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话语如同?锋刃,一刀刀割在在场人的心上。
大风吹扬,百余旌旗猎猎作响,阿密当的衣袍在山头翻飞不息。
从大魏人发现叛逃的羌族武士开始,今日?之局便已注定了?。
如今,舍自己?一条命,保全整个歧山部,是唯一的解法。
早年听闻大魏北疆来了?一位煞神主将,生杀予夺,犹如地狱恶鬼,没想到此人,就近在眼前,悄无声息地在他眼皮子底下了?十?年。
这个人,一出手便是杀招,不留一点余地。
漫天的风沙里,年轻的羌王扬起?头,终是应道:
“好。我的头颅,你拿去。”
天地之间,静了?一刻,而?后是哭天抢地的叫喊声。
“首领,不可啊!”
一群战士跪倒在广受爱带的羌王脚底,扯着他的衣摆不肯放手。
阿密当朝底下的人摇了?摇头,他一人行至顾昔潮的马前,躬身?一拜,厉声道:
“你们汉人有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果真不错。”
他的眼眸变得锐利起?来,流露出草原雄主后裔的气魄来:
“你要我的人头,我也?要你一诺!你如果不答应,大不了?今日?我们全族就和你鱼死网破。”
顾昔潮眯了?眯眼,似有所料,静静听着。
阿密当指了?指北狄人的尸首,又指了?指山丘上绵延百里的白色毡帐:
“如今你杀了?北狄人,我们已经没了?后路,只能投靠大魏。你要我死,可以,但我要你立下誓言……”
作出决断的羌王一撩袍角,膝盖沉沉地跪了?下去,碾碎底下的砂砾,一字一字道:
“我羌族,愿意重归大魏,请大将军不计前嫌,保护我的族人。”
“可。”
顾昔潮应得很快,声音平淡而?清朗。
他神色冷峻,郑重地向阿密当许诺道:
“你死后,我会?派兵护送整个歧山部往朔州安顿,全你遗愿。有我在一日?,羌人受我之荫蔽,必不再受奴役。”
一语正?中心怀,阿密当褐色的双目里清光涌动,他点头连叹几声:
“好!好!得你一诺,我死也?值了?。请再给我十?日?时?间,料理族中后事。”
顾昔潮微一颔首,许了?。阿密当回头,大步往王帐走去,一声令下,身?后悲戚万分的近卫默默跟上了?他。
唯有邑都还立在沙丘上,迟迟不动。他紧握着刀的手不曾放松,指骨压得苍白,臂上一大条青筋暴胀,犹如平地而?起?的山峦。
顾昔潮屏退了?严阵以待的亲卫,纵身?下了?马,独身?朝他走去。
“邑都,你曾帮我寻找尸骨,相助良多。我不会?忘记。”
邑都忽然丢下了?刀,猛地上前一步,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要尸骨的下落,我们首领也?告诉你了?,你马上就能找到你要的尸骨!你还要杀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如果你还要继续找尸骨,天涯海角我可以帮你再去找。可你,你怎么能这样害我们?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邑都悲愤欲绝地看着他,骤然明白过来,眼底窜起?一抹血红,声音似是从喉底一字字咬出来: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
“你杀了?北狄使臣,是要坐实我们羌族背叛了?北狄,可汗定会?下令通缉我们一族。然后你就正?好可以带着首领的头颅去牙帐邀功。那么,你便能顺利出入北狄牙帐寻找尸骨。这就是你的计划,是不是?”
“你这般利用我们,你真的,好狠毒啊……”
顾昔潮没有否认,透在风沙里的声音犹为低沉:
“弱肉强食,法天则地。只能怪你们,不够强大,只能依附别人生存。”
邑都仰天,呵呵冷笑了?一声,重重摇头道:
“我当初,就不该认识你,更后悔帮了?你……首领是我邑都的恩人,你害死了?他,我这一辈子不会?放过你!”
顾昔潮看着他,忽也?笑了?一声,道:
“那就变得更强。我等着你,要打要杀,随时?奉陪。”
邑都立在原地,握紧了?刀柄,目眦欲裂。
“邑都,首领叫你不要乱来,快回来!”
底下传来焦急的呼声。
邑都咬了?咬牙,最后深深看了?顾昔潮一眼,掉头狂奔下了?山丘。
进入王帐之前,里头的一片哭嚎声已隐隐传来出来。
邑都停下脚步,抹去眼角一滴眼泪,掀开帘帐入内。
长长的毡毯上匍匐着向王叩拜的臣子。
毡帐尽头,王位上的阿密当神色十?分平静,将几个儿子和信任的亲随召到跟前,事无巨细地交待部落之事,也?作最后的告别。
邑都紧握着刀,恨恨道:
“北狄人是豺狼,大魏人也?是虎豹,我们这是引狼入室!首领,是我信错了?人,害了?你啊……”
老羌王看着他,低斥一声道:
“目光短浅!你们以为没有他,就不会?有人去告密吗?部落里只要有人叛逃,巡逻的北狄人迟早会?发现,捅到可汗那里去。只要我们在云州一日?,就不是长久之计。坐以待毙,只会?被一网打尽。”
“我们早该重归大魏了?,只怪我自己?犹豫再三。如今,有个大魏人护着你们,也?算了?全一桩心愿。”
他的儿子桑多才十?岁,伏在他膝头痛哭流涕,咬牙道:
“那个大魏人如此狠毒,等我长大了?,定要杀了?他为阿爹报仇!”
