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他就?是?想死在云州之战里。
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夙愿。
只要他死讯一传来,元泓就?会下?诏为旧案平反。
算时机,云州收复,她执念了?结,正好赶得上她去投胎,分毫不差。
顾大将军,还真是?算无?遗策。
沈今鸾面上笑意盈盈,心底恨得咬牙切齿。
她不会让他如愿的。
连绵不绝的雷音里,又一队大魏军的精锐从着火的密林里窜出来。他们一个个死里逃生,狼狈不堪。
“有、有埋伏……北狄军设下?了?陷阱!他们知道我们的行军线路!……将军,将军还在里头!”
那个将士浑身是?血,语罢已昏了?过去。
顾昔潮还困死在刺荆岭里。
沈今鸾的周身,阴森雾气缭绕不绝,她一下?子攥紧了?腕上的红线。
上面传来的心跳越来越微弱。
她缓缓抬眸,望向刺荆岭深处。
那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传来若有若无?的厮杀声。
她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阴兵借道——”
弥天大雾轰然漫开,迅速涌入前方火光最盛之处。
……
震天动地的雷声里,骆雄抹一把满是?血的脸,望向云州的方向,黯淡的双眸迸射出喜悦的光亮。
他一路跟随顾昔潮,带着这一支最是?精锐的小队,奉命引开刺荆岭各处的敌军,为其余的兵马快速推进?,夺取云州。
胜利的号角声一响,身边的将士喜不自?胜。
代,寰二州的兵马和北疆军旧部都在云州了?。
这一战,将军布局精妙,史无?前例,没有浪费一兵一卒,功业已成,千秋传颂。
马蹄裹挟雷引轰鸣而至,雨声携带箭矢刺破苍穹。
就?在此时,一大片北狄军突然不知从何处倾巢出动,四面八方侵吞过来,不计其数。
他们这一小队在错综复杂的林中开始后撤,最终占据了?一处高?地,俯视坡底密密麻麻如虫蚁的北狄兵。
箭雨纷纷,骆雄不断砍杀试图冲上陡坡的北狄并,手里的刀都钝了?角。
“这里怎么突然那么多北狄狗?”
他踩在脚下?敌军的尸堆上,回首四顾,惊觉道:
“引路的羌人去哪里了??他们是?不是?带错路了??”
“他们不会回来了?。”
一道沉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骆雄抹去面上溅起的血痕,望向十步之外血战的男人。
重重北狄军中,他们的将军身姿巍峨挺拔,背后天地昏沉,一身血气犹如阴云密布。
顾昔潮挥刀砍去驾马飞驰的北狄骑兵之后,一个回身,拔出大臂上被敌人刺中的箭矢,带起一片飞血。
骆雄目眦欲裂,挥刀砍去上前冲来的北狄骑兵的马腿。
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群羌人可真是?好样的,亏他还当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同并肩作战,还屡次三番为他们挡下?攻击。
他大吼一声,撕开了?身上残破的甲胄,朝天挥刀道:
“将军,我们来拖住他们,拼死也把你救出去!”
什么人都会背叛将军,但是?他们绝对?不会。
他们跟着将军出生入死,命都是?将军给的。
从前,将军不计生死救了?他们那么多次,这一次,该换他们了?。
轰隆隆的春雷响声里,人影在密林里游走搏杀,血染灌木。
顾昔潮回马斩杀身侧各一个北狄兵,遥遥望去。
山岗上荒野阒静,火烧的烟灰席卷散去。北狄军这一波攻势稍歇,他们获得一刻喘息之机。
“骆雄,你们往南突围出去,我来掩护你们断后。”
他甩去刀尖残血,直指着南面的方向,平静清朗的声音传遍每个人心头。
“你们,都是?今日?之战的人证。必须活着出去。”
骆雄环顾一圈,身边除了?一直跟着顾昔潮的亲兵,还有数十名代州寰州的将士。
他们各自?来自?北疆三州,不同阵营,正是?将军出征前精心挑选调配的精锐。
这也是?将军布局的一环。此战,他们都亲身经?历,亲眼目睹,是?羌人把他们大军引到?北狄人的埋伏里,才全军陷落的。
因此,他们自?此都是?活生生的人证。公允公道,毫无?偏颇。
他策马疾奔,惊愕的呼声咽在闷雷中:
“将军,我们走了?,那你怎么办?”
