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香青柠
阿史那兀朵也没追问?,她只是看着被雨点打到折腰的莲花,说了句:“这莲花真漂亮,在它死之前,我想将它摘下来。”
宫婢马上?道:“婢子雨停之后便去摘。”
但阿史那兀朵只是摇头拒绝:“不,我自己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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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的帝王极尽愤怒之时?,阿蛮的住处,也迎来了一群人。
那是天威军在长安的家眷。
这些家眷,有?老有?小,有?妇有?孺,但历经六年风雨,家眷所剩之人已经不多了,阿蛮在教坊姐妹的搀扶下来到屋外,何十三首先从人群中?走出,他拿着一张偷偷撕下的供词,问?阿蛮:“盛阿姊,我们知道你是沈阙的妾室,我们想问?你,这上?面写的,是真的么?”
阿蛮环顾着他们一张张比实际年龄更显苍老的面庞,这六年,他们背着败军家眷的恶名,受尽嘲笑和鄙夷,如曹五郎的母亲,就是因为无法忍受屈辱而上?吊自尽,余下的这些人,一个个只能麻木悲哀地活着,但今日他们忽然知晓,原来他们的儿子、他们的兄弟、她们的丈夫,并不是败军之将,而是被人陷害,才?异常惨烈地全?军覆没,这让他们怎能不恨?
阿蛮鼻子一酸,道:“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沈阙在我面前亲口所言,是千真万确的。”
人群平静了下,然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他们在哭他们的骨肉,哭他们的兄长,哭她们的丈夫,以及,哭他们自己。
何十三忍了泪,他问?阿蛮:“所以我阿兄他们,不是因为轻敌败的,而是被人害到全?军覆没,他们不是败军,他们是英雄,对吗?”
阿蛮咬着唇,点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
何十三笑了,他昂首挺胸:“好!我何十三,是英雄的家眷!”
他道:“盛阿姊,我们要一起去告状了,你去吗?”
阿蛮刑伤未愈,教坊姐妹担心道:“阿蛮……”
阿蛮却抢先道:“我去。”
她一字一句道:“我也是英雄的家眷,我一定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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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县衙的路上?,阿蛮也告诉何十三,他阿兄何九,是去丰州求援被杀,可怜何九没死在突厥人手上?,反而是在丰州城门,被自己人射了一百零八箭,活生?生?射成一个刺猬,倒在了他毕生?守护的大周国土。
阿蛮还对何十三道:“此去县衙,生?死难料,你不满十四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可以不去县衙,你阿兄他们的冤情,就交给我们吧。”
何十三擦干恸哭的眼泪,他说道:“盛阿姊,我阿兄中?了一百零八箭,都没后退一步,我也不会退的。”
他神情无比坚定,阿蛮心中?感慨万千,她道:“你跟你阿兄一样,都是好汉。”
何十三扶着她,徐徐前行,他忽想到什么,问?道:“对了,盛阿姊,你知道贴证词的人是谁吗?”
阿蛮道:“我不知道,但我能猜到。”
“是谁?”
“是……崔珣。”
第126章 126
长安县衙外面, 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但是县衙平日大?开、可供百姓进入旁听审案的乌漆仪门,此刻却大?门紧闭, 让人根本听不到正堂动静。
众人翘首以?盼,未几,仪门忽然开了, 阿蛮等人皆被乱棍打出, 何十三因为护着阿蛮,身?上挨了不少刑棍, 火辣辣的疼,他被几个衙差架着扔出仪门,扑通一声伏倒在地,何十三不顾疼痛爬了起来,大?声道:“为什么不接我们的诉状, 你们在怕什么??”
衙差喝道:“闭嘴!若非明府见你们老的老小的小, 早将你们捆起来, 一人打一百杖了!”
围观的人群中有?通晓律法?的士子,闻言不由道:“一百杖那是打诬告者的,你们都没查,怎么?知晓是诬告呢?”
衙差愣了愣,然后恼羞成怒指着那士子骂道:“别以?为读过几本律例就了不起,凭什么?我们县衙要因为几张雕印供状就去查朝中官员?照这样下去,谁要害哪位相公, 就印几个供状,往长安城一贴, 我们长安县衙就要去查,那我们还有?日子过吗?这长安县令还有?人敢当吗?让你来当可好??”
