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春十六面色发白:“我们的石头呢?”
她刚去问过晓川了,晓川带着哭腔告诉她,那些要带出去的宝玉石,全被颜如玉给搜走了。
颜如玉眼皮略掀,伸手指陈天海:“我都扔了,你没见他在找吗,想要石头,你自己去找啊。”
春十六声音都变调了:“你不是只扔了他的吗?”
颜如玉笑起来:“后来都扔了,左一块右一块的,我记得有碧玺,还有玉髓,都扔在这了,你们人多,打着灯仔细找,总能找到的。”
他嫌弃似地掸落春十六的手,继续朝陈天海走去。
走了一段之后,从裤兜里摸出一块碧玺,弹石子一般,哧溜一声,就把碧玺给弹出去了。
……
禄爷请花猴和牛坦途帮忙打灯,灯光罩过去,肖芥子的面色惨白,笑意越发瘆人。
花猴和牛坦途几乎是齐齐打了个寒噤,话到嘴边,没敢说。
陈琮也看到了,他愣了几秒,迅速俯身、贴近肖芥子口唇,然后抬头:“有气,还有气,我感觉到了,温热的,禄爷,你赶紧。”
这怎么可能还有气啊,禄爷喉头发干,他伸出手指,试了试肖芥子的鼻端:“陈琮,这……没气了啊。”
陈琮太阳穴两边鼓胀得难受,脑子里嗡响,说话都没条理了:“不是,禄爷,你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蜈蚣,现实中是没蜈蚣的,那她受伤,只是以为自己受伤,不会没气的,你知道吗?就像姜红烛的蛇吞了方天芝,蜈蚣就是那块石头,李二钻的那块石头……”
他边说边仰起头,想指给禄爷看洞顶那个透明的、胎儿似的包体形象。
自己都愣了一下,咦,那个包体呢?
什么时候消失的?
又茫然地看向远处,那条蜈蚣呢,应该在那附近挣扎的,也不见了。只看见春焰的人,到处打灯,四处寻摸;还看见梁婵和常昊也过来了,一脸的关切和质询。
禄爷叫他:“陈琮?”
陈琮回过神来,语气很肯定:“禄爷,你先救,就算没气,也只是暂时的,救得回来,你相信我。”
禄爷一声长叹。
他只会救治“点香”,没气这种,实在帮不上忙。他拍了拍陈琮的肩膀,正待起身,陈琮大力又把他薅坐了下来:“快啊,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干呢?”
禄爷想说什么,面色却陡然变了,他嘴唇翕动了两下,声音都发颤了:“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嘁嘁喳喳,嘁嘁喳喳,像水流声,从四壁的高处、看不见的暗里,慢慢泄下。
这声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渐渐的,每个人都听到了,坐着的人慢慢站起,每个人都仰头往上看,还有人瑟缩着把手电举高。
石壁上,一线一线,像石纹在游动,粗看以为连成线,细看就知道不是,那是密密麻麻,一颗一颗,和石壁的颜色一模一样,点聚成线,线汇成片,蔚为壮观,居高临下,恍恍逼近,如山体大幅蜕皮。
禄爷大吼了句:“快跑!”
第144章
陈天海的手电四处乱照, 额上渗了密密的汗,慌得汗滴子都入了眼。
可能是地震过的原因,地面上有许多大小碎石, 手电的亮度和光照范围都有限, 这些都增加了寻找的难度:一时间, 他也找不到那颗佛头水晶被扔去哪了。
没事, 会有好运的:上一次,佛头被魇女收了都能奇迹般掉落、被同伴发现之后设法运了出去, 这一次, 依然会有好运的。
身后传来颜如玉的冷笑声,陈天海脊背一紧, 缓缓回头。
颜如玉的面色阴晴难测:“老海啊, 共石可以互换身体这事, 都是你编的吧?”
