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香青柠
“郑皇后宫中?,有个?叫晚香的婢女,在郑皇后获罪时,她满宫宫女或被贬,或被杀,只有这个?晚香幸免于难,而?且还升任尚食局司膳,但是一年之后,她却莫名?被太后活活杖杀。”
“你是想说,她是我阿娘的内应,所以才没有死?,反而?当了司膳?”
崔珣颔首:“郑皇后为人骄纵,对待宫婢并?不是很客气,你阿娘为了自保,买通她宫中?侍婢,探听消息,也不是什么错事。”
“既是为阿娘做事,为何又?被活活杖杀?”
“若我料想不错,她应该是如王团儿一样,被杀人灭口。”
李楹悚然:“我阿娘将她灭口?阿娘为何这样做,莫非……”
后半句话,她却怎么都无?法说出来了。
因为若太后那般做,只有一个?缘由。
那就是晚香知晓了她了不得的秘密,所以她才会痛下杀手。
而?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值得她这般做呢。
李楹只能想到一个?。
李楹的肩膀微微颤抖,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裙,指尖微微发白,良久,她才艰涩道:“真?的……是我阿娘么?”
崔珣看着她,若换之前,他会毫不犹豫的告诉她,她阿娘的嫌疑最大,但是如今,他却莫名?生出了些许不忍,他说道:“单凭晚香之死?,并?不能判定就是你阿娘。”
李楹的脸上神?情,稍微松快了一些,她喃喃道:“你说得对,也许她是做错了事情,才会杖杀的,不是我阿娘杀人灭口……”
她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自己也觉的颇为不信,到底是做错了何等大事,才会杖死?一个?司膳?而?阿娘当时已经是皇后了,如果真?是晚香做错了事,书?录会详细记载,不会让皇后担上打杀宫婢的恶名?。
崔珣见她神?不守舍,于是又?道:“要知道晚香到底为何而?死?,也不是没有法子?。”
李楹惊喜抬头:“你有法子??”
崔珣颔首:“晚香在宫中?有个?对食,叫蒋良,在晚香死?后,他也逃出了宫,若能找到他,或许,便能知道晚香的真?正死?因。”
“那蒋良在哪?”
“有人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长安鬼市。”
所谓长安鬼市,是位于务本坊的一处集市,长安夜间宵禁,行人不准出坊,但这个?集市却半夜开市,鸡鸣散市,卖的是寻常坊市买不到的东西,货物大多来路不明,不知门道,集市商贩也不交赋税,据说官兵去查抄过很多次,但每次都无?功而?返,那些商贩仿佛鬼魅一般来去无?踪,因此?有了鬼市之称。
崔珣道:“蒋良需要逃避追杀,又?需要银钱果腹,鬼市便是他最好的选择。”
李楹点头道:“那我们今夜便去鬼市,找一找蒋良的踪迹吧。”
崔珣说了声:“好”,李楹只觉离真?相愈发近了,但她反而?愈发忐忑,若真?是阿娘……
崔珣似乎也看出她心中?所想,他忽问了句:“若真?的是太后,公主该如何?”
“我该如何?”李楹眼中?有些迷惘神?色:“若真?是我阿娘,我也没有办法报复她,我总是想起,我生病的时候,她将我抱在怀中?的焦急模样……我始终无?法相信,她会为了皇后之位杀了我。”
崔珣默然不语,李楹也没有再说话,片刻后,她才叹了声:“若真?是阿娘,那我也不想留在这世间了,我会自己去枉死?城。”
崔珣抬首看她:“公主不是最怕寂寞么?为何愿意?去枉死?城了?”
