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香青柠
仆人得令,便提起斗鸡的翅膀,那斗鸡似乎预料到大?难将?至,拼命挣扎,叫声凄惨,但还是被仆人咔嚓一下,扭断了脖子,然后?扑通扔进?了渭河。
那个赢了的六品官员见状,也讪讪坐下,坐在沈阙对?面的是黄门侍郎王暄和大?理寺少卿卢淮,卢淮不平道:“一只斗鸡,买来要数千文钱,而一户农家,辛苦一年,所得也不过才?数千文,输了一次就杀,未免太过豪横。”
王暄晒笑:“沈阙在太后?和圣人处获得的封赏,不亚于崔珣,他会心疼一只斗鸡?”
赏春宴仍在继续,高台上已?撤了斗鸡,改为教坊乐姬吹笙鼓簧,丝乐声声,但众人明显神色都有些?不快,卢淮厌恶道:“此人气量狭窄,人品低劣,更甚崔珣,要不是我叔父让我和他结交,这赏春宴,我是真?不愿意来。”
王暄也道:“卢相公向?来高风峻节,不知为何对?此人格外宽容。”
“他是圣人表兄,太后?外甥,叔父定然不愿得罪他。”
王暄心中却是另一种想法?,卢淮叔父卢裕民,最是两袖清风,嫉恶如仇,就算是李氏皇族,犯了律法?他也照参不误,而沈阙骄横跋扈,贪赃枉法?,在长安城几乎人尽皆知,他却从来没参过沈阙,真?是奇哉怪哉。
众人心中腹诽沈阙蛮横,面容皆露出鄙夷神色,沈阙捏着金杯,冷笑一声:“诸位,某晓得你们都是世家子弟,瞧不上某这个寒门乍富,你们瞧不上某,某也瞧不上你们,但当今圣人之?母,与某之?母,乃是骨肉至亲,圣人春秋正盛,往后?几十年,就劳烦各位,要继续捏着鼻子,和某这寒门相处了。”
沈阙这话说的狂妄,卢淮王暄等人都变了神色,卢淮几乎要拍案而起,还是王暄在桌下拽住他的衣角,他才?没有发怒,卢淮愤然道:“骄狂至此!这和崔珣有什么?分别?”
王暄道:“有分别。”
“什么?分别?”
“崔珣至少知道谁是给他富贵之?人,而此人,一边享受着富贵,一边憎恨着给他富贵之?人。”王暄摇头道:“此人能活多久,归结于给他富贵之?人,能容忍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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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春宴还在继续,沈阙饮下一杯烧春酒,眯着眼睛,看着台上乐姬吹笙鼓簧,有一琵琶姬格外美貌,手指轻拢慢捻,低眉信弹,她虽是低贱乐姬,但看向?台下官员的眼神,却丝毫没有其余乐姬的谄媚讨好,好像她不是被人看不起的玩物,反而是她看不起这些?天潢贵胄,沈阙不由想起六年前,那个被他诱杀的天威军虞侯,明明是出身?寒族的卑贱之?人,在长乐驿时,却鄙夷的看着他这个天子表兄、世袭国公,他在明晃晃的瞧不上他,他知道为何他瞧不上他,因为他对?天威军主帅不敬,所以一个虞侯也敢不搭理他,可是一个虞侯,他也配?
沈阙问家仆:“那个乐姬,叫什么?名字?”
家仆道:“盛阿蛮。”
“盛阿蛮……”
那个天威军虞侯,也姓盛,他明明知道必死无疑,却还是拼了命的厮杀,身?上伤口一道接着一道,直到重伤倒地的那一刻,还突然暴起,一刀差点砍断他的脖颈。
他惊魂未定,那虞侯最后?被他的亲兵一拥而上乱刀砍死,死的时候,圆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但那些?砍死他的亲兵,一个个脸上还是不由露出钦佩神色。
他最讨厌那样的神色,一个虞侯,凭什么??这虞侯不就是想进?通化门为天威军求援吗,他就让他,无论当人当鬼,都进?不了通化门。
沈阙思及往事,他摇晃着金杯,喃喃道:“都姓盛?”
家仆吞吞吐吐,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将?军,她就是,盛云廷的妹妹。”
“盛云廷的妹妹?”沈阙一惊,他金杯都不由掉在了案几上,仆人赶紧擦掉洒掉的酒液,重新为他斟上一杯,沈阙却定定看着阿蛮,他忽冷笑了一声:“把那琵琶姬,带来陪我喝酒。”
正好一曲奏完,乐姬们准备退场,阿蛮却被沈阙仆人生拉硬拽,按着坐到了沈阙身?旁。
相比于席上投怀送抱的其他乐姬,阿蛮坐在沈阙身?边,身?体有些?僵硬,显然是不太情愿,沈阙将?金杯重重放在案几上:“不高兴?”
阿蛮忍气吞声:“不敢。”
“不敢就陪我喝酒!”
沈阙之?跋扈,简直是臭名远扬,阿蛮不想惹他,于是饮下一杯酒,但沈阙又倒了杯,阿蛮继续饮下,如此饮了数十杯后?,阿蛮已?被烈酒呛的咳嗽,她委婉道:“沈将?军,奴家不胜酒力,喝不下了。”
沈阙却发了怒:“怎么??连你也敢瞧不起我?”