事到如今, 陈天海也懒得演戏了:“我也没编什么啊, 不就是你们自作聪明、我配合了一下吗。”
……
苏醒之后,他对原有的陈天海几乎没什么印象, 但既然还得扮演这人,总得下点功夫。
经由衣橱, 他知道了这人的穿着喜好、着装风格以及大致的消费水平;看收藏着的相册,知道了他的家庭关系;翻行李物件, 了解得就更多了,比如90年代陈孝火车事件的剪报、姜红烛的羊皮卷、“人石会”古早的手抄通讯录……
但最多的信息, 其实是从颜老头嘴里套到的。
两个暮年的老头, 住在一处, 长日无聊, 碰面总会聊上两句, 颜老头又喜欢唠嗑,没事总要提上一嘴。
“陈孝还没醒的意思?他要真醒了,你预备怎么办啊?是不是得先把人从精神病院领出来?”
“人那魂儿,真能在石头里一直存着?那再给找具身子,是不是就能借尸还魂了?”
……
嘴里出来的都是信息,一来二去的,他心里就有数了,压根用不着复刻曾经的陈天海,他和之前不同,才更显真实。
他们说,老海啊,你怎么一点都不疼惜自己的孙子,跟以前不一样了啊,他就装着心虚、失措;他们又说,老海啊,你还想瞒着我呢,你不是陈天海,是陈孝吧,他就装着震惊、被戳破。
他可没编什么。
颜如玉点头,呢喃了句:“好啊。”
在他们颜家骗吃骗喝这么久,还把活了几辈子的干爷都给骗过去了,颜如玉想想都觉得好笑:真是被鬼迷了眼,“互换”,这么荒唐的说法,他们怎么就信了、还一直信了这么久呢?
就在这时,四壁传来嘁嘁喳喳的怪声。
颜如玉下意识仰头去看,陈天海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眸中掠过一丝阴狠,一把将颜如玉推向更深处,哪知颜如玉的动作也不慢,反手揪住他的衣领,两人齐齐栽了过去。
狼狈爬起时,窸窣的动静已在耳边了,这下,两人谁也顾不上对付谁,撑地就起、拔腿向着洞口狂奔。
***
禄爷吼完那句之后,就近拽起陈琮就跑:他也是好意,却忘了陈琮身上有伤,这一被拽,人非但没起来,还失了重心跌摔在地。禄爷脚下一绊,人也骨碌摔滚了出去。
嘁喳声潮水一般,如死亡的号角,瞬间逼近,每个人的神经立刻绷到了最紧。
牛坦途狂冲过来,跌撞着扶起禄爷,神棍和花猴也奔过来拽陈琮,陈琮喘息未定、甩开两人:“还有芥子!”
他转身想去拉肖芥子,就见大片的石蝗暗影水流般漫过来,距离肖芥子也就几米远了。
嘁喳的声音由四壁转作身周,入耳皆是,绕脑不绝,那感觉,石蝗已经掀起他的头皮、在颅骨之上兴奋啃噬了。
陈琮直扑过去,脖颈突然一紧,是花猴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大吼:“算了,人都死了,活人重要!”
陈琮也吼:“没有!她没死!”
他不是伤心过度或者拒不接受现实,他是真的觉得肖芥子根本就没死。
他喘着粗气,一手自她颈后、一手自腰后伸进去,想把人给抱起来,但没了呼吸的人,身子真是死沉,陈琮脱力之下,只把她抱抬离地就没后劲了。
花猴和神棍急得魂儿都要飞了,手忙脚乱地上来帮着他抱抬,好不容易趔趄起身,正要迈步,神棍痛叫一声,原地蹦跶着连连甩手。
紧接着是花猴,他也撒了手,大叫着原地躲滚,这俩原本抬着肖芥子的半边身子,忽然都撒手了,陈琮措手不及、独力难支,又跪摔下去。
石蝗已经到眼前了,他眼睁睁看着肖芥子刚落地的那一侧身子、霎时间就被密密麻麻的石蝗给覆满了。
陈琮觉得自己要疯了,就算肖芥子真的死了,他也不能看着她生生被石蝗给吃了吧?
