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加皮
在?二十五分时,江宁突然接到电话?,对方抱歉地告知见面地点有变。
反正新约定的碰面地点在?在?附近小区,江宁干脆下车,步行去赴约。
御景小区2幢202室,江宁找到地方,爬楼梯,敲门。
叩门声?停了没两秒,门从里打开?,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见到江宁便招呼:“警察同志吧,快进来!”
“你好。”江宁进屋,站到鞋柜的区域,没有再进入。
老?人察觉他的顾虑,忙说:“不用换鞋,老?房子卫生也讲究不起来,你看着别嫌旧就成。”
江宁笑笑,“不会?的。”
踏步进屋。
“你找地坐坐,我去倒个水。”老?人转去厨房。
江宁习惯探查环境:客厅没有阳台,就一推拉窗,楼层矮,采光欠缺。地面通铺棕红色复合地板,电视柜吊柜客厅横断柜都是木匠打的,同色系的深色,让这个原本就不宽敞的两室厅,更显局促了。厨房地面,客厅角落里,都堆着些鼓囊的蛇皮袋塑料袋,不知道装着什么,老?人多有囤积东西的行为,不过整体看着还?算整洁。
主卧的门敞着,江宁还?看见一个坐着轮椅的瘦弱背影。
“警察同志,来,喝茶坐会?。”老?人名?叫刘献军,今年六十岁。
江宁接过茶杯,客气?地称:“刘叔,谢谢。”
“谢什么啊,我才不好意思呢,昨天是我让你白跑了。”刘献军引江宁坐到沙发。
江宁坐下,刘献军又歉意开?口:“你也看到了,家里妻子行动不便,儿女又都忙,我这边走不开?,才约你到家里。”
江宁:“没什么,是我先打扰你的。”
刘献军:“讲的什么话?啊,左凭市的养老?政策那么好,现在?公安局有需要,我自然要配合的。”
江宁记得刘献军那批拆迁是2007年,那年的政策是房补或现金安置,征了地的村民还?给买20年养老?社保,算下来刘献军今年该领养老?钱了。所以才感激市政决策好。
“那我就直接说了,你还?记得你堂哥刘献金吗?”江宁开?门见山。
此前江宁联络,是点明过要了解的是十几年前在?连珠村的事,刘献军没多问,他自己和家人保证没犯法,只要配合就成。
就因此,刘献军最近老?在?回忆,翻旧时物品,看看还?有什么记得的,原来是问这死去多年的堂哥。
“记得啊,他那模样还?在?我脑海里,07年四月村里集体拆迁搬家,大家住得分散了,也不怎么联络。后?面隔去半年,听说突然暴病去世了,也才四十六七的样子,那么年轻。”刘献军惋惜叹气?。
江宁问:“你们有谁去看望过他吗?生的什么病?”
刘献军仔细回忆,片刻后?说:“刚得知消息时,我们都叹惋在?死讯上,也没去追问。过后?几次提起,亲戚们也说不上个所以然,何况我那堂哥父母早亡,长期在?外打工,妻子90年那会?也跑了,他99年才真正回村生活,但也过得孤伶伶的,平时也少跟亲戚聚。以前住一个村子,进进出出总能碰见,打个招呼说几句话?,但不很亲近,久而久之我们就都淡忘掉了。”
江宁想到什么,问:“他有老?婆?刘献金不是未婚吗?”
刘献军笑道:“小同志啊,那时还?不兴打结婚证呢,结婚就是请客吃个饭就成,我那堂嫂也没两年就跑了,索性还?算未婚。”
江宁哦了声?,继续思考刘献军那番话?:一个亲戚突然就死了,按常理说,病重之人弥留之际,都想着跟亲戚朋友道别,再孤僻,人之将死,也会?有所感。一个大活人突然暴毙,所有亲戚不得知,确实蹊跷。
江宁换个问法,“你们听谁说的他暴病去世?”
“就她啊,”刘献军咂咂嘴,口干,喝了两口茶,“就那小侄女,叶茆七。”
江宁疑惑,“叶茆七?”
