了情爱放弃了阿弟,可是,阿娘,你明明知道的,阿弟他?,做的到底是什么勾当??他?这样,他?还配当?大周的皇帝吗?他?还配被万人敬仰,被百姓称一声‘圣人’吗?”
太后无法反驳,她只能喃喃说着:“但是,你只有这一个弟弟,阿娘也只有这一个儿子,阿娘无法放弃他?……”
太后神?情愈发痛苦,原本看起来如同四旬美妇般的面容这段时?日也愈发衰老,她脸上已有了深深皱纹:“明月珠,你不在以后,过了七年,阿娘才有了你阿弟,阿娘害怕慈氏菩萨像夺走你一样夺走他?,于是给他?取了个乳名,叫菩萨保,菩萨保小的时?候,和你一样,十分?乖巧懂事?,让阿娘稍微缓解了丧女之痛,他?就这样陪着阿娘,陪了二十三?年。他?总觉得阿娘不爱他?,其?实不是这样的,正如你是阿娘身上掉下的肉,他?也是阿娘身上掉下的肉,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明月珠,阿娘的心,已经碎过一次了,阿娘不想再碎第?二次了……”
李楹泪流满面:“阿娘,阿弟他?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的心不想再碎第?二次,可是,阿娘,五万天威军,六州的百姓,他?们也是有娘的啊!他?们也是他?们阿娘身上掉下的肉啊,他?们的阿娘,又做错了什么,才会失去孩子,心碎肠断呢?”
太后一个激灵,僵滞在场。
李楹擦了擦眼泪,又道:“阿娘,天威军里面,有个叫曹五郎的少年,他?是十七郎最好的朋友,他?本是家中独子,为了报效大周,才会怀揣一颗丹心去从?军,曹五郎在边关浴血奋战,从?不后退,可是,他?万万不会想到,他?会被他?誓死?保护的君父,亲手送到落雁岭的战场,他?的君父,为了自己?的目的,要送他?去死?啊!他?的尸骨,散在落雁岭,至今无法收敛……他?的阿娘受不了打击,上吊自尽了,而天威军里,关内道六州里,还有多少个无辜死?难的曹五郎?又有多少个,心碎肠断的母亲……”
她徐徐说着:“阿娘,你以前总教我,公主受万民供养,也要还之万民,我做到了,可阿弟呢?他?是皇帝,他?受万民供养,受万民尊崇,他?还之万民了吗?他?没有!他?反而,将他?的万民,送到突厥人的铁蹄之下践踏!阿娘,你告诉我,这样的阿弟,他?凭什么做我的阿弟?”
太后神?情纠结,她泣道:“明月珠,你不要说了!”
“阿娘……”李楹忍着心中难过,继续说道:“你是大周的太后,你不仅是阿弟的母亲,你还是天下人的母亲啊!天威军的儿郎,六州的百姓,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可以,纵容一个孩子,去伤害其?他?的孩子呢?阿娘,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啊……”
她的话,让太后愈发怔愣,是啊,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啊!
一阵又一阵火烧般的疼痛自胸口涌来,李楹只觉晕眩感愈来愈重,她拽住衣襟,喘息着,对太后道:“阿娘,明月珠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阿娘是大周的太后,以后,要做天下人的母亲……”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太后慌乱地扑上去抱她:“明月珠,不要走!你不要再离开阿娘!”
但是她怀中的爱女身体却渐渐消失不见,李楹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
“阿娘……保重……”
“来生……明月珠还想做阿娘的女儿……”
怀中的身体彻底不见,太后的臂弯空落落的,她知道,她的女儿,彻底消失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大周的太后,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光从?窗棂映入寝殿的时?候,在殿外等候了一晚上的宫女,心中惴惴不安,一个宫女终于忍不住,敲了敲紧闭的香樟木门,但寝殿内还是一片寂静。
宫女们面面相觑,每个人心里都在想,太后不会出事?了吧?
