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芙蓉三变
那些过往他不问,不是因为答应了沙连雪,而是顾及着静侯,他不愿意冒这个险。
只是,不问,不代表答案走到面前的时候,也把眼睛蒙起来不看。
静侯究竟是拒绝他,还是拒绝这天下所有的男人,又或者,她只是单纯的心里还有人呢?
秋素心忖度着,心里暗暗的动了念头。
这是个相当危险的赌局,弄不好就会全盘皆输。
那么,他要不要走这一步险棋呢?
“子隐,子隐!”素来文雅的沙连雪已经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了,“你…你到底听进我的话了没有?”
秋素心抬眼,微笑。
“当然,当然在听。你也不要太担心了,请刺史派兵来,不过是为了安家中双亲和兄长的心,其实哪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居然让你这样担心,我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这番话出来,再加上秋素心完美无瑕的做作表情,沙连雪的心里有那么一瞬间也有些发虚。
其实,他心里清楚,卫霍的功夫不足秋素心的一手一脚,他此举,明着是关心友人,实在是存了私心的。
秋素心不动声色的停止了寻找的动作,他就猜测静侯应是被找到了。几番试探,秋素心虽然防备的滴水不漏,却也只有让他更确定这个猜测的真实性。
他与秋素心相识多年,对秋素心此人也算了解。静侯在他手中,绝对只有任凭摆布的份。不论是静侯还是秋素心,一定都不乐见卫霍,沙连雪心里清楚,却还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人送进他们之间。
他并不知道秋素心已经动心,也不知道秋素心和静侯之间现在竟然是静侯占着上风,更不知道秋素心和静侯目前的胶着局面。
或者,他并不愿意去想,也不乐见这种可能。
更或者,在内心深处,他不愿意承认的真实想法,甚至是希望他们真的正在遭遇危险的。
让卫霍去保护秋素心,莫不如说是让卫霍去保护静侯。
虽然过去的时光无法倒转,虽然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
但是,他或者一直希望着可以有一个机会,能让这件事情,有一个不同的结局……
秋素心看着沙连雪脸上微微变化着的表情,唇边的笑意含了几分淡嘲,声音却是实心实意的诚恳状:“既然如此,那么我恭敬不如从命,就暂时借沙兄的心腹人一用了。”
?!
沙连雪还未从混乱的心思里面结套,耳听得秋素心忽然改变的言辞,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
秋素心只是淡笑不改,余光瞄到卫霍铁青的脸色,笑意更浓。
此时此刻,身在内园的静侯,无端的,全身一阵发抖,背后生凉。
她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也八成,宁肯这辈子都不要知道……
第四章 七月流火(上)
浴桶里的水已经凉了下来,但是对于静侯来说,没有半分差异。
这世上何处不冷,何人不冷,喝一口酒,暖过喉咙,只要还能呼吸,就还能活下去。
月光无声的从窗口爬进来,青白的,像燃烧一地的毒火。
静侯熄灭了所有的灯烛,她忽然非常不能忍受那些红艳跳动的颜色,在见到了那个男人之后的现在。
她不擅长猜测人的心思,常年的避居,也让她再没有必要去猜测任何人的心思。
从以前到现在,她只追逐过一个人的心思,却只得到了一个粉身碎骨的结果。她倦了,也怕了,于是对任何人都不再有兴趣。
他们说,她就听。
他们对她如何,她就如何。
不再去费力探讨掩藏在言语和行为后面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目的和动机。
已经把自己龟缩的这样渺小,像乱坟岗上的一棵荒草,她不明白,到底因为什么,还能引起别人的兴趣。
秋素心虽然任性妄为且不择手段,却还不会死皮赖脸那一套有失身分的事情,一直以来也还在她能忍受的范围里头。
但是,这一次,他太超过了。
她还是不能明白男人这种东西的残忍程度到底有没有极限。
或者她不明白的是,以情爱为名的种种行为,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境界,才算是个终点。
把她的过去和伤口一起挖出来,会对他有利吗?
把将她生命完全改观的男人带到她面前,她就会发现,原来是他比较好吗?
还是说,他也笃信着,把伤口的脓血放出来,才会真正痊愈这一套?他难道不知道,这种治疗方法,风险大于疗效?