士子被骂的瑟缩, 躲在人群中也不敢发言了,阿蛮愤然,也不顾自己腿脚方才被乱棍扫到,她一瘸一拐,走?到衙差面前,怒道:“我们要害他们?好?,那你解释一下,为何沈阙能知晓我阿兄回长安求援,他是个协掌长安门禁的中郎将,如果不是事先谋划的话,他怎么?能未卜先知,提前知晓几千里外的战况?这事明明疑点重重,你们却审都不审,就说我们是诬告,你们的良心呢?都去哪里了?”
她说到最后,已经是声泪俱下:“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守护你们安宁的边关将士吗?”
阿蛮痛哭流涕,天?威军家眷物伤其类,也都哭成一片,他们哭的凄惨,围观百姓看的唏嘘,是啊,姑且不说雕印供状是真是假,就说阿蛮提出的疑点,他们也觉得?很是值得?怀疑,这些?擅于断案的官差,难道一个都没有?看出来吗?
衙差回答不了阿蛮的话,他气得?将阿蛮推了个踉跄:“你这个告自己丈夫的贱妇,再多嘴,我们给你剥了裤子打!”
何十三及时扶住阿蛮,少年人热血上头,全然不顾后果,他对衙差高声吼道:“你们凭什么?欺负人?我阿兄在边关拼了命守护大?周,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欺负我们的吗?”
他此话一出,其余少年也跟着激动起来,冲上前与衙差推搡起来,几个衙差大?怒,抄着刑棍就往他们身?上招呼,有?少年头被打破,鲜血直流,围观的百姓有?的看不下去了:“不要打人!”
“他们就是十二三岁的总角孩童,你们不能下这么?重的手!”
“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还有?义?愤的百姓一拥而上,扯住那些?衙差,不让他们再动手,几个衙差见群情激愤,这才作罢,他们朝阿蛮等人啐了一口:“再敢来县衙诬告,就不止是一顿乱棍了!”
乌漆仪门又啪的关上,徒留下形容狼狈一身?伤痕的天?威军一众家眷。
百姓叹息了阵,开始徐徐散去,也有?佩服阿蛮他们的,迟迟不愿离去,方才为众人说话的白衣士子对阿蛮道:“盛娘子,胳膊拗不过大?腿,你们要告的,是当朝宰辅,是圣人老师,你们告不赢的,还是莫要告了,免得?赔了性命。”
阿蛮没有?回答,只是讨了个绢布帕子,为方才被打至头破血流的少年包扎住伤口,她平静问家眷众人:“前路艰难,大?家还告吗?”
何十三首先道:“告!”
众人接着此起彼伏答着:“告!”
“就算赔了性命,也要告!”
阿蛮点了点头,她继而对白衣士子道:“这位郎君,多谢你为我们着想,可是我们的亲人,不是死在突厥人的刀剑之下,他们是死在大?周人的阴谋算计之下的,他们一个个还那么?年轻,他们不该死,如果连我们都不为他们讨公道,谁还会为他们讨公道呢?”
她顿了顿,又道:“我们作为他们的家眷,过了六年过街老鼠般的生活,可我们再痛,至少我们还活着,他们却死了,而且他们不但死了,还要背负着兵败丢地的骂名,但是,丢失关内道六州,真的是他们的责任吗?放弃六州百姓的,从来不是他们。我们这些?人今日舍了性命,也要为他们向?全天?下正名,他们不是没用的败军,他们是大?周的英雄!”
白衣士子被她的话说得?心神激荡,他忍泪颔首道:“盛娘子,不如,你们去京兆尹府吧。”
“京兆尹府?”
“新任京兆尹薛万辙,以?前一直任扬州刺史,他在扬州的时候,百姓都唤他薛青天?,他是个难得?的直臣,或许,他会接下你们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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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白衣士子指点,天?威军众家眷,互相搀扶,一步一步,往京兆尹府行去。
一路上,他们被众人围观,观者如堵,有?冷嘲热讽的,说他们仅凭着一张真假难辨的供状就去告朝中大?员,简直是失心疯了,有?破口大?骂的,说他们是为了撇清败军家眷的耻辱,这才炮制出供状之事的,何十三年轻气盛,他想一个个反驳,却被阿蛮制止住,如今他们不应该浪费时间在口舌之争上,他们要尽力说服薛兆尹,接下他们的案子。
他们进了京兆尹府,朱红仪门又徐徐关闭,他们心中不由忐忑,也不知道这次等待他们的,会不会又是一顿乱棍。
正堂之上,京兆尹薛万辙端坐在主位,他约莫五十来岁,长相威严,何十三扑通跪下,手捧沈阙供状,大?声喊冤:“薛兆尹,我阿兄死的冤枉,天?威军其他阿兄也死的冤枉,求薛兆尹为他们做主!”