“杀了?他报仇!杀了?他报仇!”一时?群情激愤。
阿密当低吼了?一声,暴怒的人声便停息了?下来。他看着在场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邑都身?上:
“邑都,你是我们中最勇猛的战士,我最信任的近卫。我儿子桑多年幼,我先就把部落交给你了?。切记不可为我报私仇,一定要团结所有部落,投靠大魏,我们羌人在北疆,才能和雪山一样长久地活下去……”
“可是……”邑都咬着牙不肯应下。
阿密当跺脚,怒声道:
“我要你以天羊神的名义起?誓!”
邑都咬牙,下颌紧绷,不甘地低下头去,在硕大的羊头面前跪地,一声一声立下了?誓言:
“我邑都……不找大魏人报仇,投靠大魏,护好族人,一生一世,如果违背誓言,不得好死!”
见他立誓之后,阿密当松下一口气,而?后颤抖的手拂去小儿子桑多面上的泪珠,语重心长地道:
“我的孩子,阿爹最后教你一句,看人不能看表面,不能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那个大魏人已得到了?尸骨的下落,又带了?大魏精兵,完全可以不顾我们所有人的命,直接夷平我们一族,杀了?我再可取我首级。可他偏偏愿意负担起?我们整个部落的重担,成全了?我的心愿。看似不留情面,依我看,还是心慈了?些。”
“他虽行事狠辣,却也?算光明磊落。你们在这样的人护下,我也?算放心了?。”
阿密当长叹一口气,心怀悲悯。
为了?几寸骸骨,十?年如一日?,不论艰险,不计生死。他从未见过如此执着之人。
由他带着自己?的族人回归大魏,他再没有遗憾了?。
最后,阿密当王站起?身?来,看了?一圈族人,闭了?闭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像是自言自语道:
“阿兄死前曾说,是我们对不起?大魏军,所以才会?被残暴的北狄人当作奴隶。我平生的愿望,就是能带着族人重回大魏。我这一死,就能换来歧山部在大魏安居乐业,我阿密当虽死犹荣,死而?无憾!”
众人悲痛不已,纷纷落下泪来。
帐中炉火,一夜静静燃烧。
……
雪山脚下,经过数月隆冬,雪水融化,河岸上水汽充沛,塞上水草丰美。
这一年,因为收到羌王的命令,羌族各个部落都要准备迁居朔州。四处的羌人都云集王帐前,收拾行装。
浑然无知?的人群嬉嬉闹闹,还不知?道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博弈,为了?族人的前程,羌王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人流如织,人声鼎沸,吆喝声此起?彼伏,如同?盛大的集市。
顾昔潮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样貌也?看起?来像外族人。
有羌人有把刚制好的奶茶捧到他面前请他品尝,还有人献上新制的刀具,请他赏玩。他时?而?用羌语和人交谈几句,又不露声色地离开。
路过卖花的摊位,有羌族少女笑嘻嘻地把刚采下的石榴花往顾昔潮身?上掷,红艳艳的落花散落一地。
几个羌人孩童围绕着中间巨大的篝火跑来跑去,路过顾昔潮时?会?停下脚步,好奇地张望他背上那个滑稽的纸人,然后咯咯地笑着跑开。
沈今鸾望着一切如旧的热闹人潮,道:
“阿密当真是个聪明人。向他的族人隐瞒了?你二人的交易,没有让羌人恨上你。毕竟他族人世世代代的平安,自此系于你一身?。”
顾昔潮的面色在日?光下有几分苍白,略带病容,他举目望向热闹繁华的集市,目中不见情绪,波澜不惊,好似这集市万般繁华都不入他的眼底:
“他们一旦知?道羌王是因我而?死,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善意了?。他们,都会?像邑都一般。”
她见他这般淡漠不惊的模样,道:
“被人记恨,你倒是很无所谓?”
顾昔潮偏过头看她一眼,极为无所谓的样子:
“他们恨我本就是理所应当。”
沈今鸾想起?在邑都说起?阿密当时?有史以来最好的首领之时?,顾昔潮面上隐忍的表情。
他这个心硬如铁的人,也?偶有一丝寻常的情绪。
沈今鸾挑起?了?眉,问道:
“至少,这一趟你大获全胜,得了?羌族归附,还有了?尸骨线索,却还是满脸不高兴?”
顾昔潮拂开面上的雪花,没有回头,问道:
“你在意我高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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