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第一次听的名字,竟然念起来格外亲切。
不过她有点奇怪:“你怎么知道他名字?你不就两个朋友吗?还包括我。”
崔宝瑰道:“他刚成神那会,我问的呗。那时候……挺好,他人很温和,很通透,又没什么架子,直呼他大名也不生气,还崔兄崔兄的叫我……”
“后来——因为我多居在逝川渡,不怎么去上面,就听说他疯了。挺可惜的。哦,对了。”
崔宝瑰从怀中拿出乾坤轮,放在桌上,向宁杳方向一推:“这个是他送给你的封神礼。”
说完还打个补丁:“我也会送,但我要等你封神仪式时候再送,显得正式。”
宁杳很意外:“封神还能收礼?”
“当然啦,”崔宝瑰解释道:“等你封神仪式那一天,众神都会向你贺礼,因为山神肯定不去,也去不成,就托我把礼带给你。”
虽然风惊濯交代不让他提这是他送的,但是,他还有自己的礼要送呢,怎么能占了他的?把人家的东西当成自己的卖人情,那多小人啊。
反正,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对方是像之前那几个新神一样束之高阁,或嫌恶丢弃,那是对方的事。
宁杳没表现出一点嫌弃,如获至宝地捧起来:“哇……这是好强的宝器啊!”
“是啊,我都酸呢。”
宁杳翻来覆去地看,开心地将乾坤轮别在自己腰间。弯轮如月,十分衬她。
她爱不释手,十分喜欢:“一下子收了这么大的礼,以后还要阻止人家做事,怪不好意思的。”
崔宝瑰道:“其实我看着,这秩序也未必会乱。”
怎么说?宁杳看着他。
他说:“他用了烹魂锥,这东西……”
说一半,他低头揉了揉脸,这东西怎么样,到底也没说下去。
宁杳摸摸乾坤轮:“宝瑰兄,我想去见见他,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我开解,但我想试试。而且,我还收了人家的礼,总要去道声谢。你知道他住在哪吗?”
崔宝瑰看着她。
宁杳莫名:“干嘛?”
崔宝瑰道:“杳杳,你是我见的第一个,收了山神的东西,还要对他说谢谢的人。”
这怎么了?宁杳说:“这天经地义。”
“嗯……是,”崔宝瑰说,“他一直住落襄山,晚点时候,我带你去。”
落襄山?
宁杳腾地站起来,眨眨眼睛,又缓缓坐下了:也是啊,她与族人化尘一万年,落襄山早就是一座空山了。人家又是山神,掌管世间所有的山,那自然看上哪座山,就在哪座山居住了。
宁杳说:“山神也真不挑,风格还挺朴素的。落襄山我熟,我自己去。”
斟酌许久,她还是用相对照顾的口吻提出自己的建议:“你刚才揉脸,把你眼睛上描的那道黑线揉开了,等下你可以补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提个建议,我觉得两只眼睛都画,会比较好一点呢。”
第24章 “听说他杀妻证道飞升,……
落襄山。
风惊濯未用灵力,徒步上山。曾经遍布焦土的青山,如今早已重现往日风貌。
景还是旧景,故人都已不在了。
他先去了祠堂。
祠堂大门紧闭,祭坛却设于门外,坛内积一层厚厚的香灰,显然被时时祭奠。
风惊濯跪于祭坛下,手执三炷燃起的香,高举于顶,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将高香小心插。进祭坛香灰中,他又取来三炷点燃,重新跪下,又是三个响头。
这样重复了四次,等他第五次取香的时候,手指颤了好久。
有些痛悔,无法消磨,只会因岁月刮骨,积深愈厚。
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连恸哭一场,也不配。
风惊濯再次跪下,久久没起身。
这祠堂,并不是当年那一个。大婚那晚,灵力震动引起山火,火势浩大,整座山上所有痕迹都荡然无存。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等后来,折返山上寻找时,莫说任何一块残骸,连祠堂屋舍都无影无踪。
只有风吹青草,冷眼旁观他的生不如死。
**
风惊濯祭完故人,起身向后山方向走。
路上,经过那些屋舍,他一一看去,放任自己穿梭在凌迟的网中——即便,那些屋舍都是他亲手还原,每一根茅草的走势都分毫不差,但那也不是曾经承载过欢声笑语的那一间了。
他来到慕鱼谭。
落襄山上的风始终如一,就像那一晚,他学他们的样子,剥开一粒瓜子,放进口中,慢慢咀嚼,然后齿颊留香。一抬头,就看见了月亮。