刘献军点头,“虽然堂哥只跟我们说她叫茆七,但我们亲戚间私底下一直称她叶茆七。因为堂哥前妻就姓叶,以他的性格,可不会?无?缘无?故养一个陌生小孩,所以那女孩应该是他的种。”
这段讯息推翻了江宁认为刘献金和茆七是收养关系的说法,这是他没预料到的,一时头绪空了。
“匡当!”
房间突然传出物品摔碎的声?响,刘献军忙起身去看,“怎么啦?碰倒什么了?我来弄就好,你别动手?啊……”
那语气?又慌张又宠溺,看得出来刘献军夫妻关系挺好的,以至于?忘了待客之道,将江宁撂客厅好一会?。
是水杯摔碎了,刘献军清理完拎垃圾袋出客厅,才想起江宁还?在?,他啊哟一声?,十分不好意思,呐呐道:“抱歉啊警察同志,这……这……”
江宁摆手?,“没事,你先忙你的。”
“诶~”刘献军就忙去了。
江宁转而看到桌面有一份体检报告,多打量了几眼。
刘献军将垃圾处理好,洗个手?,甩晾着手?上的水滴走到沙发。他捕捉到江宁的目光,解释道:“那是昨天拿的体检报告。”
刘献军边坐下,边说:“想想我都有十来年没体检了,记得第一次还?是大队给的拆迁福利,满三十岁统一安排医院体检。这次是女儿约的套餐,给了钱的,不好不去,就耽误时间了。”
江宁抓住重点,“满三十岁,那刘献金当时也去体检了?”
刘献军:“是的,大约拆迁那年的三月,我记得我们同一天去的。”
江宁:“那他身体有检查出什么隐疾吗?”
“很久远了,不太?清楚,应该是没有的,不然亲戚间该传道了。”刘献军如实道。
“哦,好。”这一程,说实话?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江宁的很多猜测也都是云里雾里,下一步该怎么查呢?
江宁有片刻不发问,神色沉思,刘献军觉得可能自己的话?没啥作用,不过确实也想不出什么了。
“我这边有些旧物,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要不……你看看?”刘献军是真实诚,江宁来不及表态,他就进屋搜罗出一个五斤装的,上下嵌合的大月饼铁盒。
年久铁盒生锈,刘献军抠了几次,没抠开?,“咦?昨天还?能开?的,怎么就不行了……”
江宁见状说:“我试试吧。”
“那行。”刘献军将月饼盒递给江宁,果然年轻人有劲,江宁两手?手?指这么一嵌进凹缝,欻一下就给扒开?了。
刘献军接过打开?的月饼盒,倒摊开?在?茶几面,这里头收着发黄的纸拍片,自制的皮筋弹弓,黑白大头照和彩照,一些已经被蛀了边缘的字据,还?有一些具有某种意义的牛皮纸信件。
就是一个男孩的成长过程,浓缩成这么一个铁盒子。
刘献军先是翻出一张手?写凭据,平展在?江宁面前,“02年那会?堂哥家困难,我借给他两千块钱,这是他写的借据。”
入眼是钢笔写的字迹,久经岁月,仍能观到遒劲的笔力。刘献金的字体倒是风格,和江宁的父亲江然的行楷很是相像。
江宁问:“钱没还?吗?借据怎么没销?”
