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加皮
因为那一句“你是在喊我吗”,茆七偶尔会打?量对面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在二十年前, 就听到了这句话。
“你为什么看我?”
疑问倏然而至。
茆七低下?目光, 当没听到。
“你认识我吗?”
真?是穷追不?舍。
茆七撩眼,大?大?方方地望过去,“这里?地方窄,就你我两个活物,我眼珠子怎么转都能带到你。”
她讥讽地反问:“能看不?到吗?”
少年愣住了, 忽而撇嘴摇头, “凶巴巴的,真?是老成。”
茆七没搭理他,也不?再看他。一夜的偶遇, 天亮后各自路途,只要于她没威胁,她没心力去管。
这晚注定?是无眠的一晚, 有警惕对手?的成分,更多的是防备山火烧过来?。
茆七隔一段时间就起身出洞,遥望火势。风向的原因,火势暂时蔓延不?过来?,但难保什么时候改风向了,烧过来?也是眨眼间的事。
即使无火,但有烟尘,黑夜也暗藏危机,还是必须得待在山洞,等待天亮再重新找西北方。
茆七出入山洞,刀也收起了,少年的目光会追随,但没再开腔。
后半夜少年主动出去观火势,茆七得以轻松。
茆七觉得他只是一个不?知什么原因赶夜路的人,穿着语言来?自文明,不?至于像茆村那样茹毛饮血,便放松下?警惕。
走了大?半夜,脚掌生疼,脚趾边缘磨伤,哭干了眼睛,眼睛也生疼,茆七迷迷糊糊地昏了过去。
今晚风向一直没变,少年松了心,从外面进来?时,撞见茆七蜷抱住身体,脸枕在膝盖上,像是昏睡了。她入梦并不?安稳,因为眉头紧拧,下?颔紧张,眼下?是哭过的红肿。
山里?夜间低温,少年搓搓手?臂坐下?,拿树枝去拨开柴木上的灰,使火焰更烈。
他又瞟去目光,直觉吧,这个警醒聪明的女孩子跟那场大?火有关。他迷路时撞见了,那里?有一个村子,起了大?火,烧着了许多人。
也许她,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除了风呼,山火燃烧的声响,山洞里?安静下?来?,篝火时不?时辟啪地炸出几粒星子。偶尔间,少年能听到对面女孩睡梦的呼吸。
真?是奇妙的体验,少年想着,自顾自笑了笑。
破晓前,风声停了,少年放下?挑火的树枝,拍拍手?心的灰起身,走出山洞。目极遥望,火光依旧照彻夜空,亮得晃眼,即使距离遥远,也让人仿佛置身于火海中。
还算安全,他返回山洞,忽而听到伤心的啜泣声。就见那女孩将脸埋进膝间,瘦削的肩背微微地抖动着。
少年思绪一怔,自觉没办法应付这种场面,便到原来?位置坐下?。
过了片刻,那边还在轻轻地哭,依稀念着:“阿妈,阿妈……”
少年心生怜悯,她是想妈妈了吧,那场大?火席卷了整个村子,估计无生还可?能了。
就这样各自相?安到天亮。
茆七抬起脸了,目光有一丝迷茫,她看看火,看看少年,又看看外面的天。表情?微微困惑,好似在整理此时的处境。
篝火还在孱弱地燃烧,少年没再添柴。
得再去看看,茆七没忘记自己还没醒,她要遵循以前的事件,要去西北。起身经?过篝火堆,少年的声音随之响起。
“你是谁?为什么一个人在深山?”
