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临睡前,颜如玉缩进洗手间打了个电话,出来时一脸震惊:“陈兄,我家那头,居然没人听说过姜红烛!”
然后得出结论:要么她是个小角色,太没名气了;要么,就是事情太过机密,局限在小范围内,不为外人道。
陈琮表面吹捧、实则刺探:“这么尊贵的号,协会有什么秘密,都不跟你们分享?”
颜如玉说:“No,no,no,陈兄,你要理解这种关系,这就好比你开了个医馆,请了著名专家坐诊,人家也是你的员工、服务于你的医馆没错,但半年来一次。来的时候是备受尊重,但你医馆平时运营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他能知道?”
陈琮:“……”
好有道理。
他欠身去关灯:“就说了这?没别的了?”
颜如玉笑嘻嘻的:“有啊。”
陈琮手停在开关近前,等他说完。
“据我干爷,也就是老039号回忆,三十多年前,这个协会的确不大太平,出了不少事,疯的、死的、突然退会的,光他有印象的,就有好几个,还都是老资历。”
陈琮沉吟几秒,嗯了一声,揿灭了灯。
灯灭的刹那,他说:“那个姜红烛,死在三十多年前,她的死多半有蹊跷,跟‘人石会’脱不了关系。这趟,如果背后的人是她,她八成是回来报仇的。如果不是,那来的人,也一定是为了她来的。”
黑暗里,看不到颜如玉的表情,但听动静,也知道这货又激动了。
“怎么看出来的?”
陈琮说:“很明显啊。”
——事情只有小部分人知道,方天芝、黑山、三老等等,都是上了年纪的,三十多年前,正值青壮,应该或多或少参与其中。
——福婆见到照片、甩出手机的反应,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亏心。
——对方上来就下重手,一而再、再而三,连“人石会”有了戒备都没收手,这样的“勇夫”,不是受激于重赏,就是因为血仇。
事情扑朔迷离,但跟他应该没什么关系了,他的结已经解开,过两天就可以高高兴兴回老家了。
陈琮一身轻松,要说还有什么小遗憾,应该就是葛鹏了:相识一场,又得金媛媛“救”了一次,也算是有缘聚头。
这小子,人间蒸发一样,到底跑哪去了?
***
陈琮还以为,今晚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没想到,又做梦了。
这一次,不好说是不是噩梦:他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扰动惊醒,心慌气短,烦躁难安。那感觉,很像地震来临前的动物,想乱跳、想出窝、想上树、还想拱圈。
他翻身起来,大口喘息、口干舌燥,窗帘拉得太紧了,一丝光和气都不透,他大步过去,唰地一声拉开。
窗外,简直是一出魔幻现实主义大片。
停车场还是那个停车场,小车大车都趴伏得安稳、纹丝不动,但颜色不对。
整个停车场,不止停车场,视线里的一切都被裹在涌动着的半透明油彩当中,明明房子、车子乃至路灯、垃圾桶等各类大小物件都是静止的,偏偏不同的色彩是在游动、挤压、碰撞、甚至互相渗透的。
色彩有多种,油黄色、青绿色、黑色、紫红色,以及来不及细细辨认的其他颜色,色彩的诡异流动带来了视觉上的假象,会让人觉得,整个环境也在扭曲、变形。
更妖的是,陈琮可以肯定,这些色彩不是看画那种平面二维的涂抹,而是三维立体铺展的,所以色彩行进之际,会隐约出现明暗的拖影。
还有,这些颜色本身也不平静。
油黄色在晃漾,陈琮就是凭这一点确认自己是在做梦。
青绿色中有雾状的起伏,黑色中有更黑的杂点以及流动痕迹,紫红色中又好像有针,极细极长,贯穿其中。
他乍看时觉得,这种多色的混杂颇似梵高的名画《星月夜》,后来觉得不适,更像《呐喊》,试想想,《呐喊》这幅画,所有颜色躁动般游起来撞起来挤压起来,还向着现实入侵、三维展开,并且每一种颜色内部,都是活的……
色彩狠起来,是能杀人的。
这不止是眼花缭乱,这是让人的五感运转都崩盘了,陈琮呼吸急促、心跳过速,开始出现幻听,甚至会突然惊惧,觉得那颜色铺天盖地、即将把自己压扁。
多亏了突如其来的一声信息音,仿佛一根自天而降的尖细钓线,把他从那个窒息的大漩涡里颤巍巍拎钓出来。
陈琮腾一下坐起,大汗淋漓。
这真还不如梦到蛇呢。
颜如玉跟他说话:“怎么,做噩梦啦?吓我一跳。”
陈琮转头看。
那声信息音不是幻听,颜如玉真的在查看手机消息,一张脸被屏幕光映得白亮。
陈琮抹了把额头的汗:“几点了?”
颜如玉答非所问:“嚯,天不亮发这通知,昨晚上肯定出什么事了。”
还念给陈琮听:“第四十七届大会延期,会众可根据工作安排,自行选择去留……散会咯。”
这就……散会了?