“奴家岂敢瞧不起沈将?军?”
沈阙嗤笑:“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你一个天威军败将?的妹妹,人人皆可唾弃,有什么?脸面装清高?”
他斟满一杯烧春酒,递到阿蛮嘴边:“喝!”
但阿蛮却面无表情的,直接将?他的手一把推开。
沈阙大?怒:“贱人,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阿蛮神色丝毫不惧,她讥嘲的环顾案几上放着的美酒美食,又扫视过被喂养的羽毛光亮的斗鸡:“我阿兄十五岁从军,戍边十年,他在大?漠行军困饿之?时,将?军在长安城赏春踏青,他在边关舍命抵御突厥之?时,将?军在长安城走?狗斗鸡,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辱我阿兄?”
沈阙被阿蛮怼的目瞪口呆,他拍案道:“这酒,你喝是不喝?”
阿蛮一字一句道:“不喝。”
沈阙怒不可遏,他拿起金杯,就往阿蛮嘴中灌酒,阿蛮拼命挣扎,却被沈阙钳制住,怎么?都挣扎不开,场面顿时十分难看,卢淮再?也忍受不了,他拍案而起:“沈将?军,欺凌一个弱女子,非大?丈夫所为!”
沈阙停下动作,他冷笑:“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她一个卖了身?的乐户贱籍,我欺凌她又怎么?了?”
卢淮愤然道:“就算她是一个卖了身?的乐户贱籍,也不该被如此侮辱!”
沈阙不屑的扫了眼卢淮:“卢淮,你叔父都不敢惹我,你少多管闲事!”
“我管了又如何?”
沈阙看着他,冷冷道:“你若执意要管,我少不得让你叔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嚣张至此,卢淮也大?怒,王暄却强拉他坐下,卢淮怒发冲冠:“你拉我做什么??”
王暄低声道:“沈阙是圣人的表兄,是太后?的外甥,皇亲国戚,身?份尊贵,你叔父如今在朝中强敌环饲,你莫要给他找事,别管了。”
卢淮咬牙,他看着阿蛮被沈阙捏着脸颊强行灌酒,烈酒洒了满脸满身?,她拼命挣扎,但那点力量在沈阙看来却如同挠痒痒,卢淮目眦欲裂,他握紧拳头,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我管不了,我也看不下去!”
说罢,他就起身?,拂袖而去,王暄呆了呆,也起身?,追他而去,沈阙瞥都没瞥两人一眼,只是嗤笑道:“还以为是个救美的英雄,原来是个懦夫。”
阿蛮被烈酒呛的咳嗽,沈阙捏住她的下巴,拍着她脸颊冷笑道:“我告诉你,我今日这样侮辱你,就是因为你是盛云廷的妹妹,你阿兄活的时候护不了你,死了,更护不了!”
阿蛮发丝也被烈酒打?湿,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但看向?沈阙的眼神,还是桀骜如火:“我阿兄活的时候,你连我一根手指都碰不了,你也只配在他死后?欺负欺负我!”
沈阙大?怒,一巴掌打?到她脸上,阿蛮被打?的伏倒在地,沈阙抽出随身?佩剑:“贱人,我杀你这种贱籍,就跟杀一只斗鸡一样轻松,我今日就送你,去跟你那阿兄团聚。”
他佩剑朝阿蛮身?上挥下,但忽听到一人愠怒之?声:“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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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身?披黑色鹤氅,身?如修竹,面色阴冷,正是察事厅少卿崔珣。
崔珣与李楹从崔氏墓园返回长安城,途经渭水之?时,看到卢淮怒气冲冲而去,他不由往卢淮走?的那边望去,却看到一众官员围坐在高台前,大?概是在举行赏春宴,但主座一人,却在欺辱一个女子,李楹踮脚望着,她道:“那不是阿蛮吗?”
崔珣面色一变,他快步就往前走?去,李楹也跟了上来,崔珣却忽想起什么?,回头对?李楹道:“你不要跟来。”
李楹愣了愣,脚步一滞,崔珣急急往踏春宴方向?走?去,出言阻止沈阙,沈阙嗤笑一声:
“又来一个天威军的败将?,哦,不,是降将?。”
崔珣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愈发阴鹜,在场其余官员都面面相觑,一个个都准备起身?溜走?,沈阙他们惹不起,崔珣他们更惹不起。
但崔珣只淡淡道:“不许走?。”
他神色平静,但这三?个字却如同敕令般,让众人脚步不由停住,沈阙握着剑,也有些?被他气势唬住,阿蛮趁机跌跌撞撞爬了起来,逃到崔珣身?边,她捂着被掴的红肿的脸颊,神情复杂的看着崔珣,还未说话,崔珣就道:“你走?。”
阿蛮怔住:“我……”
“我说,你走?。”
他自从三?年前再?见阿蛮之?后?,一直是任由阿蛮辱骂,声音从未这般恼怒过,阿蛮不由吓得怔了怔,她咬唇看了眼崔珣,然后?拢紧衣襟,踉跄而去。
沈阙也生了气:“崔珣,你还真?将?自己当个人物了!”