随着他扑通跪下,其余天?威军家眷也都跪倒在地,人人皆悲泣不已,叩首请求薛万辙为他们主持公道。
薛万辙扫了眼堂下众人,有?年长的老者,有?年轻的妇人,也有?十几岁的少年,只是他们一个个都鼻青脸肿,更有?甚者头破血流,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暴行,而这暴行的施暴者,不论是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怕惹祸上身?。
但薛万辙不怕,否则,依他的才干,若非闲事管多了,就不会宦海沉浮多年,还只是一个四品京兆尹,连六部?尚书都没做到,更别提宰辅了,他示意差役拿过何十三手中供状,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金吾卫早将所有?雕印供状都撕毁了,故而薛万辙也是第一次看到沈阙供状内容,越看,他越心惊,心想怪不得?没人愿意接这个案子,姑且不说这个案子涉及的人来头太大?,就说若真能翻案,那对已盖棺定论的天?威军一案就是颠覆性的影响,众所周知,圣人就是因为天?威军一案才能和太后分庭抗礼的,若真翻了案,那不是在说圣人六年前的处理,大?错特错了么??
况且,太后已经年迈,而圣人才二十三岁,这大?周的权力,少不得?将来会被圣人一人独揽,得?罪了圣人,就代表以?后会战战兢兢芒刺在背,这才是长安县令不敢接下此案的原因。
兹事体大?,薛万辙沉吟不语,何十三见他看着供状,什么?话也不说,心中大?急,叩首道:“薛兆尹,我知道我要告的人来头太大?,可是我阿兄身?中一百零八箭而亡,他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他不应该含冤受屈六年,求薛兆尹为我们做主,为天?威军翻案!”
薛万辙并没有?搭腔,只是手指点了下案几上的沈阙供状,抬首问他:“你知道金吾卫一早就将长安城所有?雕印供状销毁了么??”
何十三点头道:“知道。”
“知道你还敢私留?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何十三愣了愣,然后昂首道:“杀头就杀头,如果我阿兄冤情难申,那我便对这世道不会再抱半点希望了,与其如此,倒不如被杀头,十八年后我何十三又是一条好?汉!”
其余少年也纷纷附和:“不还个公道的话,还不如被杀头呢!”
一时之间,堂上一片喧嚣,薛万辙喝道:“肃静!”
众少年终于安静了下来,薛万辙又问何十三道:“你还不满十四岁,就敢做这种杀头的事,你父母呢?他们是怎么?管束你的?”
何十三眼睛红了下,喃喃道:“死了。”
薛万辙怔了怔,何十三又道:“自从落雁岭一战后,他们就时常被人指指点点,加上阿兄死了,他们受不了这打击,所以?相继去世了,我如今没有?阿耶,没有?阿娘,也没有?阿兄,就我一个人。”
薛万辙怜悯道:“那你更应该珍惜生命,也免得?你父兄在九泉之下担心。”
“珍惜生命?”何十三笑了一下,昂首道:“如果我就为了珍惜生命,就不顾阿兄的冤屈,腆着脸面当个懦夫,那就算我能活个一百岁,又有?什么?意思??我宁愿现在就死了,也不要当个苟活的懦夫!”
薛万辙心中微微震撼,没想到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少年,居然能说出这番热血沸腾的话来,他不由看向?阿蛮:“盛阿蛮,你们盛家也就剩你一个人了,你也是这般想的么??”
阿蛮平静点头:“薛兆尹,我连国公夫人的尊荣都不要了,我还要什么?性命?”
薛万辙问其余人:“你们都是这般想的吗?”
众人毫不犹豫,就此起彼伏答道:“我们宁愿不要性命,也要为他们申冤!”
阿蛮忽一笑,道:“薛兆尹,你问我们,我们尚且能回答你,但是更多人,连回答都无法?回答了。”
薛万辙问:“此话怎讲?”