陈琮觉得自己有一半还停留在梦里,听颜如玉念信息,每个字都听得清楚,连缀成句,就是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僵了会,下床走到窗前,拉帘推窗,想让凌晨的寒气帮自己醒醒脑。
天确实没亮,但边缘处最稀薄的地方,已经隐隐渗出晨曦的微白,停车场还浸在安静泛黄的路灯光中,正对着窗停了辆蓝色的皮卡,车灯像两只呆滞的眼。
一阵风吹来。
真特么冷啊,陈琮抖抖索索伸手,又关上了窗。
***
肖芥子也还没醒。
可能是因为昨晚上运动量有点大,她睡得很好,停车场靠近马路,总在过车,其实有点吵,但听习惯了之后,车声就像河流,连绵不断,反而把人拉向更深度的睡眠。
睁开眼的时候,身周都是雾,像混沌初开。
这场景,她每晚都能见到。
她爬起来,向着雾里走,心里很平静,知道走着走着,雾气就会渐渐消散,接下来,会像书里说的那样: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升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又走了一段,她停下来。
没有雾了,可能是因为多“长”了一只眼睛,这次看周围,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更清晰。
天地阔大,是黑白二色,黑色罩在头顶,白色则自半空延展到脚下,分界处不是平直的地平线,是斜而巨大的一条——这个世界像是经历过挥刀一斩,留了条无边无际的刀痕做分界线。
肖芥子原地坐下,顿了顿又躺倒,阖上眼睛,两手努力向左右伸展开,陷进地下,想象自己是一粒呼吸着的种子,而手指是种子上长出的根苗,要尽可能多地向大地汲取养分。
姜红烛说,这叫“石补”。
她说,吃东西是补,养石头也是补啊,石头也是能养的你信不信?就好比乡下人养猪崽,它小的时候是你照料它,养大了,膘肥体壮,就该它回馈你了。
石头养着养着,也跟人亲,养到后来,就好开宰进补了,只不过补的不是营养,是另一些东西罢了。
这话,肖芥子是信的,毕竟她的石头是和田玉,而关于玉,民间自古就有很多说法,比如“人养玉,玉养人”,再比如“玉碎人平安”。
玉碎了不就是开宰了吗,人平安那就是进补了,这种补,好过人参虫草。
过了会,肖芥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
就在她身侧不远,有一处的空间似乎发生了扭曲——很像夏日高温时,因为太阳炙烤引发区域空气密度变化,光线产生折射,使得人眼视物失真。
有什么东西,雾蒙蒙的一团,就在那一处,又钻又挣,仿佛要拼命挤出来。
肖芥子目视着那一处,叹了口气,喃喃说了句:“两年了,怀个哪吒也该出来了,肖结夏,你怎么就一直没动静呢?”
像是要回应她的话,有一根细长的东西,像电线,又像拗弯的铁丝,自那一处突然荡出来,又瞬间收了回去。
***
皮卡车内响起一声发闷的骇叫,地上那个“茧”扭了又扭,终于挣脱开来。
肖芥子头发蓬乱,身子微颤地顶着被角坐在一片黑里,突然反应过来,扬手抓下最近一面车窗上的挡光膜。
天微微亮,场周的路灯已经熄灭,不远处,兴许是早餐店晨起作业,烟囱里的白烟像雾,袅袅扬升。
什么鬼东西,她的那个胎里头,是什么鬼东西!?
红姑呢,得赶紧去找红姑问问。
念及姜红烛,肖芥子才忽然又意识到一件事:天都亮了,红姑居然一整晚都没来找她?
第17章
肖芥子匆匆收拾好车内,揭下眉心的那只“眼睛”藏妥,头发都顾不上绑,随手抓了顶帽子戴上,开门下车。
她走到葛鹏车后,装着蹲下身子系鞋带,低声叫了句:“红姑?”
还是没回应。
又抬头看417的破窗,窗帘依然紧拢。
之前不这样的,前两次,姜红烛的动作都很快。
肖芥子叹了口气:“这次不好搞了吧,我就说人家有防备了。”
她怏怏坐回皮卡车,想帮忙又无从着手,她这段位,上场都没资格。
只能默默祈祷姜红烛别失手,她要是栽了,遭反噬失心疯事小,自己的事可怎么办?
***
陈琮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已是饭点,今日的餐厅必然热闹,他不想错过,匆匆洗漱之后,就和颜如玉互催着出了门。
没料错,走廊里已经在“预热”了,不少客房都敞着门,裹着睡袍的会员三两聚头,大多一脸懵逼。
“这就散会了?”
“昨晚到底什么情况?哨子突突吹,听说是入室抢劫?”
“这么多人,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因为部分成员出状况,说散会就散会?从来都是少数服从多数、凭什么多数迁就少数啊?”
果不其然,秘密掌握在小部分人手里,大多数会员其实跟他一样,都不明就里。
两人本想走楼梯下去,但路过电梯时,瞥见显示电梯正从三楼下行,一时犯懒,都站住了。
陈琮问颜如玉:“待会我朝马修远要回行李,就能滚了吧?”
此行是为了找陈天海,现在他不想找了,这爷爷比他能耐多了,他找不起。
颜如玉点头,还提供贴心服务:“陈兄,你要是想知道后续,回头我打听清楚了,给你发个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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