他摇摇晃晃的提剑奔向?崔珣,却忽然膝盖一痛,摔到了地上。
李楹手中,正燃着一团绿色鬼火,崔珣不让她来,但是她还是放心不下,于是跟了过来,沈阙费劲爬起,绿色鬼火又撞到他膝盖,他又摔倒在地,如此反复几次,沈阙摔到鼻青脸肿,再?没力气爬起,他咬牙切齿:“崔珣……你这狗东西?……”
崔珣并没有和他多费唇舌,只是拾起他落在地上的佩剑,他凝视着宝剑,宝剑寒光闪闪,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但是剑身?却连卷刃都没有,足以见得此剑并不常用。
崔珣轻笑一声,锋利剑尖,就抵住沈阙脖颈。
沈阙吓得酒醒了一半,在场众人也吓到鸦雀无声,沈阙嘴硬道:“崔珣,你敢杀我?”
崔珣握着剑,淡淡道:“日前我被夺官之?时,你曾闯入我府中要杀我,你说你杀我,就跟杀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如今我告诉你,我任察事厅少卿三?年来,要杀你沈阙,也跟杀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但是,我不杀你。”
沈阙讥笑:“哼,你不敢杀我。”
崔珣弯了弯嘴角,剑尖往前一寸,沈阙脖颈被划破,殷红鲜血流出,他顿时不敢作声,崔珣慢条斯理道:“你迟早会死,但不是现在。”
他环顾四周目瞪口呆的众人:“诸位痛恨沈阙,应该不亚于痛恨我崔珣,今日就当我崔珣做件好事,给这赏春宴,捧捧场了。”
说罢,他就扔了宝剑,大?笑而去,过了半晌,沈阙家仆才?敢扶起沈阙,沈阙目欲喷火,他望着在场诸位官员,众人都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沈阙愤怒到牙齿咬到咯吱作响:“回府!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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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阙一回府,就直奔家中卧房,他旋转书案上的一只梅瓶,卧房墙壁,顿时出现了一个密室。
沈阙不顾脖颈还在流血的伤口,他奔进?密室,密室里,端坐着一个约莫五旬、没有胡须的男子。
沈阙提起他的衣领:“猫鬼呢?猫鬼呢?我让你杀了崔珣!杀了崔珣!”
那男子静静拂去沈阙的手:“猫鬼不是用来杀崔珣的。”
他上下打?量着鼻青脸肿的沈阙,然后?看向?他膝盖处:“将?军,有遇鬼。”
第044章 44
夜黑风高, 一只黑猫矫捷的窜上屋顶,它在屋檐上轻轻踱步行走着,屋顶上, 刚好有一只浑身雪白的暹罗猫,在趴着小憩,听到动静后, 暹罗猫警惕的睁开眼睛, 当看到黑猫时?,暹罗猫微微弓起背, 毛发微微竖起,龇牙咧嘴的咆哮着,说时?迟,那时?快,黑猫一跃而起, 两只尖利前爪抠出暹罗猫湛蓝眼珠, 牙齿也咬上暹罗猫颈部, 暹罗猫发出一声凄惨叫声,然后骨碌碌滚下了屋檐。
屋里妇人?听到动静,披衣出来一看,顿时吓得够呛:“狸奴!狸奴!”
暹罗猫仰躺在地上,睁着两只血窟窿,四肢惨叫着徒劳的往上抓着,不过须臾就断了气, 妇人?不由抬头?望去,屋檐上, 黑猫正嚼着死去暹罗猫的眼珠,幽幽碧眼悠然自得的看着妇人?, 但?妇人?似乎没看见一般,而是转头茫然四处寻着凶手:“是谁杀了狸奴?谁?”
黑猫得意低吼一声,然后继续沿着屋檐,窜到另一家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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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书房中,李楹正趴在案几上,做着什么,此时?已经三更时?分,她困的睡眼惺忪,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在案几上打磨着,约莫半个时?辰后,她终于松了口气:“做好了。”
她话音刚落,忽然木门外传来敲门声,李楹唬了一跳:“谁?”
但?她又觉得自己问题好笑,这崔府,除了崔珣,还有谁能看见她?
她于是起身,笑盈盈的去开门,月色下,崔珣站在外面,身如?修竹,美如?寒玉。
他道:“我听书房内有些?动静,想着你应是还未休息。”
“是没休息。”李楹落落大方道:“我正在做一样东西,准备送给你。”
崔珣愣了愣:“送我?”
“嗯。”李楹带着他,来到书房内,只见书案上,摆着一只竹驽,驽臂中间,架着他的旧弓。
李楹拿起木驽,握住后尾曲柄旋转,旧弓弓弦就慢慢往后绷紧,扣动驽机,弓弦就往前弹去,李楹道:“有了这个木驽,你就可以?再用你的旧弓了。”
她将木驽递到崔珣手中:“你试试。”
崔珣接过,她日前找他要旧弓,当时?他还说,已经拉不动的弓,送她又何妨,她说,他会拉得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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