此刻,没有月亮,远山的夕阳正在晚霞中落幕。
风惊濯慢慢沉入潭水中。
全身没尽的一刻,身躯舒展化为漆黑苍龙,周身迅速浮起无数沸水般的气泡,他越沉越低,渐渐沉入潭水看不见的深处。
……
******
一万年前,风惊濯刚刚飞升时,整个神界都眼前一亮、为之惊叹。
无他,万里挑一的容貌,无与争锋的能力,足够让整个神界都与有荣焉。那个声势浩大花团锦簇的封神仪式,众神列无虚席。从此,年轻的山神成了佳话。
无极炎尊更是欣赏的不得了,为他赐居凌峦殿,在九天玄河下游的擎云峰上。
风头无两,封神礼摆满了正殿。
喧嚣过后的那一夜,风惊濯独立擎云峰山顶,心头却是一片茫茫的空。
授封山神,无极炎尊曾问他喜不喜欢,他心里确实喜欢,也不知是喜欢这个职位,还是喜欢山。
在其位忠其职,作为山神,风惊濯走遍了天地人间所有山川。冠绝八荒的名山,无主荒废的高坡,都一一探过。
只有落襄山令他驻足。
它刚刚经历一场山火,林木烧尽,留下裸。露的、大片灰白色的山岩;偶有老树未被焚绝,歪扭着光秃秃的躯干,是这山死不瞑目的冤魂。
风惊濯立刻就心疼了。探了这么多山,比它更严重的山火不是没见过,他偏偏心疼它。
像无家可归的小孩,破衣烂衫,露着烧伤的肌肤,无人问津,独自舔舐伤口。
他亲手修复了落襄山,用簪雪湖水,一点一点抚平山上的每一寸伤疤。
然后搬离擎云峰凌峦殿,在此长居。
成神的第二年,神界又飞升上来一位年轻人,被封为玉神。
玉神亦是容颜俊美,能力卓绝,且是以凡人之躯修仙登顶,破劫飞升。因在神漫长生命中,一两年几乎算得上指缝里漏下来的时光,故而他二人算是同期飞升,一时间被奉为珠玉双贤。
他的封神仪式,风惊濯备了厚礼。
原本他选了件攻击力极强的灵弓,斟酌许久,最终换成了护身宝器。
他出手舍得,送的东西在所有贺礼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玉神也喜欢,日日佩戴于身。
那日玉神的封神仪式,他本该是万众瞩目的主角,却独独跑来与他搭话:“山神相赠的护身法器,太过贵重,小神特来谢过。”
风惊濯说喜欢就好。
玉神还是赖着不走,他眉眼生的浓,是很聪明、聪明到有一点精明的长相:“山神怎么会送这样品级的护身法器呢?”
他自来熟地开玩笑:“难道是怕小神遭遇什么危险?”
风惊濯道:“你这个神职……”
这个神职他喜欢,他喜欢那个“玉”字,连这个人一并爱屋及乌。
他说:“对玉神投了眼缘,说句惭愧的话,像是我弟弟。”
玉神笑的开心,自然地站近了些:“我心里早就敬山神为兄长了。”
他打扮的干净简单,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除腰间坠一颗菩提子,再无任何装饰,更添清风纯净的意味。
见风惊濯多看了两眼,玉神觑着他神色,猜测:“兄长喜欢菩提?”
风惊濯眨眨眼,耳根先红了。
那就是了,玉神低头看看自己的菩提子,手指捻了捻,犹豫:“这一颗对小弟而言,有极特殊意义,不然就送给兄长了。改日,小弟定挑最好的菩提奉于兄长,盼您莫要介意。”
风惊濯微笑:“怎会呢,不必麻烦,本就不该让你割爱。”
他们相谈氛围很好,但没谈出什么内容来,因为玉神问了许多问题,风惊濯都答不上。
他很惊讶:“竟都记不得了吗?哪怕是无关飞升的,也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吗?真是闻所未闻……看来,兄长飞升,必定经历了太多常人不可承受之苦。”
风惊濯说不上自己有没有受苦,每当念及记忆,他总是做不到众神那般坦然,心里始终空着,蔓延大片大片的荒芜。
他问道:“你呢,可还记得?”
玉神说:“记得啊,我不是渡天劫而飞升的。我修无情道,手刃爱妻证道,无情道大成,所以未受天雷便成了神。”
他呆立原地,莫名寒意,从足底漫上脊梁。
……
风惊濯被人从潭水中拉出来。
他的身躯勉强化形,龙尾未收,龙角也在外露着,苍白如浮尸的脸颊眼角,挂着几片透明晕彩的鳞片。
满头银发沥沥滴着水,有几缕贴在面颊,分不清发色与脸色哪个更苍白。
无极炎尊满目痛惜,将风惊濯放在岸边青石前,手伸进潭水一试,果然触到了一片如沸的水温。
他重重叹气:“你还要疯到什么时候?”
风惊濯低声:“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死了,都没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