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翠沼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伊涵身后,像一条忠诚的影子。
伊涵困得倒头就睡,完全没想起来她还没有回家。过去的两年里,她通勤一直靠的是最近的公交站点,屁股刚挨上板凳,她找回了熟悉感,迅速安详入眠。
兔子:“……”
他放轻脚步,坐在了伊涵的身边。
身侧少女的呼吸均匀,头微微仰着,头发压在身后的玻璃板上,沾上了灰尘。
椅子和身后她用来倚靠的玻璃之间隔了一块不小的空隙。伊涵靠着靠着,身体渐渐下滑,差点被溜到地上去。
她被动静弄醒,勉强睁开眼睛,微弱地询问:“现在几点了?”
兔子报时:“九点半。”
末班公交是九点四十分的。伊涵打了个哈欠,萎靡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熬夜加班都对社畜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她的脑子本来就快不够用了,还总是有人过来找麻烦。
伊涵又把杨总监拖出来骂了一顿。
她知道,她甩完杨总监耳光,这件事肯定不能善了了。运气好这笔被揭过,他们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以后死也不来往,运气差点,她被股东动用私权开除,升职加薪的美梦彻底泡汤。
伊涵还是挺舍不得离开这里的,除了杨总监以外,她找不出任何能挑刺的地方。
她勉强打起精神,稍微挺直一点背,惊讶地看着兔子:“你还没有走啊?”
兔子言简意赅:“等车。”
伊涵:“哦。”
她顿了一下:“我们……顺路?”
“嗯。”兔子居然真的点了点头,“我去丰收路。”
伊涵的表情微妙:“那可真是巧。”
丰收路恰好在她下车点的下一站。
她懒得戳穿兔子的小心思:“我是伊涵,既然都碰到这么多次了,不如加个微信?对了,你叫什么?”
兔子的头脑空白了一秒。
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要给一个从黑暗中出生的怪物一个名字,这么多年来,他唯一执着接触的人类也只有伊涵一人。尽管已经拼命学习人类的生存法则了,工作上也非常努力,只要给他传单,兔子就会一声不响发完,不管工资给多少,传单总是会发完的。
久而久之,在那条街上的人都知道有个戴着头套的冤大头,就算给五十块也能干一整天。没人想起来要先问一下他叫什么,更别说加微信了,生怕兔子反应过来之后,追着他们讨要缺少的工资。
花园的主人·夜晚杀虫专家·捍卫世界和平的拯救者·未知生物·兔子,在不清不楚的时候被人当成了廉价劳动力。
兔子:“……”
兔子:“…………”
糟糕!他到底要叫什么!?
第8章 Bunny Man
兔子坐立不安的神态给伊涵随口问出口的问题增添了几分趣味。
她的睡意消减了一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拖长的语调耐人寻味:“该不会是——不方便告诉我吧?”
在书上有迹可循的怪物?又或者是告诉人类名字就会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出来?
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每个点都尖锐迫切地探寻兔子的要害,似乎只要知晓兔子的真实姓名,就能将他变为砧板上的鱼肉,肆意揉捏。
不知为何,兔子觉得周围的气温变得冷了点。他规矩地合拢膝盖,绞尽脑汁想要蒙混过关。
他是真的没有名字!
只要他微微挪动屁股,伊涵就会挨上来,直至他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再无可退之地,伊涵慢悠悠地说道:“看来,你很苦恼。”
她的语气中带了危险的意味。
她想更加了解他。
过去的几千个日夜,他知晓伊涵的所有信息,像是流动的空气,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亦步亦趋递来一束花香。空荡荡的房子,明面上只有一个人居住,实际上还有另一位居民,将自己的面容藏在最深的夜晚。
她向来讨厌在竞争中占据劣势,无论怎样她都要比兔子得到的消息更多。尤其是在这段暧昧的关系中,要是兔子不想干了,随时能撤手走人,又或者是将她毁掉,随意埋葬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这样对她不公平,不是吗?
兔子一时语塞。
他将腿放得更加规矩:“你想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吧。我没有——”他艰难开口,“我没有名字。”
对于人类来说,没有名字就像是没有用来交际的眼睛和嘴。兔子没有把握伊涵会相信这个荒唐离谱的事实。
可偏偏,少女微微一愣,而后弯起眼睛笑:“原来是这样啊。那好吧,我能叫你兔子吗?听起来像代号。”
兔子想不到合适的名字来应付她,伊涵困得要死,随便想了个名字,再把兔头和“兔子”对应上。
直到现在,她依旧怀疑头套之下的到底是不是人类。
他身上的割裂感太强,哪怕在人群之中,也自带一股奇异的破碎感。他不太像是人,更像是一株会说话会走路的植物,她好奇揭开头套,会立马冒出一朵长着眼珠的巨大玫瑰。
她沉默了一会儿。
诶,等等——都叫兔子了,不会真的是个兔头吧!?
