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翠沼
第63章 止咬器
“嚓。”
瓷盘从手中脱出, 碎裂在地。
牧舟的反应很快,制止司晴想要弯腰拾取的举动,“没事, 我来就好。”
他蹲下身, 动作很快地将碎片清扫干净。手心因为着急而被碎片划了好几个口子。他摩擦着手心,将拳头紧握住放在身后。
“要到上班时间了,快去实验室吧。”
司晴伸出手,刚要触及到牧舟手腕之际却握了个空。
尽管牧舟假装无事发生, 但他的感官已经不复之前的敏锐了。多次的发作让他痛苦不堪, 不得不忍耐着撕裂身体的痛苦, 竭力保持平静, 一旦被疯狂吞噬, 等待他的就只有化身野兽的选项。
可司晴再也没有提及过把他关进笼子的说法。她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除了让牧舟吃更多的药, 更加拼命熬夜之外, 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连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不是每个人都有以身饲虎的决心的。可在抚摸牧舟的尾巴时, 她忽然领悟了佛祖在面对即将吞吃亲子的老虎时的感受。但她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她累了。
送走了太多人,又不断地迎接太多人。躺在病床上的不是她, 但司晴宁可是她自己。
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兽类的疯狂要撕碎一个人才能得到平息,那就吃掉她吧。
牧舟的手指因为忍耐而被咬得快见到骨头,牙印的痕迹几乎每晚都能在上面增添新的伤痕。他的呼吸声沉重,粗喘着的他眼里满是凶性。
司晴惊醒, 不敢做出任何回应,等他自己平息之后才再度睡去。
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坚持多久, 就算现在还没有,总有一天, 她也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要是牧舟失去自控,她甚至都来不及拿出木仓来自卫。
牧舟的尾巴依然蓬松,毛发上富有营养的光泽已经在一点一滴流逝。就好像一朵花的衰败,这个过程是时间的造就的苦果,无法挽回。
他的眼中却依旧满怀热切。
牧舟是一只好狗。
只要司晴站在他的眼前,湛蓝的双瞳就会被点亮。疼痛无法克制他的爱意,就像之前每一次做的那样,只要司晴揪住他的尾巴,他就会轻轻摇晃着尾巴尖,蹲在她的脚边,把头低下凑上前。
“我不痛哦,姐姐。”
司晴:“……没有问你痛不痛。”
她的手依旧放轻了力气,在他的脑袋上按了一下,“今天没你的事,去睡觉吧。”
“你不需要要我了吗?”牧舟急得站了起来,“我还能动,还有力气。让我继续参加实验吧。要吃药对吗?我可以吃的。”
司晴叹了口气,神情难得温和而无奈,“不需要吃药了。我也要放假的,今天不工作了,带你出去逛逛怎么样?”
“去……外面?”牧舟的神色有些犹豫,“我……可以吗?”
他的兽化外状只有尾巴,不太方便掩饰,之前行走在街道上的时候也经历了多次白眼,还会受到人毫不吝啬的驱赶。
牧舟一个人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但要是和司晴一起出门,他担心会因为走在她身边的自己而坏了她出门的兴致。
“为什么不可以,”司晴微微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脊背,“放松一点,你带了止咬器,又咬不到别人。而且又不是去城区,只是随便逛逛。”
“……嗯。”牧舟不敢随便乱动,只是小声说道,“还能再抱抱我吗?”
司晴抬头一看,这狗热得脸都红了,眼珠黏在她的脖颈上,神情腼腆又带着点不知好歹:“要,全身都贴过来那种抱抱。”
司晴面无表情地踩了他一脚:“你做梦去吧。”
然而临走前出门时,牧舟还是犹豫了,指尖触碰着止咬器,“姐姐,万一我伤人了……”
“不要多想,”司晴将围巾挂在他的脖子上,“跟我走。”
灰褐色的头发长长了些许,盖住了他的耳朵,从侧面垂下来的两片像是两条耷拉下来的狗耳。
司晴的车是一辆敞篷的豪车,低调的深蓝色,但强劲的马达和敞篷的设计和低调一点也沾不上边。牧舟上了副驾,把下巴磕在窗户上,“我们要去哪?”
大型犬只每天的活动量惊人,他一直被关在司晴的房子里,就算出门锻炼也只选在附近的荒野中,难得的出门,他新鲜无比。
算上被关在笼子里的那几年,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出门过了。
司晴咬着烟嘴:“不知道。”
目的地在哪里,她也不清楚。
心血来潮的出行并不需要任何规划。跑车从荒原上碾压而过,停在了最近的湖泊边上。
没有经过人类的污染,湖面蓝得像是牧舟的眼睛。
他的眼中散发着和湖面一样的光亮。
司晴靠在引擎盖上,抽着烟看他难以自禁地冲到水边。
周围连杂草都无,只有水边零星立着的几根芦苇。
她最近思考了太多东西了。骤然见到这样空旷漂亮的湖,满载的头脑一下子被清空,久违地舒展了眉宇。
可过了不久,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一股脑涌上来,将她吞没。牧舟的身体、至今还没有找到的关于隋汴资料的档案、菲力的威胁和死者家属的威胁信……
眼前骤然闯入蛮不讲理的蓝色。
牧舟压着她的腰,撑在车盖上,止咬器几乎抵在她的鼻尖:“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不是姐姐说的要散心吗?”
