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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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里,风惊濯骇的几乎拿不稳刀。
听见宁杳的声音,就是此时此刻最恐怖的事情:“杳杳你别进来,我求你了,我封住洞口,就是不想让你进来。”
她却好像没听见,焦急的声音扎进他耳朵:“我让你住手,你听见没有?!你不许伤害自己,你明知道我最不喜欢看见人伤害自己的!”
风惊濯的手剧烈颤抖。
他双手手腕上,都拷着沉重的铁镣,铁链另一端钉在洞壁上,用符印封死。一双手鲜血淋漓,紧握着匕首,匕首的刀尖还插在心口上。
他哀声恳求:“杳杳我没办法……我没办法……我求求你听话,我求求你尊重我。”
宁杳何尝不是心急如焚:“惊濯你停手吧,让我进去,我不想让你这么痛苦!”
“不……不是的……”
宁杳掌心重新聚集灵力,继续消融风惊濯留下的封印。封印被毁损,渐渐有碎石扑簌簌掉下。
这声音无异于惊雷——不,就算是惊雷劈在头顶,都不会比这更可怕。
风惊濯肝肠寸断,不经思考地攥紧匕首,狠狠捅向自己心脏,咽喉,腹部——所有一切能够了结性命、护她平安的地方。
他太慌张了,甚至忘了这是没用的。
曾经在玄月仙宗、在酆邪道宗,最绝望无助的时候,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可他是苍渊龙族,天生本能,永远都没办法自尽。
身上各处伤口血流如注,他却始终不曾倒下。
可是,那死神般的黑暗,就要完全覆灭光明了。
风惊濯被逼至绝境,匕首转而捅进小腹,侧向横切出一道深浓划痕,刀尖探入,焦急慌忙地寻找自己的龙髓。他动作太急,急到肉骨都能让锋利刃尖卷了刃。
“杳杳你不要进来,我身体出了问题,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我求你了,求你了,别让我对你犯下不可饶恕的罪……”
“我怕我会伤害你,我真的怕,杳杳求你体谅我……”
现在后悔,太晚了:为何不干脆直接下山?为何不逃得远远的、等解决了隐患再回来?或者一走了之,再不出现,总比有可能伤害杳杳要强得多。他完全没想到,杳杳不听他的话,不惜破开他的封印也要进来。
当时只想着,今日是他们二人的大婚之日,他怎么能丢下杳杳一个人走呢?
洞外的碎裂声越来越多,风惊濯终于崩溃:“你杀了我吧!杳杳如果你一定要进来……我求你杀了我吧!!”
宁杳手掌微收。
风惊濯的痛苦浓烈到,让她在这一瞬间,对自己生出质疑。
——她真的周全了所有人吗?是不是因为她的无心神脉,所以她认为的周全,并没有周全呢?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这念头便如烟散掉:没时间去思考这些,身上背着所有族人的性命,也背着惊濯的。想尽快结束、永远结束此刻他惨烈的痛苦,唯一的办法只有进去。
两个人都能飞升,这总不可能是一个坏的下场吧?
这样想着,宁杳手掌猛一发力,封印完全碎裂,她踩着碎石冲进洞穴。
第20章 杀妻。又名飞升之男主版……
风惊濯脸色惨白如纸。
自己设下的结界,自己最清楚,结界全毁,杳杳进来了。
想个办法,快想个办法啊,风惊濯瞳仁颤抖,眼珠慌乱地左右转动,茫然看一眼身侧洞壁,身子蜷缩紧贴过去,仿佛再用些力,就能把自己塞进石壁之中,为她屏蔽危险。
他背对洞口,快速用刀尖一下一下刮挖小腹。
刀刃不断带出模糊血肉,说不清那是龙髓还是什么,但他也不在乎:她平平安安的,他粉身碎骨也应该。
这一刻,唯一的希望就是挖出龙髓,令灵力无法凝聚。没了灵力,再大的杀意,也就没了威胁。
他毫不犹豫,动作愈快,狠的不像对待自己的身体,而是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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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杳一进来看见的,就是风惊濯跪在地上,锁着双手,用匕首疯狂翻搅自己腹部的模样。
满地血肉,无数鳞甲。
她脑子“嗡”的一声,一挥手隔空打飞风惊濯手中的匕首,被鲜血浸洗过的匕首“咣当”一声砸落在地,溅起几朵血花。
宁杳冲上去扳住风惊濯肩膀,他浑身是血,几乎就是个血人:“你疯了?!”