李楹苦笑一声:“我从荷花池醒来后,已是物是人非,对于天下人来说,我只是一个?造成长安血流成河的早夭公主,没有人惋惜我的死?亡,只有阿娘,只有阿娘还记得我,阿娘会为我在四万佛寺遍点长明灯,只为了祈求我早日转世,她也会因为我一个?香囊原谅你,会为了我栽的菩提树哀哀哭泣,若真?是她杀了我,那我想,我真?的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与其这样,倒不如去枉死?城,等待阿娘寿终正寝后,我再转世。”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茫然若失,是的,若连她阿娘都无?法相信,她到底该相信谁呢?
崔珣微微抿了抿唇,他忽然问道:“所以,若今夜查明了真?相,公主便要去枉死?城了吗?”
李楹愣了愣,她看着他苍白如雪的面容,心中?莫名?有些迟疑,她想到方才崔颂清嘲讽他不愿自尽保全名?节时,他空空落落的眼神?,她手指不由攥紧衣裙,又?突然生出些不舍的情绪,但……人鬼殊途,她只是一介孤魂,这人间,不是她该久留的地方。
崔珣沉默片刻,忽笑了笑:“也好,或许枉死?城,反而?比人间干净。”
李楹也沉默了,她道:“你说的对,枉死?城,或许比人间干净。”
她顿了顿,说道:“崔珣,你应该,很敬重你的伯父吧?”
崔珣没有料到她突然提起崔颂清,他微微怔了怔,然后说道:“是。”
“但我不喜欢他。”李楹说道:“他说你为了你的道,苟且偷生,他何尝不是为了他的道,对盛云廷的冤视而?不见呢?”
崔珣怔怔看她,她继续说道:“连阿蛮都能看出来,盛云廷不是山匪所杀,我不信他看不出来,无?非是不想为了一个?盛云廷,去翻六年前的旧账,赌一场不知输赢的赌局罢了。”
“他是白衣卿相,心中?装着万民,他有很多的大事要做,需要爱惜自己的性命,不能为了区区一个?虞候赴死?,可他的性命是性命,你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
“既然这样,他又?有什么资格,大义凛然的指责你不去赴死?呢?”
李楹看着崔珣,一字一句道:“所以崔珣,你不需要为了他的话伤心,他不值得。”
第034章 34
李楹说?这些话的时候, 神情非常认真,她并不是为了宽慰崔珣才这般说?的,她是真心实意这样觉得的。
鲁哀公问孔子:“人和道, 孰为大??”
孔子说:“政为大。”
或许这便是崔颂清的行为准则,他为了?心中理?想,一切皆可抛, 所以他不会为了?一具真假难辨的尸骨, 不顾大?局,穷极一生去追寻真相, 很难说他的做法是错的,将来史书之上,他也大概率能留下一个“功如丘山,名传后世”的评价,可当他指责崔珣不肯去死的时候, 李楹总莫名想起?在盛云廷墓前, 崔珣俯下身?子, 去一个一个的捡那些脏了的铜钱的样子。
李楹觉的眼?睛有些酸涩,她抿了?抿唇,说?道:“崔珣,路是你自己的,只要你觉得那是对的,便走下去,不用管旁人怎么说?, 即使那个人,是你最尊敬的人。”
她坐在书案前, 眼?中似有万千星辰,崔珣静静看着她的翦水双眸, 神色略微有些恍惚,片刻后,他忽说?道:“我?方才,的确有些伤心。”
世人辱他、笑他、轻他、贱他,他早已习以为常,可当少时最敬重的长辈都?这样对他时,他实在无法做到不在意。
李楹声音柔和:“我?知道。”
崔珣嘴角,勉强勾勒出一抹惨然笑意:“但我?伤心,不止是因为向来敬重的长辈厌我?如秽土,更是伤心云廷之死,居然轻如鸿毛。”
“云廷身?上入骨刀伤,不下百处,但是刑部只用了?两日,就匆匆断定他是路遇山匪,被劫身?亡,满朝文武,都?装聋作哑,无一人质疑。”
“他们要青史留名,百世流芳,而天威军是国?之大?耻,所以他们不能沾惹上,没有人……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云廷昭雪……”
连他鼓起?勇气,向他最敬重的长辈试探说?出盛云廷之死时,也只换来一句:“那又如何?”