他包着纱布的手在司晴眉心一戳:“不要老皱着眉,会变得高兴不起来的。”
牧舟的眼睛剔透得像是琉璃,雪化凝结成的冰一样的晶亮,当他专注地盯着司晴时,她轻易地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了自己现在的形象。
疲惫的,麻木的,甚至是忧心忡忡。眉头皱得很紧,像是很久都没有笑过了。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牧舟的病情越发严重,几乎宣告了本次的实验再度失败。司晴小心调整药剂的剂量和配方,换来的却是牧舟手指上的伤疤。
她好像,真的很无能。曾经的天才已经失去自傲的资本,是时候该承认自己的愚蠢和自负了。
司晴笑了,她举起手,敲了一下牧舟的额头:“你跟谁学的动作?”
“不是姐姐吗?”
“姐姐的力气可没这么温柔,”她从敲的姿势变成了抚摸,揉了揉牧舟的头发,“抱歉,不能带你去更远的地方了。”
“在这里就很好了,”牧舟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不过,姐姐终于承认自己是姐姐了呀。”
司晴从来没有对“姐姐”的昵称做出回应。突然的自称让牧舟觉得她像是在哄一个正在闹脾气的小孩似的,有些开心地晃了晃尾巴。
他比司晴高了快一个头,要做出这个动作,脊背要弯得很下面,腿也站不直,做起来并不舒服。在拥抱时,身高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他更喜欢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司晴身上取暖。
司晴代表着权威,也支撑了他的世界。他对司晴纯天然的信赖和包容没有任何理由。
他抽了抽鼻子,狗里狗气的,最后找到一处舒服的地方,把脸埋了进去。司晴身上的香味让他很有安全感。
“走不动了,”他黏黏糊糊地说,“姐姐再抱抱t我。”
“我抱不动你。”司晴说。
牧舟的块头很大,冲到她面前像是一颗裹着衣服的炮弹,两只手完全张开都无法环住他的脊背握住。
“那换我抱姐姐。”他自言自语着张开手臂,将司晴整个抱在怀里,满足地发出了哼唧声。
牧舟身上的味道已经和司晴的一致了。头发上还是清爽的海盐味。要不是用的都是一个牌子的沐浴露,司晴都要怀疑他在背地里偷偷用了别的什么护理用品了。
他先开始是闻不惯烟草味的。可司晴喜欢抽烟。心情好要抽,心情不好也要抽。愁眉苦脸地抽。
牧舟发现,比起习惯烟味,更加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司晴脸上快要窒息的麻木。仿佛快要溺水一样,绝望地将口鼻沉入水下,发不出一点呼救的声音。
他本以为研究员都是些眼高于顶的大人物,不会把实验品的命放在眼里。可偏偏,司晴是完全相反的人。
牧舟的命是淤泥里探出了一根草,而她是枝头即将腐烂坠落的果实。他们终将重逢于淤泥之中。
真好。
这段几乎以绝望告终的爱,牧舟却无比开朗。对于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牧舟没有半点不舍。他成功地从死神手中偷来一段美梦。
就算死亡后,埋葬他的也会是司晴温热的手。
他深深吸气,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的衣服上蹭了一圈静电,搞笑地吸附在围巾上,“姐姐不会做讨好人的事,所以……我真的要没有时间了吗?”
被止咬器遮挡着,他的眼神依旧开朗着。可被遮挡的面孔已经开始凹陷,很快,清醒也即将变成奢望。
司晴反反复复地检查弹匣和木仓械,生怕在最后的时间中让他感受到过长的痛苦。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牧舟反而释然地笑了:“就算在这种时候,姐姐的沉默也很温柔。”
“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哦。”
司晴的手紧紧握拳,“还早。”
她的声音喃喃:“还早。”
只有一个人的艰苦钻研,实在是太难了。她早该反应过来的,这是一项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嗯,还早,”牧舟的眼神温柔无比,下垂的狗狗眼中眸光闪动,他似乎有话要说,但过了半晌,只发出了一声笑,“好想……”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好想什么呢?
可能是想在她的床上睡觉,或者是再得到一个拥抱,又或者是得到一件她的衣服。所有可能实现的,不会实现的,皆被风声吞没。
天渐渐凉了。
“回去吧。”
牧舟放开她:“好。”
沿着车辙,他们原路返回,等到了房前,司晴发现屋内一片灯火通明。
黑色的车排列整齐停在两侧。
有人坐在大门口等待。
上次的送货员咧着嘴笑:“等你们好久啊。”
他身上的制服领口处带着菲力公司的标志,他扔掉燃起的烟,扔在脚下碾灭,为他们打开房门:“请。”
司晴走上台阶。
不欢而散后,隋汴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手里正在翻看从实验室翻出的报告,见到她,眉眼一挑:“晚上好,司晴,顺便也向你的小狗问声好。”
他的笑容邪恶而英俊,有一种让人恶心的帅气:“看起来,你的实验进行得不是很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