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多年前的佛殿破旧的蒙尘,断裂的飞檐在地面投下幽静的暗影。
暗影之中, 隐隐可见数百道人影,正凝成一团庞然的黑影,朝着?最末那一间偏殿围拢过去。
“嘎吱”一声。
黑影停留在外围,为?首那一道高挑的身影打开了偏殿的门, 袖间所勾的海棠花纹在夜色里浮动。
一阵夜风入殿, 白旃檀香幽幽袭来, 在殿内弥散开去。
眼见一双金丝革靴随之跨入门槛,胡裙衣袂翩翩靠近, 在蒲团上?拂开。
顾昔潮等三人藏身梁柱之后?,每个人背上?各自背了一举布条裹起的尸骨。黑暗里,他们暗自握紧了刀柄, 紧紧盯着?来人。
由于巨大的梁柱阻拦视线, 只能看到?她的侧影,融在烛火的阴翳里。
只见她闲庭信步,从佛龛上?取出三炷香, 在灯烛前点燃。烟气灰飞之间, 她双手合十, 举着?三炷清香朝佛龛上?的未来佛拜了三拜。
那双手骨节匀称, 多有指茧, 常使武器,不是?普通女子的手。
冬末初春,殿内火烛熊熊, 秦昭的冷汗,滴落在夜里结霜的地砖。
而那女子优哉游哉, 为?供桌上?各立一侧的两座长明灯都添上?一束油。
一套礼佛供奉之仪完毕,她转身之际,目光倏然扫过佛龛之上?。
只轻飘飘一眼,她收回目光,忽吹起一声口哨。
顾昔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弥勒佛像的侧边,一处划开的尘埃,是?移动过的痕迹。
他心道不妙,正要示意身后?二人从后?殿撤出,只一个侧身,已发觉佛殿四面,瓦上?檐下,密密麻麻的北狄兵全都围了过来。
那女子一步一步从烛火的幽影里走出来。长明灯下,一身华光笼罩,灿若星辉。
“此禁地,已有多年无?人造访了。”
她低笑一声,忽侧身,面朝着?梁柱,以熟练的汉语道:
“既有客来,再不现身,岂非无?礼?”
语罢,她袖手一扬,一道金灿灿的寒光闪过。眨眼间,已有一柄金刀已刺入梁柱巨木之中,刀身嗡鸣不止。
举手生杀,浑然纯熟。
金刀之侧,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梁柱后?走出,纵使四面楚歌,穷途围困,气度沉凝冷静。
男人目不斜视,劲臂抬起,一把将深深刺入木中的金刀拔下,在大掌中把玩刀柄。
“藏人尸骨,伏击于人。如此岂不是?更为?无?礼?北狄的明河公主。”
见他一眼识破自己,女子微微一笑,从昏暗的烛影下走出来。
乌黑发丝编成一绺一绺的辫子,身形矫健,风姿飒爽,端的是?三分?英气,三分?豪气,容光逼人。
唯独,鬓边簪着?的那一对钗,尾部镶嵌的一朵海棠花样的红宝石,娇艳欲滴,略添妩媚。
正是?北狄执掌军队的明河公主铁勒鸢。当?年领兵攻破云州城的主将。
铁勒鸢掌兵多年,一方势力雄踞牙帐,举手投足,雍容之余,果决狠戾。
她审视面前男人审视的目光毫不遮掩,几近赤-裸,笑道:
“兵不厌诈而已。牙帐已数年不见新来的大魏人,你一来,自是?为?了当?年大魏军主将的尸骨而来。这尸骨,便是?我最好的诱饵。”
顾昔潮静静地与眼前的女子对视,目光比金刀更为?锐利。
在公主寿宴交出金刀的那一刻,他便心知?自己的汉人身份将会暴露。
这一柄先?帝御赐给顾家的金刀,是?大魏工匠所制,是?汉地的工艺,与羌人部落的制刀无?论是?曲直,弧度,长度,皆不相同。
北狄的明河公主统领北疆一方,博闻广识,怎会辩不出来。
他兵行?险着?,在韬广寺守株待兔,不过是?为?了引出当?年带走尸骨之人。果真是?这位公主。
铁勒鸢在佛殿内踱着?步子,耳珰环佩轻摇。她看了看面前的男人,道:
“你这个大魏人,孤身闯牙帐只为?带走我这里的尸骨,还真是?好胆色。”
秦昭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不敢相信,道:
“十年前,从我们手里带走尸骨的人,竟是?你?怎么、怎么有些不大像了?”
贺毅挠了挠头,低声自言自语道:
“我怎么记得?,当?年是?个男人啊?难道是?我记错了?”
