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加皮
“我这就去给你拿。”班善因起身?去翻找。
江然开了?点窗察看外边有没有人。
班善因拿出衣服,江然换上后,果然合适,单看背影和茆村的人没差。
班善因还找出一顶草帽给江然,这样就能盖住他那?张儒雅学究的脸,毕竟茆村常年封闭,水土养育不出这样的气质。
茆七人小,只能坐着看他们大人有条不紊地忙碌。
之后班善因出去放哨,借助她的掩护,江然安全出了?茆村。
确认江然真的离开后,班善因回?到屋里,脸蛋留着冒险后的红晕。她弯腰抱住茆七,用脸去蹭她的脸,表示自?己的开心。
一切看似希望冉冉而起。
但是,为什么最终会失败呢?
——
一日平静。
除了?班善因忙上忙下的收拾,还有督促茆七原地踏步,锻炼伸展身?体。
茆七乐意听话,做起了?第八套广播体操。
班善因边收拾,边乐呵地看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
母子俩都在为出逃做准备。
第二日一早,茆德术通知?全村上下,送行酒要挪到今晚举办。
班善因得知?消息,内心惊慌,忍着回?家关起门,双脚才瘫软站不住。她扶住门,愁容满面,不知?如何?是好。
江然不在,没有通讯手段,无法告知?变动。现在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大好机会浪费掉。
是可以再等待下次时机,可茆则就像一只不出声的狗,尾随在后,不知?几时会发狂咬人。
班善因思来想去,没个主意,只好先将收拾的包裹藏起来,准备走一步算一步,应势而为。
傍晚六点,在去茆村高地的路上,经?过一个白天?的晴朗,泥泞的土地已?经?板结,行走在上面,磕绊坎坷。
茆七想,原来变故在这里。
场地依旧选在木房子下,桌椅被搬走了?,摞起了?一潭潭酒缸,和层层叠叠的瓷碗。瓷碗边缘多有缺角,也许是在一次次送行酒中磨损的。
现在中心位置燃起来一束高高的篝火,此时无风,火焰如狼毫一般的形状,直卷上空。
茆村村民围绕篝火,班善因和茆七加入进去。离着两米的距离,火浪直扑脸面,茆七觉得视线也被烤得模糊。
茆德术绕在外围点人数,点完人数喊出两名村民,“大仁小仁,摆酒碗分酒。”
倒出的酒水在瓷碗中打?转,显得浑浊,同时飘出淡淡的米香。大仁小仁足足斟了?上百碗酒,酒碗在地面平铺开,倒映着趋暗的青天?,好不壮观。
酒缸后面,茆汇仍是一身?正式的中山装,弯腰捧起一碗酒。
今晚送行的主人公,茆俞和另一位少年被推出列,和茆汇站到高地台阶上,俯瞰众生。
茆汇举高手,酒水荡出酒碗,滴滴洒在他的脸上嘴上。他伸舌舔进酒滴,满足地喟叹:“还是我们茆村蒸酿的米酒好,醇香顺口。”
底下众人纷纷弯腰去捧起酒碗,酒水并不辣,一饮而尽。
“茆村的水好,蒸出的酒好,蒸酒的我们手艺也好!”
“茆家的好儿?郎,更是勇敢无双!”
“茆家好儿?郎,出行还胜归!”
美好的祝愿举杯而起,响彻在降临的黑天?中。
送出行的寓意,在茆村人眼里荣光无限,儿?郎家属被数道目光恭维,脚底仿佛飘飘然,自?以为是做了?多么伟大的救世举动。
处在如此的语境和目光下,就连担忧的韦侠也沉醉了?,她缓缓举起酒碗,随众喊道:“茆家好儿?郎,出行还胜归!”
大人道义间裹挟的私欲,真假难辨,茆明明看不穿,眼瞳里装着对哥哥的担忧。
一块块肉干盛放在瓷碟上,被大仁小仁分发给众人。喝酒嚼肉,篝火助兴,相比于平日掩灯的畏缩,此情此景好不畅快!
肉风干后保留了?肉香,同时兼具嚼劲,茆汇目视之下,村民们咀嚼的表情横飞扭曲。火光映照下的一双双眼睛,贪婪,兴奋,忘我。
那?些?肉,奠基了?茆汇在茆村的位置,现在恰如其分的出现,也是见证。见证他一步步地爬起来了?,触摸到父亲的位置,再将父亲的理?念融合进自?己的思想里,如流水蚀岩石,日夜不绝地播撒下去。
现在这情景,不正是茆汇跌倒时幻想过的盛况吗?
茆汇立于高处,眼光舒展,他双脚不自?觉地动了?动,好似将什么蹍在了?脚下。
“茆家好儿?郎,出行还胜归!”他也喊起口号,胸腔里的情意与?茆村的精神融为一体。
他那?萤光烁烁的眼睛在底下扫过,警告般振声:“茆村万众一成,同心同体,决不允许有异心的存在!”
众声齐喊:“同心同体,绝无异心!”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班善因,茆则,茆俞,心态各异。
酒后是赠武器环节,茆德术会打?铁,为此早就锻造了?两把锋利的匕首。这个环节每每都由他来进行,他早就习惯并以此为荣耀。
刚端姿正首,茆德术要踏上台阶,殊不知?茆汇骤然跳下来,走近篝火。中断了?这个环节。
篝火比人还高,茆汇眉眼平视,谁也不看,只是说:“今天?还有件喜事。”
人群忽然如沉水了?般,安静下来。
茆汇朗声笑?起来,“我们村不久又要办婚嫁礼了?。”
“什么?是谁?”