刘献金将借据反过来,“还?了,叶茆七那丫头给补上的。”
借据反面有两行圆珠笔字:2007年12月2日,茆七还?贰仟元。
借据正面是不够细心的小写,背后?却是大写,茆七还?是有点心思的,江宁觉得她不应该是不懂人死后?要去注销户口,或许这不重要,也或许有什么事耽搁了。
江宁低眼思考,冷不防听到刘献军惊呼一声?,他看过去,就见刘献军拿起一张老?相片,兴奋地介绍:
“我就说一直找不到这张相,原来夹信件里去了,这是03年我侄子结婚,我们家族难得的大合照。”
那是一张集体彩照,可能因左凭市潮湿的天气?,也可能是保存不当,照片许多处都晕开?了,像一朵朵炸开?的烟花散在?人的脸和背景中。
江宁好像看到茆七了,她坐在?第二排最左边,03年她应该十三四岁,身量长成,面容比现在?稚嫩些,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再仔细瞧,她的身形是侧着的,不像正常坐姿,她身后?露出半幅男人的身子,倒像是坐在?这个男人的腿上,男人的双臂半环在?她腰上。
顺着江宁的视线,刘献军介绍:“这就是我堂哥刘献金,可惜照片没放好,他的脸都糊了。”
“他就是刘献金?”江宁觉得怪异,不管是不是亲生孩子,茆七这时都是少女了,还?这样抱着坐,不避嫌吗?
还?有茆七,应该也有性别意识了,也愿意这样坐在?一名?成年男性的腿上,被这样抱住吗?
“他们感情很好吗?”江宁问。
刘献军说:“父女俩相依为命,感情当然好了,因为堂嫂不在?的缘故,我堂哥也常给她梳头发,整理衣服。”
在?外都这么亲密,那私底下呢?不怪江宁多想,以他对茆七的了解,她不是个外露的人。
这个刘献金,身条清瘦,穿着白衬衫……看着看着,江宁的视线凝住了,心脏仿佛被砸出个大洞,呼吸变得困难。
刘献金的胸口有个挂饰,虽然模糊,但能辨认,那是一个草叶纹样的香囊。
龙州县老?屋附近多有会?织锦的老?人,受了江然恩惠有送吃送喝的,也有送自家织锦的。纹样每家独制,所以江宁认得出,那是江然用裁的锦做的驱蛇挂包。
可是,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是……”江宁伸指点在?照片上,惊愕到语不成句。
刘献军:“怎么了?”
“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驱蛇药包,堂哥进山采药都带着,不离身。”
“他真的是刘献金?”江宁恐惧似缩回手?,团在?胸口前,抖着声?问。
“我堂哥我还?能认错吗?我也拍了照片的。”刘献军不明所以,江宁脸色跟之前的彬彬有礼相比,不太?对劲。
“真的是吗……”
“这就是的啊,我在?场呢,警察同志,你怎么了?有不舒服吗?”
“没,没什么,我这就……就先走了,抱歉!”江宁脑子现在?乱得很,看外部环境也是乱的,聚不了神,他逃难似的告别。
刘献军也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会?突然查这个堂兄。
出了小区后?,江宁越走越快,开?始奔跑。视线匆匆,街边绿景的枝杈,张牙舞抓般地追他,他拚命地跑,想摆脱掉。
可绿树不绝,枝杈的阴影不绝。
最后?,江宁在?一个红绿灯前刹停,他还?保留一丝理性,他是公职人员,不能闯红灯。
这一停,人也静了几分。
过红绿灯,回到车上,江宁抵额在?方向盘上。
清瘦,白衬衫,行楷字,驱蛇挂包,刘献金61年生人,江然也是,刘献金99年才定居连珠村,采草药营生,江然99年进山失踪,善识草药,茆村可怕,茆七又该死地姓茆!
江然进山跟茆村有关,失踪的同年,刘献金回到连珠村,带着一个姓茆的女孩,这一切巧合江宁不得不怀疑。
久居在?外,相貌会?变,日常孤僻,无?人在?意,在?指纹不普及的年代要想装成这样一个人太?容易了!
99年后?的刘献金,会?是江然失踪后?的另一个身份吗?
第30章 茆七身上有着错综复杂的谜团
不可能!不可能!
江宁推理着, 又自顾自否认。
江然乐善好施,举止有度,为什么?要丢下亲生孩子, 去养一个陌生女孩?又不顾世俗与其这么?亲密, 这不是他?能做出的事。
如果真的是呢?江然当时没死, 还活到了07年,江宁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悲伤。
良久, 江然抬起头,双眼可见地充血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