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陈琮忍无可忍,终于爆了粗口:“少特么装蒜了,你不是亲口说,你是被‘火灭’的,还离乡背井、多么多么可怜吗?自己没了躯壳,就特么占别人的?口口声声肉骨樊笼,不是很嫌弃吗,怎么又要来占呢?”
陈天海张了张嘴,很惊讶的模样,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说:“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
他笑起来:“也不奇怪,你们的脑子,能想到这样,已经挺不错了。不过陈琮,你们忘记了一件事。”
陈琮没说话,他刚太过激动,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他得回点血、攒点力气。
陈天海空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仿佛那上头托着什么东西:“一头三百斤的肉猪,脑子大概有130g左右,但一个百十斤成年人的大脑,差不多1.4kg。所以,如果一个人真的借尸还魂到猪身上,他也聪明不起来,只会像猪一样笨,泯然猪矣,因为硬件带不动软件,运行不了。”
“你刚也说了,我是‘火灭’。那你一定也知道,我们是土成的身躯,有生无死。同样道理,我们的脑子,你们这肉骨的躯壳,怎么可能带得起来呢?根本带不起来。”
说到这儿,陈天海苦笑:“所以不存在占别人的躯壳这回事,因为用不了啊,根本用不了。真的借尸还魂,怕是撑不了几秒,你们的脑子就废了。”
陈琮追问:“那共石呢?”
他可不傻,截至目前,出问题、有异状的,都是共石的人。什么硬件带不动软件,一台电脑不行,那两台呢,是不是相当于扩容了?
果然,这一次,陈天海顿了会才说话。
“共石,合两人之力,可以支撑着彼此做些‘交流’,也就是一些交流而已,还得付出挺大的代价。”
“什么代价,一死一疯吗?”
陈天海疑惑:“死?”
不对,陈琮立刻反应过来。
所谓的“一死一疯”,其实是基于李二钻夫妇的例子,以及姜红烛所说的,魇神庙里的记载。
但从幻境来看,疯子是有的,死人却大部分是被蜘蛛魇女勒令“通通杀光”的。
他马上改口:“两个人中,会疯一个。就像你说的,连这种‘些许交流’都撑不住,脑子会废掉,是吗?”
陈天海没说话,算是默认。
陈琮慢慢抬起手,指向陈天海:“那另一个呢,你是怎么把我爷爷‘交流’成你这样的?”
陈天海回答:“很简单啊。你见过洗磁带吗?”
“把一盘故事磁带洗掉,录上流行歌曲。再播放时,它永远只会播放流行歌曲,再也不可能放出故事来了。”
“但这盘磁带,永远只是磁带。”
说着,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胳膊,还有盘坐着的腿。
磁带只是磁带,就好像这具身体,依然只是一具老迈而又不灵活的、六七十岁老头的身体,不会因为录上了一段新的内容就神勇万分、智力超群。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甚至打不过那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肖芥子、耳朵都掉了半拉。
所以,他连番失手、狗急跳墙,为什么不紧跟着爬过铁链、而是悠闲地坐在这儿和陈琮聊天呢?那当然是因为,凶悍的杀戮和搏斗,得年轻和孔武有力的人上才行。
陈琮僵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嘴唇微微发颤:“你把我爷爷给……洗掉了?”
陈天海又笑了,说:“是啊,很奇怪吗?”
“你们自己,不也偶尔会因为突发的意外状况、把自己给‘洗掉’吗?比如失忆的人,永远想不起来,那就是洗掉了。再形成新的记忆,那就是录上了新的内容,如此而已。”
“在这过程中,偶有意外。”
他缓缓举起手,让陈琮看那只钻石戒指:“比如沈晶,她察觉到自己的变化,无法理解也无从抗拒。因为只要这种清洗开始,要么继续,要么暴力中断,很遗憾,她选择了极端的方式。”
陈琮的眼前有些模糊。
他想起爷爷留下的那些字谜,爷爷也察觉到自己在变了吧,无从抗拒,只留下了隐晦的提醒。
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像磁带一样被洗掉呢。
陈天海叹气:“所以,你问我是谁,我也不好说,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对自己的称谓是有些乱的?”
“严格来说,我不是‘火灭’的那一个,我只是他和陈天海‘交流’的过程中,输送过来的一段记忆。我带着这段记忆,继续以陈天海的身份生活,刺探自己的过去,又形成新的记忆,直到今天。”
“我对你没有感情,但你确实是我肉身和血缘上的孙子,如果你生气、愤怒,想打死我,那你打死的确实是你的爷爷陈天海。因为那个人,你所认为的‘火灭’的那个人,不会因此而受到损伤。”
是的,不会因此而受到损伤,除非石头被地火熔炼。
所以上一次的魇山全灭,躯体的砍伐不值一提,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能送的石头送出去,魇神开眸,石头只要留在这地界,就难逃被毁。
但出不去了,杀戮经过周密的策划,唯一外逃的路由魇女把守。
混乱中,一只扑棱棱被惊飞的信鸽给了他们灵感。
人是出不去了,但动物呢?在这种见人就杀的混乱中,动物是唯一可能窜逃出去、却不被注意和截杀的。而魇山地界,确实也时有野兽出没,比如豹子、蟒蛇,还有长臂猿。
第136章
这番话对陈琮来说, 是个不小的打击,但不至于让他失智或者情感崩溃。
这要归功于一直以来,对陈天海他已经做了太多的猜测和心理建设:至多一死, 至多回不来, 还能怎么着?