他死咬牙关,又想发力,就在这时,右臂上一阵钻心疼痛,形容不出来:这疼痛从手臂窜升、顷刻间就经由一侧的颊骨上了脑子,半边身子在那刹那间、几乎没知觉了。
肖芥子的身体从他的手臂跌落。
陈琮徒劳地还想去抓,手指猛地勾着了什么,是根链子。
是链子,绷断了,带着一块缀着的银牌,而再低头看时,已经看不到肖芥子了:只有成堆的、覆盖成堆的石蝗。
陈琮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人木了,只想拼命伸手把石蝗给拨开、把肖芥子从里头拉出来。但还好,理智还在:他跌跌撞撞冲出去,一手抓住神棍,一手拽起花猴:“走,快走啊!”
三个人,互相扶持着,趔趄地奔向洞口。
那个洞口,透着杂乱的亮光,像一扇很小很小、摇摇晃晃、总也奔不到的窗。
陈琮茫然地往前看。
梁婵正站在洞口处,拼命朝这头招手,声嘶力竭,喊着“快跑”。
常昊和春焰的那个阿达合抬着沉重的庙门,随时准备堵门。
台阶上,有几个人正争先恐后地往上爬,身体耸动,仿佛怪异的爬行类动物。
台阶下站着禄爷和牛坦途,两人没急着上,而是回转身,焦急地朝他们伸出手,似乎是要及时拽他们一把……
跨步上台阶时,陈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还有人在他们后头,是颜如玉和陈天海。颜如玉体力好,步子也跨得大,眼见快到了,陈天海气喘吁吁的,落了一截。
看不见肖芥子了,她原本躺着的那一处,早就被成群的石蝗给遮没了。
在一众惶急的催促声中,禄爷沉声说了句:“嘘……都别说话!”
***
这一句,像陡然摁下了静音键。
大家都不作声了。
陈琮一下子就明白禄爷为什么要这么说了:那种嘁嘁喳喳的声音不见了,魇神庙里,蓦地安静得有点可怕,但仔细听,幽暗的深处,又似乎隐隐传来年轻女子哀哭的声音。
是芥子吗?陈琮脑子一热,脸上发烫,他睁大眼睛,往声源处搜寻。
禄爷的声音很轻,像是唯恐惊着了什么:“大家互相看看,是不是少人了?”
轻微的咔哒开关声,有人揿着了狼眼手电,电光四下扫荡了一回之后,遥遥打向远处一隅。
是晓川。
她蜷缩着身子,头脸血淋淋的,正躺在地上抽搐——之前春十六听说颜如玉把宝玉石都给扔了,就打发春焰的人赶紧进去找,晓川大概是走得太远,事发时离石蝗太近,没来及跑就被石蝗给攻击了。
梁婵于心不忍,小声说了句:“这怎么办啊,要去……救她吗?”
说得轻巧,这谁敢去救啊,退到台阶上的牛坦途悄无声息、继续往上退,喃喃了句:“这万一是个饵呢,石虫子故意放她不死,引我们过去救,好再攻击我们。”
禄爷站着没动,他摇了摇头:“不对,这石虫子怎么突然没声息了?上次不是这样的。”
上一次,把姜红烛关进来那次,石虫子一路追撵他们到洞口,众人七手八脚把庙门关上之后,还能听到门上噼里啪啦、跟炒蹦豆似的声音,那是石虫子在试图撞门。
这一次,真的有点异样。
陈天海也到台阶下了,他上气不接下气,扶着石壁回头去看、迟迟不愿上台阶:他的佛头水晶还没找着呢,难道就这样走了?
春十六也是这心思,她本来都快到洞口了,又下了两级,反正石蝗就算再诈尸,要过来也得要一会。
她客气地问禄爷:“那你看现在,是退是留呢?”
禄爷摇了摇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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