一个宫女吓到推开门,却见太后枯坐在乌木地板上,紧紧握着一个牡丹五色锦荷囊,眼睛红肿,似乎一夜没有合眼。
乌泱泱的宫女惧怕地跪倒在地:“太后恕罪,婢子不是有意叨扰太后……”
但太后的声音却格外平静:“起来吧。”
宫女们战战兢兢地起身,一个胆大的宫女抬眼一看,却吓得叫出了声。
不过一夜,太后本乌黑如瀑的青丝,全部变白了。
大周的太后,居然一夜白头?,所有宫女都吓到重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太后握紧手中荷囊,徐徐起身,她眼眸神?情虽然依旧痛楚,但显然,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第156章 156
神龙殿中, 隆兴帝也一夜未眠。
不知为何,昨夜他?格外心慌,就算有惠妃盔甲陪伴, 他?还是难以入睡,天光之后?,他?歇了今日的朝会, 反正?他?已经是个傀儡了, 上不上朝又有什么区别。
皇后?听说他?身体抱恙后?,巴巴赶来看他?, 这个温柔美丽的妻子是真的关心自己的丈夫,还特地亲手炖了厚朴人参汤带过来给他?,奈何隆兴帝看到她就厌烦,他?瞥了眼厚朴人参汤,说道:“这不是你一个皇后该做的事情。”
皇后心中有些委屈, 但仍忍着委屈, 柔声劝说他?当?心身子, 这个女人,无论他?是失去权力的傀儡,还是掌握权力的皇帝,她对他?都始终如一。
太后?选人的眼光没?有错,是他?错了。
他?此生都不可能爱上太后?挑选的女人。
皇后?劝说时,忽宫人来报,说太后?来了。
母子人伦, 一直是隆兴帝去蓬莱殿见太后?,太后?还从没?来过神龙殿, 隆兴帝和皇后?都略微诧异,正?在?此时, 满头白?发的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颤巍巍走?了过来。
皇后?惊讶地捂住嘴,太后?没?有和她解释,只是挥手让宫人将皇后?带下去。
偌大的神龙殿,顿时只剩太后?与隆兴帝二人。
山雨欲来,风满楼。
-
隆兴帝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环顾四周,脸色发白?,然后?才去扶太后?:“阿娘,你的头发怎么了?”
太后?一把挣脱他?的搀扶,她盯着他?,似哭非哭:“菩萨保,天威军的事情,你到底有没?有参与?”
隆兴帝愣了下,他?反应过来后?,斩钉截铁道:“没?有!”
“真的没?有吗?”
“没?有!”
隆兴帝有些激动?,他?来回踱步:“阿娘,是谁在?你面前进谗了?崔颂清?薛万辙?哼!他?们想救崔珣,居然来污蔑朕!”
“没?有人进谗!”太后?提高音量道:“而是你根本解释不清你的起居注,你也解释不清王暄之死!”
“朕如何解释不清了?朕早说了,起居注那?句话,乃是想停了青州进贡才那?般说的,王暄之死,是惠妃一人所为,和朕有什么关系?”
太后?悲哀地看着他?:“菩萨保,你是把阿娘当?傻子吗?你把那?些三甲进士当?傻子吗?你把天下人都当?傻子吗?”
“朕没?有把任何人当?傻子,朕没?做就是没?做!”
隆兴帝死不承认,太后?苦笑?两声,她扶着绘着朱白?彩画的墙壁,颓然坐倒在?紫檀案几前,一缕白?发自簪好的发髻垂落,显得她格外苍老凄凉,她徐徐说道:“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让三司去查,把那?段时日的起居注都调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查,再将当?时伺候你的宫人都找出来,一个一个地问,总能查出端倪的。”
隆兴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阿娘,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你没?做过吗?既然没?做过,你怕什么?除非你有做过!”
隆兴帝咬牙,他?蓦地跪倒,膝行到太后?面前,恳求道:“阿娘,你不能这样,朕是皇帝啊!你让人去查皇帝?你难道一点脸面都不给朕留吗!”
“是吾没?有给你留脸面?还是你自己没?有给自己留脸面?”太后?厉声道:“吾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有没?有参与天威军一案?”
她瞪着隆兴帝,再无一丝犹疑和心软,隆兴帝知晓她这次是下定决心了,他?再不敢狡辩,他?跪在?太后?面前,战兢不语,太后?心凉得透彻,她一巴掌,甩到隆兴帝脸上。
隆兴帝清俊面容显现五个巴掌印,太后?痛心疾首:“你怎么可以这样?那?是为你守边的将士!那?是敬你尊你的子民!”
“阿娘……”隆兴帝眼泪流了下来,他?牵着太后?的衣角恳求道:“朕也是被卢裕民蒙蔽了,他?说,就让天威军败一次就行了,他?没?说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啊!朕也不知道会这样啊!”
