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沈今鸾不由自主攥紧了顾昔潮的袖口。
袖中温润的大掌伸出来,与她十指紧紧握住:
“别怕。”
他声色从容,像是早有所预料。
一块殷红的喜帕轻轻盖在了头顶,遮住了她的面容。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擅闯大将军府邸。”几名亲兵握紧腰刀,上前阻拦。
数百甲兵浩浩荡荡。为?首的则是天子亲卫,朝天抱拳,呵斥道:
“我乃天子使,奉天子令,捉拿叛军。”
“顾将军窝藏朝廷叛军,该当?何罪?”
“我们才不是叛军。”秦昭等北疆军霍然起身,手按刀柄,怒目而?视。
“当?年?我们苦守云州,无人来援。今日收复云州,一片丹心,怎么就成了叛军?这天底下,还有没?有公道了?”
红盖头地下的沈今鸾捏一把汗。
天子亲卫,是当?年?东宫卫的出身,是元泓太子时的左膀右臂,一个个都上过战场,杀人不闭眼,并不逊于骁勇善战的边军。
“臣请奏,北疆军一案有疑。”
一道沉定的声音传来。
顾昔潮眉眼沉静,从容不迫:
“臣此番血战刺荆岭,亲身重演昔年?战局,可证北疆军清白。”
国士当?躬身入局,这是大哥教给他的最后一计。
云州之战,他以命为?证,众目亲见,真相雪亮。
“我等亲历战场,也皆是人证。”
骆雄等顾昔潮身侧的陇山卫将士也大步上前。
“刺荆岭地势复杂,谷底众多,荆棘丛生。羌人叛变,将我们引入埋伏,纵使十万大军,也将万劫不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当?年?沈氏一门,遭遇羌人背叛,该是何等绝望无助。岂料全军覆没?,还要背上叛国骂名,天地共鉴,实属冤案。”
云州之战一道浴血,喜宴上互道衷肠,他们与北疆军残部不仅有了同袍之情,也得?知这一支残军蛰伏敌营十余载的血泪往事,不能再坐视不理。
在他们的带动?之下,代、寰两?州的将士也快步上前禀道:
“我等与陇山卫和北疆军无亲无故,也有此证词,愿意以性命担保,绝无虚言!请天子使将我的证词面呈陛下,为?沈氏沉冤昭雪。”
同为?军人,亲身经历了一遍当?年?处境,实在同情沈氏一门的遭遇。
众人扪心自问?,今日是沈氏蒙冤受屈十五年?,来日会不会轮到同为?边将的他们?
物伤其类,感同身受。
天子使在前,再不发?声,更?待何时。
众将士异口同声,大有排山倒海之势,朝天子亲卫围拢过来。
天子亲卫沉着脸,悍然拔刀,朝他们低吼道:
“放肆!御驾在此,尔等胆敢造次?”
这一声吼,众人愣在原地,这才望见中间那一道暗沉浮光的身影。
所有天子使以他唯尊,锦袍上暗纹密布,分明是龙袍的五爪金龙。
众人立在原地,不敢再动?。
鸦雀无声之中,簇拥在中央的元泓始终面无表情,看了义愤填膺的将士们一眼。
他微微抬袖,身侧的天子亲卫收刀入鞘,避退一边。
“不知者无罪。”
“旧案自有刑部审理,诸位既皆为?国之肱骨,与旧案无关?,理应各司其职。”
到底是君王,轻描淡写,怀柔之术,收拢人心。
天子恩威并施,威压之下,众将对?视一眼,意识到方才所行的僭越,纷纷后退一步,脊背冷汗淋漓。
唯独一人不避不退,身长玉立,在凶神恶煞的天子亲卫之中岿然不动?。
“臣还有一证。”
“十五年?前,羌人质子入京,在京中销声匿迹。算时间,正?是云州陷落前后,分毫不差。”“此证事关?当?年?羌人叛变,云州陷落,还请彻查。”
闻此言,元泓目色微微一动?,这才撩起眼皮,真正?地看了顾昔潮一眼。
十五年?未见,两?人的目光在一片幽幽火光中相撞。
元泓轻抚掌心,笑意冷冽:
“云州大捷,将军劳苦功高。”
顾昔潮垂眸,一脸漠然:
“天恩浩荡,臣大难不死。”
御驾在前,顾昔潮款步慢行,只微微屈身行礼。天子亲卫看得?横眉倒竖。
顾大将军从前出身显赫,从龙有功,且简在帝心,皇帝特此恩宠,允他入朝不趋。如今,不过一介放逐北疆的无宗乱臣,连叩拜之礼都不行。
一声冷哼传来。
天子亲卫背后,顾家几位将领出列,怒斥道:
“顾昔潮,你冒充我顾家子弟,入朝领兵,欺君罔上,死罪一条!”