茆七侧脸看他,说:“我叫茆七,我的家在这里?。”
说也无所谓,有一夜相?伴的情?谊,何况等会就各自路途了。
少年颔首,确实如他所想,她来?自那个起火的村子。茆七,和她这个人一样特?别的名字。
少年忽然起身,脚尖一铲泥土,飞扬的泥土扑灭了最后一点火苗。他面朝茆七,初升的曦光经?由树木,再从狭窄的岩石缝中透入,照耀清晰他的脸庞。
“我们也算共患难了,以后我叫你阿七吧。”
茆七抵触这个称呼,“什么阿七,别乱喊,也没有以后。”
她独自出了山洞,空气中火烧的味道几乎没有,而林中罅隙之上,是已?经?正常升起的太阳。
那场火远去了,如若不?是还能望见疮痍的火场灰烬,昨夜的经?历如同梦境一般。那些人……存在过,现在连痕迹也跟随着那场火消失了。
梦啊,原本?就是梦,只是还没醒而已?,茆七如此想着,麻木地将自己摘除出来。但眼眶发热,滚烫的泪不听话地溢出。
“你怎么就走了?也不?等……”少年追上茆七,在看见她脸上的泪水时,猛地噤声。她怎么了?如果昨夜哭是伤心,那现在哭是为什么?是不?是他行为不?对呀?让她误会了什么。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真?的……不?是。”她看起来?年纪不?大?,独身一人,他又不?顾她意愿咋咋唬唬地跟上,是吓到她了吗?
茆七没有明显的表情?,泪也不?流了,就是感觉精神状态差,也不?回话。少年又琢磨着问:“还是……你饿了吗?”
茆七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咕噜的闷雷声,少年听着豁然开朗,他松了好大?一口气,说:“我认识野果,走,带你去找吃的。”
茆七刚要拒绝,被他不?由分说地抓住手?腕,带着一起走。
少年没有勘测方向,而是直截了当地带茆七绕到岩石背面,穿过一片高密遮阴的松树林,来?到一堑洼地里?。洼地泥土湿润,分布着许多矮灌木丛,不?用争竞阳光,这块地域植物多样性,自然存在各种野果。
少年走到前方转身,面向茆七双手?展开,洋溢着笑容,“你看,这么多吃的!”
他的姿态就像是做了一顿美餐,正骄傲地展示给别人看。不?想茆七已?经?趴在草地上,摘下?一颗地莓放进嘴里?咬,她拧巴着表情?吞咽下?去,视他为无物。
地莓除非熟透了,不?然酸味多,少年折下?旁边的一枝油柑果,含笑弯腰递给茆七,“这个甜,你试试。”
油柑果呈现出一种透黄色,一簇簇挨在一起,好看,也应该很甜。茆七接过,直接用嘴咬进一颗,清香回甘,能吃。她干脆盘腿坐草地上,用手?捋下?一大?把油柑,全部塞嘴里?嚼,边嚼边吐籽,“噗噗噗”,跟豌豆射手?一样。
茆七吃着,身边突然坐下?一人,也薅了一大?把油柑,全塞进嘴里?,再噗噗地吐籽。她奇怪地瞥了这个人一眼,觉得幼稚,她这样吃是想节省时间,他在干嘛?学人精。
少年一面吃,一面笑眼冲茆七,她应该不?难过了吧?只要还有食欲,就没什么过不?去的,这是妈妈教他的,再大?的事,先吃饱了再说。
茆七吃完油柑果,少年适时再递一枝,她接着吃,同时思考。她偏离方向了,估计回正途需要不?止一天,现在这细胳膊细腿的,再熬一个两个的夜晚,不?知道还能应对什么危险。
茆七的眸光转向少年,他看起来?野外生存经?验丰富,也许对山路熟,要不?在他身上想想办法?
“又是这种眼神,我总觉得你认识我。”少年看着茆七。
“不?认识!”茆七没好气地道。起身,往回走。
少年拍拍屁股追上去,在茆七背后说:“都这时候,你还没相?信我没恶意吗?”
