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顾昔潮握紧了长刀,闭了闭眼,目色隐忍:
“对不住,没拿稳。”
帐中?半晌寂静,唯有烛火烈烈风动。
“芸娘,我已经死了。”沈今鸾出声,神容平静。
芸娘抬起头,疑惑地朝她?伸了伸手。
在烛火照不见的地方,她?的手可?以轻易穿过去。她?吓得收回?了手,难以置信一般地望着时隐时现的魂魄,道: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死了,已经?是鬼魂了。”沈今鸾道,“但你别怕,我不会害你。”
芸娘张了张口,双眼迷茫,回?忆了好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道:
“可?是,你不是去京都享福了吗?我听他们说,你后来?平步青云,还当了大魏的皇后了……怎么会这样?怎么就死了呢?……”
她?说着说着,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低笑了一声,点?点?头道:
“也对,你父兄这个样子,沈家这个样子,你死了,这叫谢罪殉节,保全了忠烈的名节,也倒也是好事。死了就好啊!”
贺芸娘喃喃自?语,涣散的眼神聚拢起来?:
“要是我也早死了就好,不会失了贞洁,还在此受辱多年,还让你们看?笑话……”
语罢,她?低头笑了一声,忽然缓缓地站起身,端正了穿上了散乱的衣衫。
下一瞬,她?猛然向一旁的木案几一头撞去。
顾昔潮眼疾手快,已一脚踹翻了案几,让她?扑了个空。
烛光恹恹,沈今鸾上前,扶住她?,目光尽是痛煞,道:
“贺芸娘,你这是做什么啊?”
女人只不住地摇头低泣。
不见故人,她?还可?以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活着。但一见故人,十五年来?的折辱,所有刻意麻痹的伤口顿时撕裂开?来?,血淋淋地呈现眼前。她?的精神便?崩溃了,便?一心求死。
贺芸娘跌坐在地,泣不成声:
“我没了亲人,还失了贞,在敌人手里受尽折磨,我也早该死了啊……你们好狠的心,连让我去死都不让……”
“呵……”沈今鸾声色冷了下来?,道:“为了贞洁,你竟然求死?’
“你死后,牙帐的人不过将你的尸体抛去烂水沟里,还要笑你这大魏人胆小怯懦。你父亲守城尚且战至最后一刻,你求死,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
“你若是死了,就像我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了,眼睁睁地看?着云州民不聊生,被北狄人蹂躏至此,只能无能愤恨。”
“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还能活着……”
“我但凡活着一日,就要为父兄正名,我沈氏一门忠烈,为了云州战死,鞠躬尽瘁,我哪怕死了,都要让你知道,我父兄绝不会抛下云州!”
沈今鸾一连将话说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
“命都没了,贞洁有什么用。只有活下去,才能为云州,为你亲人报仇。哪怕再痛,再苦,都要活下去啊……”
顾昔潮握着刀,大臂紧绷,静静听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握刀的手松了开?来?。
“贞洁有用。”
他忽然开?口道。
“贞洁,只为男权所用。古往今来?,男人为了要保证自?己?的血统纯正,便?向女人索求贞洁。圈之以婚约,诱之以利益,美其?名曰为名节。”
“所谓贞洁,不过是男人给女人设下的圈套。最后得利者,只在男人。”
贺芸娘茫然道:
“可?是,阿娘从小教我,在家从父,嫁后从夫。烈女不侍二夫。这些?都是错的吗?”
顾昔潮抱刀而立,看?着她?道:
“那都是男人的鬼话。不用这些?话哄着女人,她?们怎会听话,任人驱使。”
沈今鸾惊得眨了眨眼,她?没想到大儒教出来?的顾昔潮会有这样的说法。
只见他眸光锋锐似电,道: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为了什么而活,又是为了什么死?”
芸娘呆愣良久,喃喃道:
“求死,因为失了名节,无颜见人。可?你们都说,名节没有命重要,我竟然也觉得没有错……”
“我想活。是因为我想活着回?到云州啊……”
芸娘闭上了眼,两行清泪落下。
顾昔潮点?点?头,道:
“我若答应你,能带你回?云州,你还想死吗?”
贺芸娘幡然醒悟过来?,连连摇头,道:
“不想了。一点?不想了。”
她?想到那么多死在自?己?前头的云州小娘子们,目中?清光涌动,道:
“我想着,我既活了下来?,便?不能白白活着。”
她?的身上,载着云州上千死去小娘子的命。她?不是一个人在独活着。
贺芸娘忽然用力拽住了沈今鸾的袖口,道:
“还有赵家五娘,陈家的小六儿,王家的姨娘,她?们也都活了下来?,就在牙帐里。你们,都能带我们回?云州吗?”