“你真的是被卢裕民蒙蔽了?”
隆兴帝忙不迭点头,他?涕泪横流:“阿娘你知道的,儿子一向胆小,如果不是他?蒙蔽朕,朕怎么敢干这种事呢?阿娘,你放过儿子吧,儿子再也不敢了……”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甚是可怜,太后?瞧着,就像看到幼时因?为他?贪玩罚跪他?那?般,他?也是哭得这般凄惨,当?时她狠心说:“你阿耶还有儿子,还有孙子呢!你不当?这个皇帝,有的是人想当?!你再这般不求进取,吾就废了你!”
最后?是卢裕民为他?求情,将时年五岁的隆兴帝抱了出来,她才作罢,自此之后?,隆兴帝就对她畏惧如虎,再不敢惹怒她。
太后?双眸清泪滑下:“菩萨保,你这次的过错,不是像你儿时一样,贪个玩,闹个脾气,不去上朝,你这次,是弥天大错……”
“阿娘,我知道我犯了弥天大错,但是,我会改的,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再干这种混账事了……”
“没?有下次了。”太后?悲哀道:“阿娘是大周的太后?,阿娘要给五万天威军,要给六州的百姓,一个交代。”
隆兴帝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阿娘,你要废了朕?”
“不。”太后?伸出颤抖的双手,像儿时一样去抚摸他?的脸庞:“菩萨保,阿娘从小就教你,错了,就要承担错的后?果,落雁岭上尸骨累累,六州百姓家破人亡,你,要为你的过错,负责……”
隆兴帝愕然,他?牙齿都开始打战:“阿娘,你要杀了朕?”
太后?眼泪已经忍不住如泉涌而下,她心伤到几乎难以支撑身体:“菩萨保,阿娘以后?会终身吃素,会用自己的余生治理好这个国家,会为万民创福祉,为你……赎罪……”
隆兴帝面色愈发惨白?,他?一把推开太后?:“阿娘,你是不是疯了?你要为那?些低贱的蝼蚁,杀你自己的儿子?”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太后?绝望的一巴掌:“他?们不是蝼蚁,是你的子民!你是他?们的君父!”
这一巴掌,倒是让隆兴帝清醒了不少,他?忽回过神来,爬到太后?脚下,苦苦哀求着:“阿娘,朕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能杀了朕,朕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他?不断哀求,太后?何尝不是心碎肠断,她强行压抑住不断涌上的悲恸和心软,她道:“菩萨保,阿娘也不想杀你,可是,昨夜,阿娘见到了你阿姊。”
隆兴帝惊愕抬头,太后?喃喃道:“十六岁,多么好的年华,荷花池里?,又是多么冷,多么黑……而荷花池外面,是蒸蒸日上的国力,是日渐宽裕的国库,是威势赫赫的军队……这一切,都是用你阿姊的性命,铺就的,还有你的帝位,阿娘的听政,若非没?有你阿耶对你阿姊的愧疚,哪能这般顺利得到?菩萨保,你对不起你阿姊,阿娘更对不起你阿姊,你阿姊用性命换来的,不应该是一个包庇亲子的太后?,更不应该是一个出卖百姓的皇帝。”
太后?泪流满面:“菩萨保,你做错了,阿娘也做错了,为了你阿姊,阿娘也不能让这个错误持续下去,否则,你阿姊会对阿娘失望的……”
太后?将李楹拿了出来,隆兴帝便知道自己此次再无活路,他?牙齿咯吱作响,忽呵呵笑?道:“什么见到阿姊?人能见到鬼吗?借口!都是借口!说到底,阿娘就是要利用这个机会,杀了朕,一人独揽大权罢了!阿娘,你不要忘了,你还没?有孙子,你杀了朕,你怎么做这个太后??”
他?的话,让太后?愈发悲哀:“菩萨保,难道你觉得,阿娘是因?为太后?之位,才一直包庇你的?不是这样的,自太昌血案后?,阿娘就开始参与朝政,如今,已经三十年了,你凭什么觉得,三十年,还不够阿娘坐稳太后?之位?”
隆兴帝根本不信:“你不是因?为太后?之位,难道你是因?为母子之情?哼,你对阿姊有这个东西,你对朕有?朕不过是你巩固权力的工具罢了,你根本从未爱过朕!”