“哪家有喜啊?”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想从彼此脸上得到答案。
班善因一碗酒没喝完,茆七依偎在她身?侧,察觉出她浑身?僵了?僵。
茆明明今才11岁,也来了?月经?,茆汇意有所?指,韦侠那?激荡的心情早就散了?。她慌乱地抬眼,望了?望茆俞,茆俞的目光与?她一触而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安了?些?。
茆汇绕篝火而行,暴露在众人面前,他缓缓环视众生,嘴角微微上挑。
“丰哥,过来。”
叫丰哥的男人拨开人墙站出,瘦条的身?子,面颊凹陷,眼眶突而眼珠无神。虽然是三十余的年纪,但整个形象似被疾病摧残过一般,一看就是副短命相。
茆汇拍拍丰哥肩膀,示意他看一处,“丰哥,这就是你以后的媳妇。”
随着茆汇和丰哥的视线,大家看向班善因,她抖着身?子,茆七被她遮挡在身?后。
班善因多年不生育,茆七还小,到底谁是新娘?
“茆七,”茆汇倏然唤了?声,“你是大姑娘了?。”
谜团剥开,未来的新娘是茆七。
无数双眼睛,只是落在班善因身?上,那?里面的含义就能将她的惊恐搅开。她强撑起身?体,说道:“村长?……什么意思?”
茆汇扬下巴指茆则,“村医诊过脉,茆七来了?月经?。”
女子初潮本就不准,茆七经?期走了?,哪还有凭证?班善因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咬死了?否定,“没有,哪的事,我阿七没来……月经?呢。”
茆则出声不满,“你是在质疑我的医术?”
班善因摇头,“孩子我天?天?照看,难不成还能错漏变化?”
有女人小声提议:“看看身?体不就行了??”
“看就看,我就不信我一个女人还能分不清这每月来的事儿?。”班善因无畏地鲠直脖子。
茆则却慌了?,他诊的是经?过之脉,茆七身?上根本是干净的。如果依此判断,茆汇被下了?面子,非要剥他一层皮不可。
茆则眼珠子转动,望向台阶之上。当?初是茆俞给他透露的口风,茆俞可以替他佐证。
茆则目光威胁,妹妹的把柄在他手上,茆俞不得不站队,“我见到过茆七的裤子有血。”
出行的英雄,怎么会讲假话?
谁自?私谁无私,高下立判。
有人语气恨道:“严大嫂,莫非你家孩子就金贵?成了?人非遮掩着,没有我们茆村所?有人的努力,茆七就能平安健康养大吗?她享受了?成果,不应该为茆村的未来出一份力吗?”
又有人指责:“个人为小,群体为大,若是人人都只顾自?己,那?我们茆村还能存世二十年之久吗?早在以前就灭亡了?。”
昔日朋友被群责,茆明明张口想说什么,韦侠眼明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善因,对不起,对不起……茆俞也有难处的啊……韦侠心中忏悔,可是她也要守卫自?己的孩子。
围剿之下,班善因短暂脱不了?身?,只好以退为进地接受,“我真的是不清楚阿七的状况,如果她成人了?,我愿意,她也愿意为茆村出一份力。”
茆村新生儿?越来越少,小女孩更是稀有,叫丰哥的男人不用跟老女人配对,是更好不过了?。茆七看着虽然还幼态,但再养养两年,一定能出落得更漂亮。
男人眼睛亮得瘆人,紧紧盯住茆七,仿佛已?经?用视线剥开她的衣服,流连起她稚嫩的身?体。
班善因恶心难忍,出声讽刺,“茆丰你着什么急?这不还没成亲吗?有这么看人的吗?”
“哦,抱歉抱歉。”丰哥意识到失态,收起放肆的目光。
旁观的茆汇,眉头几不可见地一挑,眼底的嫌恶一闪而过。
茆七一直躲在班善因背后,班善因拍拍她的手臂,咬牙下了?狠心。她眨眨眼,挤出两滴泪,哭诉道:“那?么多人在说话,又结婚什么的,小孩子吓到了?,一身?的冷汗。村长?你看,我这当?妈的心疼,先带她回?去换身?衣裳,等会再来行不?”
茆汇善解人意地说:“茆松茆树,你们去送送严嫂。”
可以喊其他的人,偏偏是那?俩身?高体壮的巡逻者,看似体贴,摆明是监视。
班善因没再说什么,带着茆七离开送行酒场地。
茆松茆树举止没有过分,只是远远跟着。
茆七跟随班善因急切的脚步,抬起脸悄声问:“阿妈,我们要提前走了?吗?”
班善因低了?目光,夜色已?深,月色下茆七漆黑的眼睛里,不见一丝害怕。
用余光瞥了?眼后面,茆松茆树远远离着,班善因弯下腰,下巴贴在茆七头顶,用细微的声音问:“阿七,一辈子被拘在茆村,不停地生孩子,没有自?由,你害怕这种生活吗?”
茆七轻轻摇头,“我不害怕,但我不想过这种生活。”
“那?如果……如果……”班善因哽咽了?下,心脏像被用刀生挖一样,她深呼吸压下心痛,问道,“如果逃离这种生活的代价……是可能会死呢?”
班善因不清楚茆七是否知?道死代表什么,她下不了?决心,实在没办法了?才这样问。
茆七只是说:“不去做也是死的,阿妈。”
茆村的可怕,行尸走肉的麻木,一眼到头的生活,毫无人性自?由可言。身?在这里,跟死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