伊涵从小就喜欢毛乎乎的玩偶,想到兔子真的是兔子,她竟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欣慰感。
……就是说,也不是不行。真的是兔头的话,她能接受兔子入侵她家客厅。
“好。”兔子小声说道,“但是我没有手机。”
伊涵不勉强他,要让一个未知生物学会玩手机,染上一身现代社会的坏习惯的难度无异于让玩具卡车推倒一栋大楼。要是兔子真的拿出手机和她交换联系方式,她才会感到诧异。
眼见着第一个目标达成,伊涵再接再厉,看似不在意地抛出下一个问题。
“应该已经下班了吧?头套戴这么久,你不重吗?可以摘下来休息一会儿哦。”
她总得搞清楚头套下面是不是毛茸茸的兔子!
好奇像是兔子一抖一抖的尾巴,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玩偶头套上。
粉白色的头套,眼珠做得极为逼真,但因为长期使用,连接处已经崩线了,廉价感十足。在白天看到的和蔼可亲的兔头,到晚上,画风陡然一变,像是从某个鬼畜灵异片场跑出来的凶杀案主角。
衬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喉结被挡在领带后面,露出的肤色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察觉到伊涵近乎冒犯的视线,被藏起来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我……已经习惯带着头套了。”
“你很好奇吗?”
好奇头套下的真面目,又或者是好奇他这个“人”?
伊涵当然好奇。要是不好奇,她就不会开口了,甚至不会这样刻意地和兔子拉进关系。
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单纯,还要……没有底线。
浅褐色的眸光盈盈,灯光怜爱地照耀在她的侧脸上,就连眼皮上浅浅的小痣都能看清。骤然间,兔子失去言语的能力,铅灰的墙面倒映出他扭曲的身影,褪去可笑的玩偶头套,无数血红的眼紧盯着他的背脊,似乎在嘲笑他拙劣的伪装,思考和心绪一起在失重中坠落。
……他从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他终究是和伊涵不一样的怪物。
贪婪的目光被隔绝在头套之内,他才能得到这段短暂而可贵的时光。“花园”内配有学习用的书籍,讲述人类的很少,大多数都在教导他如何干脆利落解决虫子。
书上所说的人类贪婪无知,爱慕金钱名利,寿命短暂无比,远比玫瑰更容易衰败。人类易受到挑拨和引诱,会被一时的好处冲昏头脑。
写下这段文字的人一定对人类抱有很深的偏见。
兔子所认识的伊涵是这些词的相反面。他会毫不吝啬t地使用自己已知的所有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她。
相反的,他才是那个恬不知耻地硬凑到她身边的卑劣者。
越是靠近她,越觉得不满足,像是有从地狱来的烈火灼烧,脑海中响着痛苦的嘶吼:杀了她,永远把她留在身边吧!
他果然很卑鄙无耻。
兔子明白的。就算再不满别人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他也无法将除掉所有人,贪婪地恳求她多看他一会儿。
她是他无法触碰的月亮。
但,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竟然说出了不允许说出的话:“那就……摸摸看?”
“嗯?”
伊涵开玩笑般将手覆盖在毛茸茸的兔脸上,rua了rua,“是这样吗?”
手感还挺不错。毛质细腻柔软,和放在家里的班尼差不了多少,甚至更胜一筹。她捏的时间有点长,还顺势摘下了一根藏在毛里的线头。
兔子沉默,在伊涵撤下手的一瞬间,松松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这样。”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抖动的幅度很小,但伊涵还是注意到了。
她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没有抗拒,只是一昧地纵容着他的冒犯。
她饶有兴致地盯着兔子。
他的肩膀很宽,行动间鼓胀的肌肉洋溢着旺盛的荷尔蒙,有些东西是头套无法遮掩的,比如他完美的□□。
头套之下的空隙不大,恰好能容纳一只手的空间。
兔子牵引着她的手,从手腕,逐渐攀升到了手背,将那只伶仃可爱的手握在了掌心。他又开始抖了。
伊涵刚把指甲养长了一点,冰凉尖细的指甲刮过他的喉结,兔子猛然间僵硬了。
他唐突地松开了她,忘记自己已经坐在长椅最边缘的位置,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公交站台一天要接待不少的路人,地上满是灰尘,他狼狈地曲着腿,裤子上满是灰。
而伊涵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坐过来了一些,弯着腰递给他一张纸巾,“怎么这么不小心。”
兔子只得干涩地挤出一句谢谢来。
忽然,下巴被勾了起来。
伊涵将手贴在他的下颔处,充满求知欲地问道:“是这样子吗?”
“摸你?”
她的语言暧昧,神情却坦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