话说到这份上,他?干脆什么都不顾了:“阿娘,朕反正?也要死了,索性告诉你,你的儿子,你一直以为软弱听话的儿子,他?不但参与了天威军一案,他?还是主使!”
他?脸上浮现一丝疯狂:“什么被卢裕民蒙蔽?是朕,逼卢裕民参与的,是朕,让他?去寻裴观岳和沈阙的,是朕,亲手将五万天威军送上了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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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的神龙殿,卢裕民大惊失色,他?匍匐跪下,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他?用尽心血教授的学生:“圣人不可啊!就算要从太后?手中夺权,也有别的办法,为何要牺牲我大周的将士呢?”
“朕等不了了!朕已经十七岁了!她还不肯放权!她身体好得很,最少还能活个十年八年,朕还要等到什么?”隆兴帝烦躁地来回踱步:“朕一天都等不了了,郭勤威是太后?一手提拔的将领,天威军是她最大的政绩,假如天威军败了,关内道六州丢了,就是向全天下昭告,太后?用人不当?,那?她还有什么资格把持朝政?还有什么资格发号施令?到时候就算朕能忍,天下人也忍不了!”
“但是天威军,也是圣人的子民啊,而且关内道六州,一直是大周的领土,圣人怎么可以把领土和百姓送给突厥人践踏呢?这……这简直是遗臭万年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朕不说,老师不说,谁会知晓?世人只会知晓是郭勤威贪功冒进,致使天威军惨败,关内道六州丢失,到时候,郭勤威和天威军就会变成大周的耻辱,谁会为耻辱翻案?而且,等朕拿回了权力,朕就会从突厥手里?夺回六州,断不会让百姓一直沦落突厥铁蹄之下。”
隆兴帝信誓旦旦,卢裕民只是惨白?着脸摇头:“圣人三思啊,这非仁君所为。”
“仁君,什么叫仁君?一个空有仁慈之心,却无半点权力的君主,也能叫仁君吗?仁君,不仅要仁,更要是君,老师,朕如今,连任命你为左仆射都做不到,朕还像个君吗?”
卢裕民老泪纵横:“太后?牝鸡司晨,固然可恨,但圣人不能因?为恨太后?,就抛却将士,抛却百姓……”
“将士?那?是效忠阿娘的将士,百姓,朕只会苦他?们一阵子,不会苦他?们一辈子。”
卢裕民怔愣,他?望着他?的学生,一时之间,竟觉得陌生到无言以对。
隆兴帝愈发烦躁:“老师,朕等不了了,朕看了很久舆图,反复思量,才想到这个办法,这个办法,虽然狠毒,但绝对能一击致命,老师,你相信朕。”
卢裕民只是身体战栗,不发一言,隆兴帝见状叹气:“老师,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所以朕才与你共谋大事,罢了,你若不愿意?,朕自己去联络突厥。”
“不。”卢裕民抬眸,惊慌阻止,他?脸上神情痛苦万分,半晌后?,他?终于道:“圣人不能脏了自己的手,这件事,就让臣去做吧,今后?就算事发,所有罪责,都由?臣一力承担。”
他?总算答应,隆兴帝嘴角浮现一丝浅笑?,笑?容天真,又残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胸有成竹地吩咐着:“老师,丰州刺史裴观岳,野心勃勃,此人可以利用,还有中郎将沈阙,朕的表兄,他?对阿娘一直颇有怨怼,他?也可以利用,你去找他?们,让他?们帮你,他?们会答应的。”
隆兴帝早已计划好了阴谋人选,他?将自己计划对卢裕民全盘托出,卢裕民仍然心惊肉跳,他?问隆兴帝:“若突厥胃口太大,拿了关内道六州后?,仍然不愿退兵,反而联合裴观岳,南下直逼长安,那?该如何?”
“不会。”隆兴帝一口否定:“对于尼都可汗来说,大周太大,他?吃不下,就算吃下了,他?还要耗费百倍精力来与大周残余兵力作战,这个买卖,不划算,倒不如依照盟约,只吞下关内道六州,六州有百万人口,够他?用了。而裴观岳,姑且不说他?的妻子儿女都在?长安,就说他?这个人,虽然野心勃勃,不择手段,但他?不是一个蠢人,他?投靠突厥的话,会被天下群起而攻之,所以他?还不如装作在?宁朔力拒突厥,做大周的英雄,那?样,他?除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外,还能赚一个青史留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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