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火星子灼伤了掌心,香灰碎裂,化为齑粉,消散在黑暗中。他的身影也从缭绕的烟气中走出来。
“你又怎知,她无人供奉?”
“非亲族所奉香火,可有用?”
男人冷哼一声,听起来语气冷淡,像是自言自语,字音却咬紧低沉,似是死水下搅动而起的一丝恨意。
沈今鸾怔怔地,不由想起赵羡说过的那个人。仔细想来,应是她幼时认识的哪位不知名的亲属,在北疆十年如一日地烧香供奉她。
因为他,她在这世间,就不再是无人可依的孤魂野鬼。
咦,可顾昔潮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赵羡也是一愣,正正经经地回道:
“不是亲族的话……若是心头挚爱,也自然是有用的。能在灵前焚香为更佳。”
顾昔潮仰首,眼底发青,黯淡的目光遥望着深邃的静夜,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出神。
趁着他失神的当口,沈今鸾飞速给赵羡使了一个颜色。
按照剧本,该走第三步了。
赵羡一身冷汗浸透了道袍,他闭起了眼,一甩拂尘,口中又念了一段无名的咒语,忽然朝着供桌躬身大拜,道:
“恭喜将军,我已召来另一位鬼娘子的魂魄,她愿助你一臂之力。”
顾昔潮没有作声,只是回应。
他越是沉默,沈今鸾越是看不透。
这短短几息的沉默里,她如坐针毡,透明的手扯了扯一旁赵羡的袖口,小声问道:
“他为什么不说话?”
赵羡自然也不明就里,只得硬着头皮再问一遍:
“大人可需贵人相帮?”
“不必。”
顾昔潮终于开口,却是一句拒绝。
他立在破旧的帘幕之下,纵使身姿英挺如松,总有若有若无的疲态。
听他拒绝,纸人里翘着二郎腿的沈今鸾傻眼了,再也笑不出来。
她和顾昔潮自小相识,那么多年,无论为友为敌,他的秉性脾气,心思手段,她一清二楚。
她缜密布局,谋算他每一步的举动,打消了他的顾虑,甚至都算到了他恨不能让她魂飞魄散。
然而,他却在她精心谋划的最后一步,偏离了她预设的套路。全然出乎她的意料,也并不符合他一向的秉性和习惯。
“为什么?”沈今鸾百思不得解,盯着他的背影,小声地自言自语道,“难道不想找到那个逃犯吗?”
晃动的帘幕渐渐停了下来。帘幕一侧,那道高大清瘦的人影转过身来。
顾昔潮开口,声线端严低沉:
“想。哪怕上通神明,下问鬼魂,我也定要找到此人。”
“但……”男人暗沉的视线亮起一丝明光,最后定焦在太师椅上孱弱的纸人,道,“人鬼殊途,此事与你无关,鬼魂理应早日去往生,以免魂飞魄散。”
赵羡瞪大了双眼,最先反应过来,顿时毛骨悚然,凝成霜的冷汗都淌了下来。他不敢再出声,藏于袖中的手拼命地朝沈今鸾做手势,甚至还轻轻扯了扯纸人背后的符纸。
沈今鸾眼皮抬也不抬,忽略了赵羡的拉拉扯扯,自然也没看到他已吓得步步后退,最后干脆躲到帘幕后面的义庄里去了。
只剩一人一鬼的正堂里,她在纸人里直视着顾昔潮,理直气壮,照常怒骂道:
“我魂飞魄散,又关你底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
她一口气把话说完,才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夜色深沉,微弱的烛火轻轻摇晃,男人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峻,声色却难得柔和了些许:
“确不关我事。但你看起来,并不好。”
恍惚间,沈今鸾只看到他削薄的唇微微一动,声音如若幻听。她登时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地道:
“他他他……他是在和我说话?”
一回头,赵羡已不见了,早就吓跑了。
她迫使自己抬起头,空荡荡的目光慢慢往上移。
男人浓黑渊深的目光毫无偏差地落在她眼中,无可奈何之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
四目相对,沈今鸾猝不及防地一怔。她感到那不存在的心口狂跳不止,心惊魄动,就差要魂飞魄散了。
“你,能看见我?”