静侯咽下一口酒,无法抑制的冷笑。
苍青色的眼睛在月色中放出冷冷的光华,倒竖的瞳孔紧缩着,仿若一道界限,横贯在清醒和疯狂之间,一如深渊。
如果她曾经以为从秋素心的身上流露出来的种种情绪是对她的遐思和迷恋,那么她错了。在这男人的眼里,她大概只是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珍兽,又或者,是一只不容易被驯服的凶禽。他不择手段,只为了把她驯养成乖巧的停留在肩头的一只鹰。
她不欠人,但既然她想象中的善意并不存在,那么她也不必局限于那些看来美丽灼热的镜花水月。
她不欠人,所以,他无视她的,她也还给他。
同样的月色,落在秋素心的肩头,冷如霜雪。
赌局刚刚开始,他已经看到了注定一败涂地的结局。
他赌错了这一局。
刻意的将卫霍带到静侯的面前,一面客气的拜托卫霍保护静侯,一面仔细的看着静侯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
她是有情绪的,不知道是不是午后灿亮的阳光眩惑了他的眼,一瞬间,他甚至看到了静侯的眼中烧过了青色的火焰。但是,也只是一瞬间。
那之后,静侯微笑的看过他和卫霍的脸,没有任何言语,用一种淡漠到极点的目光,看着他们如同看着两只一般无二的蝼蚁。
没有愤怒,没有激动,没有秋素心预料中的任何反应。
静侯给予他的,是一种被识破机关后的尴尬,一种被完全漠视的羞辱,和一种被毫无区别的轻视的惶恐。
秋素心第一次感到这样的不安。
过去的几天里,无论他的行为怎样恶劣,静侯都还是笑笑的,虽然冷淡和拒绝,但是还有着善意。这一次,静侯的眼中,只剩下了虚无和冰冷。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错一步,自毁长城。
或者他本来可以慢慢让静侯接受他的,现在,一切的可能都化作了泡影。
握紧拳头,手上还残留着静侯身体柔软而低温的触感。
他用计偷来的那一夜,静侯安静的睡在他身边。长长的发丝披散了满床,也把他淹没在其中。他想起初见时静侯那一头干枯不齐的乱发,好奇的拉了拉那发丝。静侯皱起眉,不满的咕哝几声,翻身又睡。
无论是哪一个静侯,他都没有看出丝毫易容过的痕迹,他觉得这样不可思议,却又更加的沉迷在这个女子的种种不可思议里,不能自拔。
他不明白自己的这种心态究竟是对待喜欢的女人,还是有趣的东西,又或者兼而有之。
他也不必明白他心思,有一点他肯定就足够了,那就是,他在意这个女子,远远超越一切让他有兴趣的人和事,甚至仅次于他的家人。
只是一向成竹在胸的他忘记了,这一次,他面对的不是以往那些有趣的东西,也不是值得一会的敌手。他不能沿用过去的那些方法来对待静侯。
他忘记了,人心,是不能玩弄的。
在不该自大的地方自大,在不该自以为是的地方自以为是,他输了这一局。通往静侯心底那条本来就遥远的路,现在看来已经遥不可及。
他虽然不会就此放弃,却深深的好奇起那段能将静侯影响至此的“过去”。
秋素心凭窗,看着与自己房间相对的那间静侯所在的厢房,和房前雕塑一般站立着的影子。
凝住了眼色。
永远不会太晚。
只要他想做的,总能做到,只要他想要的,总会得到。
微笑着,脸上带着一点不安又兴奋的殷红,立在大从的花朵旁,看到他的时候,眼中会格外的闪亮。
卫霍从不以为自己会记住这些东西,但是在再次见到静侯的那个瞬间,他居然纤毫不差的想了起来。
那一次静侯坐在秋素心身边,和从前迥然不同,懒散之中带着些无所谓,看过去就像是普通的青年,再也没有从前那个女人的影子。
她和秋素心说话,懒懒的喝茶,对主人和夫人异常冷淡,对秋素心也不甚热络。似乎对一切都很厌倦。
他是硬要跟着主人去的。
本以为静侯已经死了,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她和他的孩子一起。
惊愕的从夫人的口里得知静侯还活着的消息,他瞬间只想得起最后静侯妖魔的形态,和她制造出的那个人间地狱。
忽然从人化妖,若不是亲眼得见,有谁会相信。
人已死,主人也严加束缚,不准任何消息走漏出去,并且把所有见过那一幕的恶徒都斩杀殆尽,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结束,却原来,静侯竟然还活着。
那之后,主人对他的信任不改,言语却多责怪。
主人说他冷酷残忍。
或者吧。
但是,他究竟有没有痛过呢?
在看着满屋里静侯亲手缝制的婴儿的衣衫鞋袜和小枕头小被子的时候,在每天无意识的穿着静侯为他缝制的衣服的时候,他究竟有没有痛过呢?
或者有,也被他习惯性的沉在心底不去在意。
他经历过更加痛苦的事情。
从被老主人从满地尸首的残片中救起之后,从固执得亲眼看着压在他身上保护他的父母的尸体被老主人派人缝合后下葬之后,从老主人派人将洗劫并杀戮了他全村人的那伙强盗剿灭之后,从老主人将他放在主人身边同吃同住,让他将来好好保护主人当作报恩之后,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一个使命。
主人,就是他的天。
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