沈今鸾屈身下来?,一字字道:
“芸娘,我答应你,我死后竟然还能遇见你,我就一定?会带你回?云州。”
“你不知道我能见到你有多高?兴……你说你不能白白活着,你在牙帐那么多年,你知不知道他们把我父兄的尸骨藏在了哪里?”
贺芸娘以袖口擦了擦眼泪,空乏的眼神里慢慢聚起了光。
“要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说,到处都传来?这样的消息,我其?实也不信你沈家会背叛云州,抛弃我们所有人……”
她?一面回?忆着,一面开?始叙述道:
“我被掳到牙帐的时候,听闻你父兄的尸首被带到了牙帐。铁勒腾大肆宣扬自?己?擒获大魏军主将,亲手斩杀,将尸首当作战利品,悬挂在城门口,召集周围所有部落首领来?看?一遍。就这样,尸首被挂了五年,风吹日晒,曝尸城楼……”
“然后我再听到尸骨的消息,就是十年前,我当时还是个女奴,整日被圈禁在可?汗帐中?,不能出去。有一日我无意中?听到帐外的守卫在议论,说大魏军主将的尸骨被人偷走了,盗尸的人,好像是大魏人……”
“我记得那天铁勒腾发了好大的火,因为盗尸的人抓到了,可?是尸骨却?不见了,没有再找回?来?。”
“能出入云州牙帐盗尸的大魏人,应是只有一种?人。”顾昔潮沉吟道,“当年北疆军的战俘。”
帐中?人声细语之时,两道黑影正缓慢潜入。
烛火倏然摇动,被一阵袖风灭去。帐内一暗,沈今鸾的影子摇晃一下,湮灭了。
“什么人?”
沈今鸾恢复了魂体,讶然见到顾昔潮劲臂一收,已擒住一个夜行黑衣人。
那人被迫匍匐在地,下颚抵在男人靴头,想要抬首,却?被男人脚踩得实实的。
一阵疾风吹来?,沈今鸾看?到又一道黑影逼近顾昔潮,惊呼道:
“小心背后。”
顾昔潮眉头都没皱一下,松松垮垮卸了背后偷袭那人的尖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将人手到擒来?.
沈今鸾扬了扬眉,觉得出口多余。
这点?小把戏,本就难不倒顾昔潮,她?瞎操什么心。
顾昔潮一脚踩着一人,一手拧着另一人手腕,迫使两个刺客在他面前跪倒下来?。
“你敢、敢动她?一下,我,我杀了你。”较为年长的一男人不甘地吼道。
此人说的羌语磕磕绊绊,破绽百出。
顾昔潮眉峰微挑,看?一眼身后懵怔的贺芸娘,明?白过来?,冷笑一声,用流利的羌语回?道:
“就这点?本事,还想护住女人?”
这两人应是以为他是羌人,挑了贺芸娘入帐服侍,就是要凌辱折磨她?,便?豁出去来?暗杀他。
那人不甘地抬首,又被摁倒在地,骂骂咧咧地用土话道:
“俺杀不了北狄狗,还杀不了你吗?”
顾昔潮冷笑一声,收了刀,覆手在背,打量着这两名大魏人刺客,也用汉语回?道:
“凭你,还真杀不了我。”
“你、你是大魏人?”听清了他的口音,那刺客不由愣住。
另外一人浓眉大眼,稍年轻些?,啐他道:
“你是大魏人,如果我们现在喊出来?,引来?北狄人,你逃不掉,也休想好过,快放开?我们……”
竟是以玉石俱焚来?威胁。
顾昔潮冷冷一笑,脚踏人脖颈,踩得更重,压得那人再也起不来?:
“你不是云州的平民。你这身手,是军营里练出来?的出刀手式。”
“你是大魏哪支军里的?”
在北疆云州,还出现在北狄牙帐里的,还能是哪一支军。
可?顾昔潮望着二人,不轻易定?论,仍是要再确认一遍。他突然燃起一把火折子,上下照亮两个黑衣人细看?。
这一看?,他的面色沉了下来?,黑眸倏然腾起戾色。
在火折子的光照之下,所有人亲眼所见,这两个有着军中?身手的大魏人,穿着北狄人的盔甲。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咬紧了牙关,沉默不答。只觉颈上先是一松,忽又一凉。
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刀已架在二人颈侧,雪意一丝丝渗入皮肤。死亡的气息在逼近,他们听到执刀男人比霜雪更冷的声音:
“你们,竟投了敌?”
帐中?陷入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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