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蝶影
圆尘静静看着他,这个眼神跨越了很多年,那时候的他还是佛门最有前途最俊秀的后辈,被人称为佛陀转世。
脚步声传来,很慢,很轻。箜篌回头看去,看到了青石路上的女人。
她穿着暗红的裙衫,裙衫上是日月山河,是天道命轨。箜篌与她的眼神对上,她的容貌仍旧年轻,但是眼神却已如沉暮,无喜无悲,无爱无恨。
不知为何,箜篌觉得池司口中的“她”,就是这位月星门的女门主红言真人。
红言迎着箜篌的双眼,不闪不避。她推开地牢院子外的门,夜风卷起她身上的披帛,披帛缠绕在她的脖颈,有一种冷漠无情的美。
秋霜看到她出现,叹了一口气,盘腿坐下。年纪大了,最不喜欢看这些已经褪了色的陈年旧事。
趴在地上的狐狸看到红言,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整只狐狸都趴在了地上,仿佛失去了活力。”
红言看着院子里这个叫池司的陌生男人,召出星盘握在手中,语气冷漠道:“你是九宿?”
“真难得,几百年不见,红言真人还记得这个名字。就连本座自己,都快不记得这两个字了。”池司看着红言手中的星盘,“真人今日来,是为了还债吗?”
“债?”红言无意识勾了勾嘴角,“我的小师妹,是不是你杀的?”
池司冷笑:“若不是她怀疑我的身份,我又怎么会向她动手?我对你一片真心,被你弃如敝履。红言,你当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我还会一如当年?”
“你隐瞒身份,害了那么多修士,还跟我提爱?”红言冷眼看着他,“别拿着情爱当做万能的借口,你的爱了不起么,比他人生命还重要?”
“我早就知道你这个女人没有心,我送你珍贵的药材,送你最珍惜的法器,我的一颗真心,被你当做顽石丢弃。”池司忽然笑了,“你想护着这些修士,我便让他们活在恐惧之中。我要让他们知道,因为你,他们才会有这么多苦难。”
“虽然我杀你同门,杀你道友,但我对你是一片真心,所以你要与我双宿双飞,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箜篌躲在金岳、桓宗、秋霜身后,小声道,“你有爱情了不起哦,别人就活该当你爱情的垫脚石?”
“小辈如此胆大,何必躲在他人身后说话。”池司扭头看箜篌,“你出来,本座不杀你。”
“她说得对,你的真心算个屁。”红言冷笑,“哪有什么山盟海誓的真情,不过是各有打算而已。你这次来修真界,想要讨的也不是情债,而是飞升的契机,对吗?”
池司眯眼看着红言不说话。
“佛也好,魔也好,不过如此。”红言把手中的星盘抛向空中,星盘与空中星辰交相呼应,产生了强大的气场,把他们所有人都囚禁在了结界之中。
“谁稀罕你们男人这种恶心又廉价的感情,还想要飞升成佛?!”
第133章 果然是你
巨大的星盘笼罩了整座院子,投下来的星光带着奇怪的力量,把身在这个院子里的人与外界隔开。
“这是月星门的传承法宝,窥天星盘。”桓宗察觉到红言不对劲,顾不上秋霜真人会怎么看他,伸手牵住箜篌的手,“窥天一出,天地变幻。”
敢取名为“窥天”,本身就代表着它的不凡。
“红言。”圆尘看到红言竟然催动了窥天星盘,脸上悲悯与慈和化作震惊:“不要!”
然而红言没有理会他,划破掌心,鲜血与空中巨大的星盘融合在一起。星空般漂亮的命盘变成了血红色,这不是星空,而是一片血海。
箜篌皱起眉,星盘的突然变化,让她心里十分不安。
“红言真人……在做什么?”开口的时候,箜篌才发现自己说话十分艰难,她的身体仿佛被什么禁锢,每个动作做起来都很艰难。她吃力的扭头看师叔祖与桓宗,他们神情如常,仿佛并不受这个星盘的影响。
“她以心头血催发带有天道轨迹的星盘,把邪修尊主禁锢在了此处。”桓宗低头看她,“别怕,我会让你平安走出这里的。”
箜篌默默摇头:“我不怕。”
她终于明白红言真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她看透了世间一切,不惧生死苦难,也不需要任何情感。
“你不是爱我爱到要杀死我的师妹么,不如与我一起去死?”红言笑出声来,红衣翻飞,她的笑容看起来疯狂至极。
“你疯了!”对外化名为池司的九宿面色沉了下来,他想靠近红言,哪知道星盘仿佛有意识般,红雾拦住了他的脚步。他低头看向脚下,这哪里是雾,分明是无数没有实体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脚。
“她修炼了禁术。”看着被红雾笼罩的小院,桓宗没有收起龙吟剑,整个人都陷入了高度戒备中,“修炼这种禁术要抛却七情六欲,每日以心头血温养星盘,让星盘为她所用。”
箜篌皱眉,这种术法听起来不太像名门正派的手段,红言身为月星门的女门主,怎么会修习这种功法。
“我十八岁与你相遇,是最天真无知的年龄。”青丝瞬间变雪发,红言毫不在乎的摸了摸银白的头发,提起过往毫无感情,“我的师妹,师叔死得不明不白,所以选择了回到宗门,成为月星门下一任的少门主。也许你不杀他们,我就跟你走了吧。”
九宿看着眼前的白发女人,听到她轻飘飘说着“我就跟你走了吧”,神情微微一变。
“当年我没有跟你走,今天你跟我一起可好?”红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疯狂,她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箜篌,这个小姑娘就像当年的她。为爱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住到了寂寞清冷的月寰宫,自以为的救赎,选择了救赎世人,唯独放弃了她。
“红言,你把星盘收起来,我可以饶了这些人一命。”九宿脸上的动容只有片刻,他手中的折扇变成了带着死气与煞气的剑,“修真界的飞升契机,不就是在仲玺身上吗?你想与我同归于尽,不就是想要护住他?”
