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樊笼 第83章

作者:尾鱼 标签: 惊悚悬疑 三教九流 异想天开 异闻传说 玄幻仙侠

  听了这话, 那人脸色稍霁:“可别又是说得好听,手上干出点活来。干爷让你领号,机会给你了, 自己也得争气啊, 别老是让人看笑话。不是我说, 我当初做事, 可比你利索多了。”

  颜如玉想笑笑,脸上火辣辣的那股劲儿过去, 有点发僵, 笑不出来了。

  他说:“叔,想朝你打听个事, 姜红烛, 跟咱们老颜家有关联吗?”

  那人叠好了手帕, 正要往兜里塞, 闻言一愣:“姜红烛?”

  颜如玉察言观色:“叔, 你记得这人?”

  那人想了想,缓缓点头:“有印象, 那是我头一次被派出去干活,那时候我才十六七, 个子都还没长全乎呢。”

  ……

  颜如玉把一干人等送出店外,目送着两辆车走远, 这才慢慢走回后院。

  出事之后,店里的工作人员以及后院那几个值班的, 都借口“死了人、心里害怕”, 告假的告假、旷工的旷工, 偌大前店后院, 一时间死寂非常, 鬼气森森。

  这里得关一阵子了,毕竟刚出过事,有必要散一散晦气。

  假山后头,似乎有人影微动。

  颜如玉厉声喝了句:“谁?”

  他攥紧拳头:特么的,今晚心情不好,这要是撞上个夜贼,你自求多福吧。

  那人嘿嘿一笑,自假山后转出身子。

  庭院的灯光很暗,暗光下,那人的脸色更青黑、黑眼圈也更重了。

  陈天海。

  今晚上出了这么多事,颜如玉几乎忘记这个人了。

  他盯了陈天海半天:“事发的时候,你在不在?”

  “在,我在楼上睡觉。”

  “你就没阻止?”

  “我不是说了吗,在楼上睡觉。听见动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楼下那么多人,我也不方便露面,就适当回避了一下。”

  话说得没问题,但颜如玉心头憋了口恶气,不阴阳他两句不痛快。

  “又在睡觉,你一天天的,怎么这么多觉?”

  陈天海笑起来,笑着笑着,无限感慨,一字一顿,像是在打机锋:“没办法,越累越睡,越睡越累。你干爷……这趟死不了吧?”

  颜如玉心头一震,目光渐转阴狠。

  陈天海又笑了:“别紧张,我和你干爷同住这么多年,闲来聊天,多少知道点事。这么能活的人,当然是很扛得住死的。你放心,其它的,我不知道。”

  颜如玉说:“你最好不知道。”

  他绕过陈天海,径直往茶室去,走了没两步,听到陈天海在身后说了句:“你干爷吩咐你的事,别忘了啊。”

  ***

  陈琮顺着导航,找到这家名叫“江户”的日料店。

  门面装修还挺日式,门口帘幌半遮,颇有一种内里乾坤大、入店方知就里的幽深感。

  出了这么大的事,颜如玉不在家善后,反而要请他吃饭,虽说理由冠冕堂皇,说是谢谢他昨晚见义勇为、仗义出手——但一来出手了也没救下颜老头、受之有愧,二来,答谢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他犹豫了一下,掀帘进店。

  服务员领陈琮去了二楼包厢。

  这是个独立的雅间,坐席挨着落地的观景窗:窗景是城市风貌,虽说不如自然景观那么沁人心脾,看点人间烟火,倒也别有风味。

  颜如玉正在看窗景,听见有人进来,动都没动一下。

  对此,陈琮表示理解:毕竟昨夜刚遭遇过重大变故,就别在待客礼仪上苛求人家了。

  他关好门,调整了一下状态,尽量面色凝重地过来:“颜兄,节哀顺变啊。”

  颜如玉身子微动,转头看他。

  陈琮正要落座,一时间僵在当地:“你的脸……”

  颜如玉的脸整个儿都是肿的,右边肿得更厉害些,有点淤紫,左边颜色好点,属于一般红肿。

  见陈琮呆住,颜如玉反笑了,他说:“怎么,很奇怪吗?干爷死啦,我心里头难受、又自责,恨不得抽死我自己……”

  说着突然抬手,狠狠一巴掌抽在脸上,啪的一记脆响,抽得陈琮头皮发麻,心说:完了,这小子有点不正常了。

  颜如玉却笑得很欢畅,边笑边示意座位:“坐啊,陈兄,坐。”

  待陈琮落座,他却又不笑了,面无表情地盯着陈琮的脸看,盯到陈琮毛骨悚然时,才说了句:“这家店我吃过,口味不错。我把菜单从头到尾都点了一遍,陈兄你都尝尝,不够了再点。”

  说完,揿下服务铃,吩咐上菜。

  店家估计早就等着了,铃一响,门一开,服务生鱼贯而入。

  上清酒的,上刺身的,上豪华天妇罗和松叶蟹锅的,连餐后冰淇淋都一道上了,顷刻间,餐桌布满,佳肴美馔,琳琅满目。

  颜如玉率先动筷,前一天他还嘲笑何欢吃起日料来像猪拱食槽,今天自己也好不了多少,三文鱼一筷子夹好几片,蘸了酱汁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吃出了有今朝没明日的感觉。

  边吃边口齿不清地招呼陈琮:“吃啊,你也吃啊。”

  陈琮敷衍似地拈了几筷子,食不知味。

  正想再说几句场面话,颜如玉筷子一搁,抓了把纸巾胡乱抹了抹嘴:“陈兄,我昨天看过监控了。”

  陈琮没反应过来:“啊?”