前面轻飘飘地传来?“我相?信啊”,没多少诚意的一句话。
但少年就是心喜,“那就好,那我可?以叫你阿……”
前方茆七忽然回头捂住他的嘴,话说不?出,两人大?眼瞪小眼。
茆七对他口语:“有东西。”
山里?的东西,不?管是不?是人,都具有危险。少年意会,拉下?茆七的手?,带她潜到岩石背后。
茆七背靠硬石,硌得生疼,她分神了几秒,一抬眼,看见他用自己的身体掩藏住她,神色警惕,眼神灵动地思考。面对危险时,他的表现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反而具有成年人的持稳。
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
“有起火,原来?躲在这,去哪儿了?”岩石洞口闪过的人影出声了。
是茆树!
茆七惊讶地瞪大?眼,当时茆村起火,他没在里?面,而是追踪她去了,估计因此躲过一劫。如果茆树得知茆村的事,她丝毫不?怀疑他会杀了她。
“茆七!快给我滚出来?!你害死了我的哥哥们,还想安稳不?成?快滚出来?,我要你赔命!”
这吼声,狠震了茆七的心脏一下?,茆树果然是来?报仇的。她忽然抬手?压住少年肩膀,眼睛看着他,认真?地低声说:“你快走。”
少年皱皱眉,不?明所以,人没动。
茆七推开他,指他们吃野果的地方,让他去那,自己打?算往另一方向逃。
少年体格虽然纤细,但并不?瘦弱,茆七那点劲拿他没办法,他相?反地捉住茆七双手?手?腕,防止她再动作。
茆七又不?敢闹大?动静,只能暂且屈服,同时也怄气,这个人真?执拗,跟仲翰如一样。思及此,她恍惚了下?。
“他走了。”
少年倏然出声。
“嗯……”茆七扭动双手?,少年松开她。
“我们不?能再回山洞,那人也许没走远,在暗处等着我们。”他轻声说。
茆七更正,“不?是我们,是我。”
她起身搜寻方向,应该要往哪里?逃。
少年见状说:“从我们摘野果那里?走,能远离火势同时摆脱掉那人。”
茆七在考虑,他语气恳切,“真?的,你信我。”
茆七的目光转向少年,他懂的确实比自己多,茆树现在处在暴走状态,估计见人都应激,他独自可?能也不?安全。那就暂时一起走吧,安全了再各自分开。
“那走吧。”
“嗯,你往原路返回,我跟着你。”
茆七不?再纠结,果断先行,少年随后。
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进松树林,林下?泥土未经?阳光而湿润,踩踏无声响。少年在后面也没放松警惕,视线忙碌地侦查各方位的动静。
还好,那个男人没跟来?。少年收回目光,眼前的茆七正一步步地踩出一条平稳的路线,让他方便跟上。瘦小的身体,却藏着韧劲的内力,这是认识短短一天里?,他对她最深刻的印象。
松树林外,是刚才吃野果的洼地,茆七忽然停步了。少年在她身后探头,看见两只皮毛光亮、手?臂那么长?的犀鸟,正停在灌木丛中啄浆果。
这类犀鸟繁殖地局限,又长?情?,常年栖息在崖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忙出声提醒:“别大?动作,慢慢地后退,我们绕过它们走。”
犀鸟异地,也许是被昨夜那场火吓的,这里?的野果是它们的衷爱,所以短暂停留,万不?能去打?扰。
茆七也没敢打?扰,这两只鸟收翅体型都巨大?,攻击力肯定?不?低,她慢慢地倒脚步。
两人配合默契,同步后退。
但犀鸟实在是太机敏了,又刚经?历过火灾,它们眼瞳转动发现了人类,惊吓着同时展翅,大?张开嘴。
大?型鸟扑个翅都是一阵动静,就见绿叶被翅膀打?断,随着扑起的风扫开,风力简直堪比五级阵风!
不?知道那鸟会不?会袭击,茆七抬手?遮挡住脸和脑袋,衣角蓦然被拽住,她被少年拖着离开,听见他暗骂:“糟了!”
茆七还在奇怪,绕开这两只鸟不?就行了吗?
谁知下?一秒一连串高亢的“桀桀桀”声发出,两只鸟齐奏合鸣,真?是一息不?停,像两只招摇过市的大?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