他盯着陈天海看:“刚我睡觉的时候, 差点失控把芥子杀了, 是你做的吧?”
陈天海耸了耸肩,算是默认。
陈琮压住火, 忽然觉得奇怪。
这老东西, 三番两次要杀肖芥子,现在怎么不慌不忙、盘腿坐在这儿跟他聊起闲天来了?难道……
难道他派廖扬和晓川去做这事了?
陈琮太阳穴突突乱跳, 强令自己冷静:还好, 廖扬和晓川不像是能打的, 再说了, 花猴和神棍应该都和芥子在一起, 三对二,局势不算太坏。
他想赶紧追上去, 又忍住了。还有件事,他得搞清楚。
“你跟我说这么多, 有什么目的?”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么多话的。
陈天海“哦”了一声, 像是才反应过来:“我就是想问你,你能接受我这么个爷爷吗?”
太特么荒唐了, 还腆着脸自称“爷爷”, 陈琮气得险些笑出来。
陈天海大概从他的表情里也看出来了, 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得提醒你了, 我看你对那位肖小姐很关心的样子……你没有发现, 她也正在被‘洗掉’吗?”
陈琮只觉得心猛地往下一坠,拄着木棍的掌心又开始汗湿了。
陈天海没看他,抬头打量山肠,像在看什么惬意风景:“你们进山肠之后,她有没有表现得不对劲?”
“还有,这两天,木鼓声响过好几次,每一次,都能看到一些过去的事。我看到过蜘蛛魇女杀人,挥着刀、砍瓜切菜一样,好残忍啊。”
“你就没想过,蜘蛛魇女为什么要杀人吗?她跟那些人,能有什么仇怨呢?其实,就是她被‘洗掉’了,是魇神的狗啦。”
陈琮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你放屁!”
陈天海叹气:“这就叫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劝你啊,赶紧带她走,离开这儿吧。再往里去,进了魇神庙,她可就彻底回不来了。你知道蜘蛛魇女最后都怎么样了吗?你见过她们的下场吗?”
陈琮只觉得耳朵边上嗡嗡的,他心慌得厉害,拄着木棍,转身往山肠深处走,步子有点飘,好像这地突然发软,真的成了肉肠一般。
陈天海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想听。但每一个字,都像被利箭噌噌地钉到眼前,入眼入心。
***
肖芥子这头,拆墙有了点成效,已经拆出了好几块碎石。
但这属于土木工程、纯手工体力活,而且搬拆每一块都得十分小心、防止紧跟着的一堆碎石砸塌下来,是以进展不大。
再加上,神棍一直在磨洋工。
他看似忙前忙后,实则一直在观察肖芥子,忽地觉得,她这状态,也不是没有好处。
他往肖芥子跟前凑,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小结子啊,那个老东西,就是那个老头,为什么要杀你啊?”
肖芥子双手插在石缝中,正试图搬出一块砂锅大小的石头,可惜一直拆不动。
听到这话,她顿了一下,这让神棍感觉:“现在的这个她”反应不快,被问到了什么,总得停一下、回想一下,像是搜找答案,然后再作答。
停顿之后,她看向神棍,眉目间带煞气:“因为他不杀我,迟早被我杀掉。”
边上的花猴哆嗦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又挪开了些。
神棍倒是无惧无畏,还很没节操地附和她:“该杀!就该像上次那样,‘杀掉,通通杀掉’!”
肖芥子没吭声,面有得色,分外倨傲。
神棍斟酌着她的面色,小心翼翼:“但是小结子啊,我有点不理解,上次他们干了什么坏事,要‘通通杀掉’啊?”
肖芥子又停顿了一下。
她食指微弯,点了点额头:“这里变了,救不回来,已经是它们的狗了,留着只有祸害,那还不杀?”
神棍忙不迭地又嗯声:“那留着,是怎么个祸害法呢?”
花猴蓦地看向来路,小声提醒了句:“有人来了!”
***
来的正是廖扬和晓川。
见到神棍,晓川笑着打招呼:“沈叔,又见面啦。”
神棍见过这俩,乍一看到,还有点惊喜,再一想,又觉得奇怪:“你俩不是失踪了吗?”
好像就是竹楼坍塌的时候,双双失踪。
晓川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是失踪,当时就是太害怕了,就跑了。”
这话也不尽然。
竹楼坍塌的时候,确如颜如玉所料,廖扬躲在暗中,想趁机把他给结果了。
谁知时运不济,被梁婵给扎伤了眼,这要是再露面、岂不是不打自招?所以廖扬打定主意,飞快地向另一个方向扒窜了出去,当时大部分的人都聚在竹楼明面的一侧施救,背面反而无人在意。
逃走时,刚好看到晓川,她先被吓晕,又被砸压到竹楼下头,疼得半醒不醒,在那哀哀呻吟,廖扬也就把她给带上了,还顺手拿了个装备包——反正春焰一再减员,人少包多,少上一个两个,无人在意。
……
神棍没多想,“太害怕,然后跑了”挺合理,梁健不也是跑丢了一夜才摸回来吗。
就是……
“你们怎么进来的?”
晓川说:“走入口啊,不是有条路、曲曲绕绕的,跟肠子一样吗?”
咦,肖芥子都没找到的山肠入口,他们居然找着了?
“那你们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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