顾昔潮垂眸,稍一犹疑,点了点头。
第10章 香火
沈今鸾精心谋划的步骤全乱了。
如果先前她能预见到这一刻,她定不会设计一步一步招惹顾昔潮。
此时此刻,她环顾四周,赵羡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只剩她一人来应对顾昔潮这一尊煞神。
男人正静立在正堂的阴影里,英挺的背影竟像是一座山头,沉沉地向弱不禁风的纸人压了过来。
纸人里的沈今鸾无路可退,无处可遁,紧紧掐住了指尖,攥得纸皮糊的袖口都皱起来。
她不禁低头看了看身下烂稻草一般的纸人。
竹篾扎骨,浆糊连筋,彩纸作皮。一双没有瞳仁的眼,还画得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只勉强有个人样,可谓是长得十分潦草且寒碜。
昔日的大魏皇后沈今鸾眉目如画,珠环翠绕,入主后位之时,容色艳若春桃,冠绝阖宫。
而她此时藏在纸人里的魂魄,蓬头垢面,几绺散乱的乌发掩住惨淡病容。消瘦不堪的身上,是死时病榻所着的寡白罗衣,袖口还不知何时沾染了斑斑血迹。
与生前的沈今鸾,天差地别。
顾昔潮就算看见了她的鬼魂,也不可能认出来她的吧?
如此作想,沈今鸾心中既是悲哀,又稍舒一口气。
说起来,顾昔潮今时今日这副落拓潦倒的模样,完全就是拜她当年的毒计所赐。如果认出是她,怎会如此镇定自若?
这几日她看得分明,顾昔潮对至亲同族都赶尽杀绝,毫不留情,又会如何放过与他半生为敌的她呢。
到底生前是执掌中宫多年的皇后,沈今鸾冷静下来,便试探着问道:
“你,知道我是谁?”
顾昔潮覆手在背,没有再看着她,而是不痛不痒地反问道:
“那你可知我是谁?”
他把问题抛还给她,不透露任何信息。简单一句,问得她一时骑虎难下。
沈今鸾不动声色,脑中在飞快地思索。到底是一问三不知,绝不给他留下把柄,还是答应下来,且进且退,继续套他的话。
决不能露怯。她太熟悉顾昔潮这个人了。一旦她心生退意,被他发现一丝一毫的端倪,她拙劣的谎言在他敏锐的反击之下必将不攻自破。
自十三岁孤身入京,从遥远北疆来到繁华名利场之后,“决不露怯”早已成为刻在她骨子里的习惯。
就算让顾昔潮知道她是谁,又有何妨?她死都死了,一缕魂魄都差点消散,也再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他又能拿她的魂魄如何?
如今她连魂飞魄散尚且不惧,还会怕区区一个流落北疆,被折断了羽翼的顾昔潮。
如此作想,沈今鸾肩上沉重之感消弭,她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民女自然是认得顾将军的。”
闻言,顾昔潮抬眼,瞥了过来,目光深沉难测。
沈今鸾顿了一顿,继续顾自道:
“我是北疆人,一直久仰顾将军战神大名。得知将军在追那要犯,我虽为鬼魂,也想助将军一臂之力。”
这一通马屁,沈今鸾心不甘情不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她给自己安了一个不会出错的身份。她确实认得顾昔潮,也确实是北疆出生,同样也是给鬼相公配过阴婚的十九名女子之一。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易骗过最毒辣的慧眼。无论顾昔潮再问什么,她都能对答如流。最后,更是巧妙地将话题从她转到了那个要犯身上。
她深信,相比她无关紧要的身份,顾昔潮对那个人的下落定是更为看重。
顾昔潮倒是颇具耐心,静静地听着她一通鬼话连篇,其间,浓眉似乎不易察觉地挑动了一下。
他并未再追问什么,恢复了一贯淡淡的神色,似是接受了她这套说辞,又像是不欲和她再周旋。
这下,轮到沈今鸾气不过,忍不住反诘道:
“呵,你既然一早能看见我,为何不坦诚相告?”
这是讽刺他为人一点也不光明磊落了。一直在暗地里偷听人墙角,算什么英雄好汉。
顾昔潮默然,他沉郁的影子投在破败的墙上,不动如山。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空茫,极为平静且严肃地道:
“我从前,不信鬼神……”
端肃的语气竟有几分犹疑。
沈今鸾嗤了一声,差点笑岔了气。
顾昔潮这人自小奉儒至上,要接受这世间确有鬼魂一事属实不易。
想到这么一个沉闷庄重,一板一眼的人,几经转圜才敢确认,不得不推翻毕生所执信念,才开口与她对话,她顿觉解气不少。
她扬了扬眉,道:
“我为鬼魂,可通幽冥,能知晓那名要犯的下落,定会相助将军寻回此人。”
顾昔潮神色不变,眼帘微垂,遮住一半的眸光,显得漠视一切,还有一丝淡淡的疲倦。
“我不需要。”
一抹疏朗月色漏了进来,他一身沉黑,微微拂动的袍角在清辉下旧得发白。
他顿了一顿,又道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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