那一瞬间,崔珣只觉如坠深渊。
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他耳边忽响起?李楹轻柔的声音:“不,崔珣,不是没有人愿意为盛云廷昭雪,你一直在为他昭雪,不是吗?”
她说?道:“你一直在找盛云廷的尸骨,你从来没有放弃过?,你费尽心思?抓王燃犀,不也是为了?盛云廷的尸骨吗?你找到了?,你让他不需要再?埋在官道里,你就像他说?的那样,是天威军的好儿郎。”
崔珣只觉胸腔一热,眼?眶渐渐湿润,他咬紧牙关,拼命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情感?:“不,我?不是,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他们尸骨还在落雁岭,连收敛都?无法收敛,是我?对不起?他们……”
他放在书案上的手指逐渐攥紧,手背苍白到青色血管根根分明,李楹目光又移向他骨瘦嶙峋的手腕,她抿了?抿唇,忽问道:“崔珣,天威军的覆灭,有冤?对不对?”
崔珣蓦然抬首。
“沈阙和王燃犀为什?么要杀盛云廷?为什?么要阻止他去大?明宫求援?而你为什?么要对裴观岳步步相逼?这一切,是不是和天威军有关?”李楹轻声说?着:“崔珣,我?想知道,你告诉我?。”
崔珣望着她,眼?神漆黑如点墨,却良久都?不发一言,李楹心中渐渐浮现一丝苦涩,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宁愿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心里,什?么都?不肯和旁人说?,痛不肯说?,苦也不肯说?,可是他也只有一个人,一颗心,他的心,真的能装得下整整五万人的血和泪吗?
她慢慢垂下头,心中莫名的愈发难过?,但崔珣却忽然开了?口?,他声音茫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突厥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我?不知道为什?么裴观岳明明知道我?们被围,却不前来相救,我?更不知道为什?么郭帅是接到敕旨才出兵,裴观岳却说?没有那张敕旨……”
崔珣说?到后来,已是连指尖都?无法自控的在颤抖,脸色更是苍白如纸,整个人都?在摇摇欲坠,那一个个年轻爽朗的面容,似乎都?在他眼?前打马而来,他们勒住缰绳,停了?下来,耳鼻却开始渗出鲜血,他们在怪他:“十七郎,你为何还未给我?们昭雪?”
崔珣眼?眶发红,指节已攥到发白:“是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他们……”
他心中绝望、内疚、痛苦,种种情绪交加,心脏就像是被大?石压住一般,沉重到他喘不过?气来,他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再?这样下去,又要掐至流血,李楹看着他攥到发白的指节,她抿了?抿唇,将自己的手心轻轻覆盖上他的手,崔珣身?体微微一颤,攥紧的手指开始慢慢松开,李楹轻声说?着:“崔珣,你已经尽力了?,我?相信,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
她看着他愣怔的双眸,又顿了?顿,说?出一句在她心中徘徊很久的话:“让我?帮你,好不好?”
崔珣只是愣愣看着她莹白的手背,良久,忽将自己的手轻轻从她掌心抽出。
他只说?道:“鬼市要开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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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鬼市,那是长安城的另一个世界。
崔珣带着李楹,走在务本坊的青石板路上,月光透过?云层,将青石板路映得幽幽发亮,四周是异常诡异的宁静,李楹有些害怕,她不由顿住脚步,往崔珣身?边靠近了?些,但当眼?角余光瞥到他的黑色鹤氅时,她又顿住脚步,往旁边挪了?挪,微不可见的和他拉开些距离。
两人就这般,沉默的走着,走了?几步,崔珣忽道:“你在怪我??”