“我和何十三,虽然家中只剩一个人,但好?歹还剩了,薛兆尹可知道,多少天?威军儿郎,家中已经不剩一人了?就拿我阿兄的好?友曹五郎来说,他由寡母抚养长大?,寡母自幼教?他,精忠报国,所以?他一腔热血,十四岁就去从军,立志不让胡虏踏入我大?周国土一步,可就是这样一个碧血丹心的儿郎,自己惨死落雁岭不说,还要承受丢失兵败失地的骂名,寡母因为受不了屈辱,悬梁自尽,他全家……都死绝了。”阿蛮说到后来,眼含热泪,她痛哭失声:“而天?威军中,还有?多少受屈的曹五郎,还有?多少个精忠报国的儿郎,全家一个都不剩了……他们没办法?像薛兆尹所说的,珍惜生命了。”
“他们本来不应该死的,他们本应是英雄,应该得?到大?周百姓的尊重,而不是得?到百姓的斥骂,假如不是奸臣作祟,曹五郎他们的悲剧,根本不会发生。除了曹五郎他们,还有?六州的百姓,他们又有?何辜?他们只是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可是在却沦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在这场阴谋中,多少六州百姓,沦为突厥人的奴仆,又有?多少六州百姓,灭门绝户,举家无一幸免?薛兆尹,你有?看到落雁岭的累累白骨吗?你有?看到六州的累累白骨吗?制定那个诡计的人,他还配称作人吗?还是说,在他们的眼里,守护边疆的将士,勤勤恳恳的百姓,全部?都不算人?”
面对阿蛮的连番质问,薛万辙也不由动容,阿蛮擦了眼泪,说道:“假如薛兆尹不收我们诉状,我们就去大?理寺,去御史台,去大?明宫,除非我们这些?人都死完了,否则,我们不会停止告状的。”
她说罢,便准备灰心起身?,薛万辙忽道:“等等。”
阿蛮顿住,薛万辙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薛万辙虽人微言轻,但也愿为将士忠魂,略尽绵薄之力,你们的诉状,我收了。”
阿蛮大?喜,她和众人叩首道:“多谢薛兆尹。”
薛万辙点头,他看着阿蛮,忽道:“你也莫要灰心,你还记得?桂州都督张弘毅么??”
阿蛮道:“自然记得?。”
“他是我的好?友。”薛万辙道:“日前他写?信与我,提及沈阙被押送长安一事,信中,他有?提及天?威军一案。”
薛万辙顿了顿,他没有?说,张弘毅还在信中提及崔珣,他提到一介佞臣,如何会写?出那般有?风骨的行草,他还提到,一介佞臣,居然会为了故友冤情,不顾性命,奔赴千里,薛万辙思?及遍贴长安的雕印供状,也恍然大?悟崔珣为何拖着病体奔赴岭南,他和张弘毅这些?直臣,连一个佞臣都不如啊!
薛万辙心中慢慢下了决断,他与张弘毅同年为官,两人仕途都不甚顺利,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一腔热血较少年时也淡了很多,但今日,这热血似乎又慢慢复苏了,他看着阿蛮,说道:“让百姓认为大?周的天?,长夜难明,这是我们这些?官吏的过错,如今尔等豁出性命,让暗夜得?见天?光,我们再坐视不理,就不配做大?周臣子了,你且放心,天?威军的案子,不会只有?你们努力了。”
第127章 127
长安的雨, 断断续续,下了三日?。
三日?里,朝堂都争辩不休, 京兆尹薛万辙接下天威军的案子,每日?上疏,请求隆兴帝允他彻查, 除他之外, 桂州都督张弘毅,还?有朝中一众清流, 也上疏恳请隆兴帝彻查,薛万辙更是在朝堂与尚书左仆射卢裕民激烈争辩,卢裕民说他清者?自清,薛万辙说如果真是清者?,那更应该不怕查了, 直把卢裕民驳到目瞪口呆, 隆兴帝大怒, 斥道:“薛卿,你轻信妇孺胡言,行此癫狂之事,你眼中还有朕这个天子吗?”
薛万辙道:“臣正是为了圣人着想,才会恳请圣人彻查此案,如今百姓议论纷纷,都说圣人是袒护老师才不愿彻查, 若再?拖下去,必然有损圣誉!”
薛万辙说罢, 居然老泪纵横,痛哭流涕, 他伏首泣道:“圣人登基以来,英明果断,内仁外义,有君如此,实乃吾等人臣之大幸,但正因如此,臣才不能坐视圣人因为私心?,而忘了国法,假如查探之后,证实是盛阿蛮等人冤屈了卢相?公,臣自会判他们诬告反坐,届时,臣也会一死?,向卢相?公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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