  “监控,那精神病沿街一路砍杀的监控,陈兄你可真猛啊,那个凳子,这么使劲一抡……”

  他学着陈琮的样子,努力抬起胳膊一抡,抡完了哈哈大笑,笑到一半,戛然而止,面色古怪:“但是,陈兄,我有件事不理解啊。”

  这一惊一乍的,陈琮神经都绷上了:“你说。”

  “你为什么救他们呢?”

  “他们?”

  “对啊,就是那几个被砍的,你为什么要救他们呢,我不理解。”

  陈琮听不懂了:“为什么不救呢?”

  “因为他们跟你没关系啊。”

  陈琮搁下筷子:“我看那个精神病拿的是刀,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救,顺手就救了。这还要区分被砍的跟我有没有关系?谁还没个三灾两难的?这要是我遇险,我也希望有人救我啊。”

  “再说了,那几个人,都是普通人,应该都有家庭,万一出了事,伤心的是一大家子……”

  颜如玉冷冷打断他:“我没家人,代入不了。说起来,陈兄你也没家人啊,你还操心别人伤不伤心?”

  陈琮匪夷所思:“你什么意思?”

  颜如玉呵呵一笑:“没什么意思。”

  顿了顿又说:“我小时候,家里不太平,我爸赌钱,老揍我妈,顺带也打我,总之,家里头一片鬼哭狼嚎的。”

  “所以,别人家吵架、打架、出事的时候,我就特喜欢开窗,听他们又哭又嚎、又吵又闹,听着听着,心里就踏实了,觉得老天还是公平的,大家都平等遭殃,不是我一家倒霉。”

  “我家里哭,我也喜欢听别人家里的哭声,这样,就觉得自己跟大家一样,很温暖,不再孤独了。”

  陈琮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颜兄,我觉得你心里有病,应该去看看医生。”

  颜如玉语气淡淡的:“是吗?你丑,你喜欢别人美?你穷,喜欢看到别人有钱?你倒霉,天天祈祷别人好运连连?陈兄,我这样的才是正常人吧,卑劣了点,但真实,这才是人嘛。你这样的,才是被社会美德扭曲出来的完美生物,没人味了。”

  陈琮不怒反笑:“我好心救个人,到你这,成没人味了?”

  颜如玉没事人样:“跟你随便探讨一下而已,怎么还急了呢?”

  说着,从身侧拿起一个织锦的小礼盒放到桌面上:“喏,我干爷送你的。”

  陈琮看着礼盒,没动:“你干爷……送我的?”

  “是啊,打开看看呗。”

  颜老头授意送的,却又没在第一次拜访时给他……

  陈琮拿过来,打开盒盖。

  这是玉件,和田黄玉。

  在阿喀察抓完石周之后,梁婵也催过他“赶紧请一块黄玉,好好结缘”、“请来了就好养石头”了,但这事是看眼缘的,他陆续也看过几块,有玉质不错的,也有雕工细腻的,但就是没入眼、不投缘。

  这一件,他一看就喜欢。

  玉质细腻,通身油亮,更难得的是颜色,是一种温润的鸡子黄色,微微泛红,第一眼就让人想到生命,或者初升的朝阳。

  玉形是个人形,颇像襁褓里的大头娃,正咧嘴大笑,而且,仔细一看,就知道线条未经雕工,像是天生形成的。

  但是,这玉只有一半,颇似把一个人自顶中剖开,只有面朝人的那一半,没有背后的那一半。当然,说剖也不确切,不是剖开的,是自然断开的,因为断口参差不齐、伴有裂纹和凹凸棱。

  明明是块罕见的上好玉料,却只能是个单面、人形件,有点遗憾。不过自然产出向来就是这样,不会事事尽如人意。

  “干爷送我的?”

  他跟颜老头只有一面之缘,而自己那一晚的表现,实在也没有值得老人家赏识之处:颜老头看上他哪了?肠胃差?爱偷纸巾?

  颜如玉嗯了一声:“干爷是老派人,见小辈是要给见面礼的,一般都是见后给,毕竟见了之后有所了解、才好准备礼物。现在干爷是不在了,但他的吩咐我还要照办的,希望你喜欢。”

  ***

  用完餐,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陈琮抽空给肖芥子发了条信息:“吃完了,马上出来。”

  ……

  日料店门口,陈琮跟颜如玉道别,为了拖时间,又多聊了两句。

  正说着话,有个七八岁的小孩气喘吁吁跑过来,大声嚷嚷:“哪锅(个)是颜如玉?颜如玉是哪国(个)噻?”

  应该是个外地小孩,但一时间,也分不清他说的是哪里的方言。

  颜如玉一愣,眯了眼睛看他:“干什么?”

  他的脸肿得有点吓人,再一眯眼,自带凶相,小孩吃惊不小,吓出了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让我到店里找颜如玉,把这个交给可(他),说颜如玉会给我一百块钱。”

  边说边举起手里的红塑料袋,透过微透的塑料皮,能看到里头有一根红色蜡烛,还有一枚拆过又叠起、但叠得不那么规整的纸牌。

  陈琮没吭声,他记得之前,肖芥子明明跟他说,会乔装改扮、随便花钱雇个流浪汉把东西送到了事,没想到,花的是颜如玉的钱。

  颜如玉先还有点奇怪,看到纸袋里的那根红蜡烛,眼神立刻沉下来,下意识先看周围:“谁让你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