李楹怔了?下,她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崔珣默了?默,道:“本就是我?一人之事,无需牵累旁人。”
原来在他心中,她还只是一个旁人。
李楹心中,愈发的失望,她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崔珣也只是沉默,忽然两人听到一阵刺耳的扑棱棱声,李楹抬头一看,只见一群黑压压的乌鸦从上空飞来,这些乌鸦仿佛被某种很可怖的东西驱赶,纷纷扑腾着翅膀,凄厉嘶鸣着逃离,有几只乌鸦甚至慌不择路,朝李楹身?上撞去。
崔珣却眼?疾手快,将她拉到一旁,避开那几只乌鸦,有一只乌鸦掉到了?地上,崔珣低头看向那只乌鸦,微微皱了?皱眉,李楹已经挣脱他的手腕,她又往后退了?几步,崔珣却抬起?头,抿唇道:“过?来。”
李楹愣了?愣,崔珣又说?了?声:“过?来。”
李楹回过?神来,她不大?情愿的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崔珣身?前,崔珣张开身?上披着的鹤氅,举着手臂,将她牢牢遮挡起?来。
后面天空还有数不清的乌鸦扑腾着翅膀朝两人飞来,但是李楹头顶被鹤氅遮挡,已经完全看不见那些乌鸦了?,她身?量比崔珣要矮上不少,看他的时候,要仰着头看,月光昏暗,但两人距离实在太近,她能看见崔珣沉静如海的双眸,能看见他高挺笔直的鼻梁,能看见他略显苍白的薄唇,还能闻到他伤口?裹着的绢布上草药芬香,李楹忽不自然的,移开自己的目光,不再?看他,腿脚也想往后退,离他远些,再?远些。
但她脚刚动了?动,崔珣就道:“别动。”
李楹不看他,小声说?道:“我?是鬼魂,这些乌鸦是活物,它们撞不到我?的。”
崔珣只道:“如果?你不想死第二次的话,就不要动。”
李楹愣住,她脚步也顿住,不再?后退,而是安安静静的呆在崔珣为她支起?的鹤氅下面,只是却再?也没有仰头,去看崔珣的潋滟面容,她垂着首,不经意间看到崔珣蹀躞带上挂着的鎏金香球,那是她送他的香球,他真的就一直挂在腰间,从没离身?过?
李楹就这般,看着系着银链的鎏金香球微微摇晃,不知多了?多久,她耳中再?也听不到乌鸦扑腾翅膀的声音,崔珣这才放下支着鹤氅的手臂,他一放开她,李楹就立刻从他身?前离开,往后退了?两步,她有些尴尬,于是挠了?挠自己耳垂,想了?想,说?道:“你刚刚说?,不想死第二次?这是什?么意思??”
崔珣用脚尖拨了?下方才掉在地上的一只死去乌鸦:“你看。”
李楹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瞥了?眼?,这一瞥,她便惊吓出声。
原来那只乌鸦,眼?睛被活生生挖去,只留下两个流血的血窟窿,而且除了?眼?睛,胸口?处也有一个血窟窿,血窟窿里,却没有心脏。
没有心脏的乌鸦,是怎么飞的?
崔珣抬眼?,望向零星灯火传来的地方:“或许答案,便在前方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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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位于务本坊的一处僻静荒林,林中一片漆黑,连月亮都?隐在云层中,鬼市无光,李楹只能通过?来往的人提着的幽暗灯笼,或是举着的火石,勉强看清摊位情况,鬼市摊位之间隔的很开,卖的也不是寻常之物,离李楹最近的一个摊位,便卖的是几件残破的金缕玉衣,而金缕玉衣,乃是汉朝贵族的丧葬殓服。
所以这一看,便是摸金校尉所盗之物。
还有一个摊位,卖的不是死物,而是关在笼子里的一只只黑色硕鼠。
李楹越走,越心惊胆战,但她就算再?心惊胆战,也不愿意靠的离崔珣近些。
崔珣也感?觉到了?,他说?:“还在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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