哪有主将掩护他们的道理。
把他们安全送出去后,将军一个人,只是?一副血肉之躯,怎么能抵挡北狄那么多的兵马。
“我们不走!我们陇山卫,立过誓,要与?将军同生共死!”
只见顾昔潮立在坡上,朝着底下?追随他多年?的陇山卫,摇了?摇头,道:
“我,只是?一个孤儿,并非顾家?血脉。”
“你无?资格再?掌陇山卫,今后你们不必再?追随我。”
周遭一片死寂,连箭矢的嗡鸣都停了?下?来。
乍闻之下?,众人霎时变了?脸色,身上战栗一下?,愣在了?原地,齐齐看向了?他。
顾昔潮放眼过去,四面都是?他带在身边多年?的亲兵,还有他大哥的旧部,陇山卫的精兵。
短暂的惊骇过后,所有人得知这一桩秘事,面容复杂,各怀心事。
大魏朝门阀森严。当年?,多少人因为陇山顾氏的声望而跟随他,如今,他不过一个出身低贱的孤儿,这些世家?望族的将士应是?倍感欺骗和屈辱。
一片异样的视线里,顾昔潮面上不见一丝喜怒,霍然挥刀,斩断从身上褪下?的麒麟铠甲。
他觉得轻松,自?在。
到?死,终于能摆脱这一身顾家?九郎的责任,不曾辜负大哥。
他从怀中取出一玄铁之物,递给了?最前的骆雄,最后交待道:
“待天子颁下?沈氏平反的诏书,你再?将兵符交予陛下?。”
“陛下?若推拒,你带领今日?所有人证,请他彻查今日?羌人叛变一事。”
朔风劲吹,顾昔潮迎风而立,长袍烈动。平静的声音空旷,辽远,苍茫:
“从此,陇山卫交由陛下?代管。我走后,你们跟着顾慎之将军,他爱兵如子,定会保下?你们。”
“天下?,再?无?顾昔潮此人。”
众人呆愣在原地,纵然将军去意已决,早已为他们这些追随他多年?的人谋划好了?后路。
诸般异样的思绪烟消云散,将士们再?也克制不住。纷纷放下?了?刀,呆若木鸡,泪如泉涌:
“将军!……”
到?底是?二十年?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同袍情义。
尸山血海里,男人回眸,恶鬼一般杀戾的眸中竟然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最后轻声道了?句:
“骆雄,你记得答应我的事。”
骆雄久久呆立,双眸通红,咬得唇齿出血,含泪重重点了?点头。
出征前,将军曾对?他道:
“我死后,把我葬在云州的宅子,院里种满了?春山桃。”
他一直记着这一句平淡如水却惊心动魄的话语,没想到?竟一语成谶,成了?将军的遗愿。
骆雄擦去面上混流的血泪,忍不住问?道:
“将军,可有话让我带给、带给……”
他的声音低下?来,尾音化作一声哽咽。
将军从来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无?妻无?子,就?算有遗言又能带给谁?骆雄一个七尺大汉,泪流不止。
听到?这一问?,顾昔潮脚步一停,恍惚了?一下?。
在他一生暗无?天日?的回忆里,恍若看到?飘零的桃花瓣,浮现出一道素白的影子。
生死当前,只有这一道影子,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没有告别,就?不算死别。
对?她的心意,此生无?法宣之于口。
所以,他没有遗言。
黑暗的密林像是?没有尽头,顾昔潮咧开暗红的唇角,却是?笑了?一笑。
他声音嘶哑,回应追随他的部下?,一字一字道: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另一个山头已隐隐浮现出一支北狄人的大军,乌泱泱的兵马,轰隆的马蹄声起,杀机四伏。
又一波潮水般的敌人又至谷底。尖锐的箭鸣倏忽飞过,刺破血肉,铮铮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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