她双手结印,清润温和的治愈灵术源源不绝涌进他身体。
风惊濯失了匕首,瑟瑟发抖,双手藏在背后。
他看起来,真的快碎掉了:“杳杳,不要浪费你的灵力,杀了我吧,趁现在……趁我现在还有些理智。”
“我求你,我求你答应我,我这一身都是你给予的,我的命都是你给的,我不可以伤你,不可以伤你……”
他如癫如痴,被折磨的浑浑噩噩,宁杳心中大起不忍,捧住他脸颊:“惊濯,没事的,没事的。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你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
这些话落在风惊濯耳中,却变了模样。
他也多想抱抱她,但此刻,他拼命抓抠自己的手,都不敢拿到她面前来:
“我不要你保护,杳杳你不要再保护我了……如果你还怜惜我,我求你杀了我,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动手吧,动手啊……”
她却不停摇头,断不肯听:“我不会杀你,我说过会对你好。”
风惊濯凄绝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杳杳,我好恨自己啊。”
他好像就只会说这一句,反复喃喃:“我好恨自己……我好恨啊……”
恨自己跟她回家,贪恋落襄山的温暖不舍离去。
恨自己明知不配,却还是与她在一起。今日是他们大婚之日,他却给了她一场空。
恨自己身为苍渊龙族,无法自尽。
恨自己无能。
风惊濯双膝一点一点向后挪动,似久不见日光的枯骨,动一下就会坍塌:“杳杳,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如果我这样求你,你会不会答应我。”
他深深弯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至此,他已完全崩溃,一个磕头,一声恳求:“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宁杳大惊,抢身上前制住他动作,双臂紧紧抱住他:“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不要这么伤心,真的会好的,不哭了,我陪着你呢。”
风惊濯泪流满面。
怎么说,她都不信他会伤她。
是啊,他自己都不信呢。
“什么声音……”他僵硬的眼珠转动,“外面动静不对……”
宁杳抬眼望着他:“有敌来犯,是万东泽。他集结了许多宗门攻上山来,人多势众,咱们打不过。但你放心,我已经叫太师父他们藏好了。”
风惊濯睁大眼睛,眼眶中流出的泪不再清澈,混着一丝浅浅血红:“所以,你因为有危险才回来找我的吗?你不要管我了,别管我了——”
“你去太师父他们身边,你去找他们,你们在一起好好的。这一切都是我引来的,都是我的错,就让他们来找我,让我保护你们,好不好?好不好啊杳杳……”
宁杳重重摇头:“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
风惊濯崩溃到轻轻笑了,神思恍惚:“是我的错,我的错,一开始就错了。出苍渊的那一刻,风伯伯护着我死了,从那时就错了,不应该是他死,不该是他死……”
宁杳一下子吻住他的唇。
就像往常一样,清晨,午间,夜晚,他们在房间里,在山林小道,在慕鱼潭,在月色星空下,她按时按点亲他一下,他会红了耳根,也会温柔回吻。
但这一吻,她没算时间;这一吻,她只品尝到了他的血腥与苦涩。
风惊濯心跳停了一瞬。
杳杳在亲他,杳杳……
杳杳?
下一刻,他一直藏在身后的双手,不由控制地慢慢伸出,停在她纤细的腰侧,沉沉加重力气。
如同野兽濒死前最后一声哀鸣,风惊濯猛地偏头,躲开她唇,嗓音嘶哑:“杳杳快走!快走!!”
随着话音落地,他眸光渐暗,倏地手握成拳,雷霆万钧一击在她心口。
这一拳结结实实,宁杳狼狈翻滚出几丈,“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纵使早有准备——让自己不保持御敌状态,卸去所有灵力,时刻等待着风惊濯出手——但受此一击,也不免痛的蜷缩身体发抖。
定是活不成了,她心里清楚,他这一拳便打烂了她的肺腑。
宁杳唇齿微张,鲜血汩汩流出,还没缓过一口气,双腕一紧,被两条绳索缚住一般,整个人被股力量倏然拉起,软绵绵吊于半空。
目光所及,风惊濯已从地上站起,手腕间的镣铐尽数断裂,他掸了掸衣袖上的铁屑,微微抬眸,凝视她。
这……还是惊濯吗?
或许他情根尽断,心中不剩任何爱念、只有弑妻的欲望,所以变得根本不像他——宁杳几乎觉得,有另一个人,占据了他的身体。
他满身淋漓的血,方才还凄凉破碎,十分可怜。现在看,像刚吃完人的鬼怪。
鬼怪的目光漆黑而粘稠,眼皮微抬,全然纯粹的恶意。
想再努力看清楚,视线却已因剧痛而模糊。
宁杳干脆闭上眼睛,不看了,看不到更好。她不想惊濯在自己眼中最后的印象,是那个样子。他一定也不想的。
看是看不到了,但是可以听见:他抬起手掌,汹涌的灵力在他掌心聚集,唇瓣微张,一字一顿:“你去死吧。”
那语调怪的出奇,似是积沉的恨,恨到亲手杀之后,而生出诡异的愉悦。
他猛一挥手,澎湃灵力化作一道无形气刃飞向宁杳,从她心口贯穿,后背透出,瞬间震碎了她的灵脉。
宁杳仰头,双唇颤抖。
大脑中白光交织,阵阵金晕,她看见落襄山上的白云,看见日光透过枝桠投下的碎影,山上的风终年温暖,星光近的伸手便能摘下。簪雪湖上铺了一层松软的落雪,从此湖变成了雪原。
她看见长姐甜甜笑着,作势要来揪她耳朵:“你这个小呆子呀,说你什么好?咱们菩提族的信仰,是‘差不多就得了’,你这么用功,长姐很心疼啊。当然了,最主要是我实在赶不上,我很羞愧啊……”
她又看见了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