“当?年?为?了家主之位,屠杀我们宗亲满门,罪大恶极!”
“你还不速速以死谢罪?”
群言声讨,图穷匕见。沈今鸾攥紧了掌心。
她在世时,元泓作为?帝王一直想内收兵权,外定边疆。云州初定,元泓怎能容忍他功高震主。
方才提及沈氏旧案只是一个由头,一个震慑。他要针对?的,一直都是总揽兵权,军威赫赫的顾昔潮。
士族庶民之间的鸿沟宛若天堑,无法逾越。元泓想要以此煽动?众将,瓦解军心,定顾昔潮死罪。
好一手借刀杀人。
沈今鸾掩在重重人群中,喜帕下的音调故意压低,大声道:
“太.祖有训,安邦定边者为?军,镇守疆土者为?将。”
“顾将军为?国戍边十五载,本就担得?起‘将军’二字。”
一语惊醒众人。
骆雄和秦昭各自带人扶刀上前,严阵以待。越来越多的将士站了起来,围在顾昔潮身侧。
“将军镇守北疆,收复云州,他是不是顾家人又有什么分别?”
所幸顾昔潮早在之前袒露了身世,棋高一着,压制住了突如其来的诘难。大多数将士仍是站在他这一侧。
一片此起彼伏的声援之中,顾昔潮目光凛然如锋刃,一字一字道:
“臣所行问?心无愧,但请陛下,平反旧案,以慰军心。”
“为?北疆军昭雪!”“为?沈氏平反!”
一呼百应,声浪滚滚。
元泓清扫一眼满院带甲握刀的兵士,虚了虚眼。
“顾昔潮,你这是要兵谏平反?”
“臣不敢。”
顾昔潮不紧不慢地道:
“陛下若不肯,臣愿带兵入京,请刑部彻查当?年?羌人质子一事。”
元泓瞳仁骤然一紧,手掌攥入袖中,龙身镶绣扭曲起来。
一道寒凉的刀光忽然在眼前闪过。
邑都率领众羌人拔刀,凶狠地道:
“大魏的皇帝陛下,羌族送入京中的质子三番五次遇害,你们若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羌族便大可再叛一回。”
“今日,就砍下你们皇帝的头,给我们王祭旗!”
不似在场其余将士,羌人本就不是大魏人,弑君也不必背负骂名。
“不得?对?陛下无礼。”
一只青筋遒劲的手按住了邑都举起的刀。
纵然邑都力大如牛,竟一时不能动?了。他不动?,身后的羌人也不敢动?。
“受陛下所托,臣经略北疆。”
顾昔潮面无惧色,目下无尘,淡淡道:
“这北疆,从前是北疆军的地盘,如今由臣统领。”
“陛下此次御驾亲征,身临云州,若是稍有不慎,龙体?有损,乃至山崩……臣,不敢担保。”
元泓倏然侧目。
一路北上,从朔州行至云州。顾大将军不仅没?有战死,声望还更?甚从前。云州百姓,北疆三州兵马,只知顾昔潮和北疆军,竟不知天子和王军。
方才揭露顾昔潮非顾家血脉的身世,并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而?今,诚如他所言,北疆故地,北昔年?疆军和大将军亲兵,都在此地,生杀由他一念而?定,只等他一声令下。
十年?威望累积,早已不可撼动?。
俄而?,元泓缓缓松开袖口,平淡地道:
“既然顾将军已查得?真相,沈氏无辜,朕昭告天下又有何妨。”
亲卫搬来桌案,展卷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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