铁勒鸢捋了捋胸前垂落的辫子,低头一笑,笑中难得?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意,道:
“从前未嫁时,素来以男装示人。”
轻飘一句,便将昔日疑点遮了过去。
她覆手在背,一袭赤裙潇洒飘逸,于烛光中熠熠生辉,顾自说道:
“我的生母是羌人和汉人生下的混种,十八岁便被?我父汗夺去牙帐,宠幸之后?生下了我。因此,我不是?羌人,不是?汉人,亦不是?北狄人。当年从你二人手中收走尸骨,不过是敬重你们大魏的英雄。”
“三具尸骨,其?一为?沈楔大将军,其二为忠武将军沈霆川,最后?那一具,乃归德将军顾辞山。皆为我收殓,多年来,设下灵堂祭奠,告慰英雄在天?之灵。”
秦昭二人见她对大魏军了如指掌,心惊之余暗暗生叹。
顾昔潮面上不见喜怒,只淡淡地道:
“公主胸襟,在下佩服。今日我来,只为?带走尸骨。公主保管先?人尸骨多年,来日若有机缘,必将报答。”
铁勒鸢微微一笑,两侧明丽的耳珰晃动,忽凛声道:
“你擅闯我禁地,盗走我所供奉的尸骨,这么容易就想全身而退?万一你们出去,说是?我当?年盗走了尸骨,引得?我父汗大怒,这可如何是?好?”
贺三郎眉目耸动,道:
“我们只将尸骨带走,又不会透露是?公主你供奉的尸骨。”
铁勒鸢扬眉,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道:
“你们怕是?不知?,我从侍妾之子一步一步爬至我父汗最为?宠爱的公主之位,花费了多少心血?我又怎能冒险让父汗知?道我供奉敌国将领的尸骨,岂不是?功亏一篑?”
秦昭眉目一凛,握紧道:
“你当?如何?”
身后?盘桓的北狄兵缓缓聚拢上?前,铁勒鸢被?簇拥在正中,明眸流转,笑道:
“我只相信,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今夜,你们也见到?了你要找的尸骨。大魏英雄安葬此地,诸位也算心愿得?偿,不算冤枉。可以放心死在此地,去地下陪他们罢。”
殿脊上?闪烁的琉璃瓦,折射出一片一片刀尖的寒光。
顾昔潮的眉眼在灯下浓烈如墨,唇边若有若无?的笑,隐隐带着?冰冷讽意:
“公主口气不小。尸骨我已取走,我的命,也必不会留在此处。”
铁勒鸢袖手一挥,绞紧的辫子一扬一落,抽打在地面,繁复莲纹的地砖碎裂一地。她嗤笑道:
“你只三人,我有上?百人,不过瓮中捉鳖,如何不成?”
“是?吗?”
顾昔潮立在佛龛之下,声色平静,如佛像俯瞰众生,洞悉众生。
“公主不如看看四面。我等大魏人,从不孤身而战。”
秦昭已在他的指令之下,吹起一声唿哨。
尖锐一声,惊破无?尽夜空,响彻天?地。
只见整座韬广寺重重残破的佛殿之间,出现了一道一道的人影,训练有素,如有阵型,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连天?箭雨,随之呼啸而来。
在牙帐被?奴役了十五年的北疆军战俘,在今夜全部进发。纵使昔年残兵败将,灭城之仇,陷阵之志,有增无?减。
十五年无?数个朝朝暮暮,伏身敌营,忍辱负重,北狄人残酷的打压或可摧残他们的身躯,却磨灭不了他们的心志。
到?底曾是?大魏最为?勇猛的军队,这一批残部十五年来从未有一日疏于训练。今日,带着?营救故人的使命,在黑夜里如浓墨的影子一般蔓延开去。
漫天?箭雨之下,北狄兵猝不及防,被?打散了退路,只忙于招架,几近溃败。
其?中一支利箭,划破了夜幕,直冲佛龛前艳光灼灼的女子而来。
铁勒鸢身手敏捷,猛然一动,斜身避开,只闻呼呼风声擦耳而过。
那支掠过她人的箭矢落地,刺穿了整座佛龛,弥勒佛轰然倒塌下去。
她手指拂过侧脸,面色微变。
只见左耳耳垂上?空空如也。方才?躲闪不及,耳珰被?锋利箭镞刺穿,掉落在地。
铁勒鸢眸光一抬,目露羞愤,再举目四望,那三个大魏人已不在佛堂,身影早已掠过门扉,衣袍烈烈,向远处奔去。
“这个样子,还真像呐。”她眯了眯眼,玩味一般冷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下一瞬,她面上?笑意骤然收起,杀意显露。
没有人可以从她手里夺走尸骨。
就像没有人能从她身边夺走她的男人。
铁勒鸢箭袖一扬,号令道:
“给我追。一个不留。”
军令如山,美丽的猛虎露出獠牙,势要将整座云州旧城吞没。
……
最近黎明之时的夜色最为?浓黑。
北狄兵到?底人多势众,从开始的疏于招架,但?毕竟是?骁勇善战的牙帐亲兵,待回过神来,已在铁勒鸢的号令下,迅速收拢,开始以兵力压制。
见北狄人开始追击,局势已至拐点,顾昔潮当?机立断,暴喝一声,“走!”
依照沈顾二人的约定计划,秦昭在入城之前,给北疆军残部下的军令便是?“一触即走”。
目的在于消耗铁勒鸢麾下大部分?的兵力,牵制敌人的行?动。
云州城虽已如一片废土,但?是?确是?他们的生养之地,地形走势熟知?于心,在城中与北狄兵巷战,优势在我。
但?双方交战,总有人不敌,有人陷落,也有人倒在了云州的土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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