红言但笑不语,她转头看向圆尘:“大师,你想要渡世人,现在修士的飞升希望需要你来渡,你怎能坐视不理。”
“阿弥陀佛。”圆尘念了一声佛,他脱下身上的袈裟,露出身上那件青色僧袍,缓缓走到了红言身边。他步伐优雅,肥胖的身躯掩饰不了他曾经的俊秀。
星盘北位有一个阵位,那里是星盘唯一的漏洞。这件事红言知道,圆尘也知道。他静静看着红言:“贫僧渡人无数,却始终不得佛法。”今日他脱下了袈裟,为自己渡一个人。
红言与他视线对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美得惊人,但是里面却没有圆尘。
圆尘垂下眼眸,往北位走了七步,双手合十,缓缓念了一声佛,盘腿坐了下来。
在圆尘坐下来的瞬间,星盘陡然一震,星盘上的星宿轨迹被点亮,狂风大作,雷声阵阵。
箜篌觉得身边所有东西都已经被撕裂,她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桓宗不见了,师叔祖与金岳宗主也不见了。她的脚下不是泥土,而是深蓝的水,头顶是无尽的星空。
“星盘未破,你永远也出不去。”红雾中,穿着红裙的红言出现,她的头发更白了,白得透明。箜篌以为红言真人不太喜欢她,但是此刻站在她不远处的红言真人仿佛消去所有疯狂与坚持,看她的眼神平静如水。
“七星为斗,我们所有人都为星斗,唯有你是例外。”红言抬起素白的手,指着星空中的北斗星,“天道不容修士飞升,又为我们留了一线希望。”
“我不明白。”箜篌看着红言,“为什么我是例外?”
红言、池司、桓宗、金岳宗主、师叔祖、红绵、圆尘大师,确实刚好是七人,她的到来,难道是意外?
红言露出了一个笑,她笑起来非常好看,犹如春雨降临,带着温柔与甘甜。与之前的疯狂与判若两人。
“因为你本身就是修真界的例外。”红言面色苍白,看箜篌的眼神却在发亮,“情爱乃是身外之物,你可愿意参透?”
箜篌摇头:“真人,我与真人不一样。”她已经猜到红言真人与池司、圆尘大师之间有过感情纠葛,但是世间万物千变万化,很多事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道是甜是苦。
“若是抛情绝爱能让你飞升成仙,你可还会坚持?”红言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眼神是清澈的,她的笑容是天真的,她身上没有时光的沧桑,没有生离死别的悲戚。
这样的小姑娘太过美好,美好得让红言忍不住回忆从前。
“真人,情爱并不是修行的弱点。”箜篌察觉到红言情绪又有些不对劲,但是此时此刻,她仍旧选择了拒绝,“晚辈修炼的随心之道,爱便是爱,喜便是喜,并不想放弃。”
红言静静看了她很久:“我明白了。”
箜篌松了口气,看来这位红言真人也不是不能好好说话的人。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心头,她就看到红言真人忽然张开双手,把天空中的所有星辰召唤在了一起,形成了巨大的星光大门。红言伸手抓起她,把她一掌推进了门内。
星门后强大的力量让箜篌不断的往下坠,她张开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知道是星门后的风太大,还是她因为害怕产生了错觉,她看到红言真人站在门口,朝她行了一个大礼。
银白的头发与绯红的袍子缠绕在一起,似光似血。箜篌胸口一闷,昏迷了过去。
红言看着在门口消失的箜篌,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挥手收起星门,转身看向来人。
“真人,请问你把箜篌送去了何处?”桓宗曾经送给箜篌一条手带,上面有他的神识,但是此刻他发现这缕神识不见了。
红言看了他一眼,捂住嘴角轻笑出声:“仲玺真人可知道,我们月星门有一种秘法,借用星辰之力,营造出一个小世界。在你跟我说话时,也许小世界已经过去了一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桓宗手中的龙吟剑举了起来,剑身上的龙几乎凝结成了实体,他动了杀念。
以红言的修为,自然能够感受到桓宗的杀意,她轻笑出声道:“到底是剑修,行事与佛修不同。”
“我不是佛,不渡万人,我想要的仅一人而已。”强大的剑意迸发,桓宗神情冷漠,“把门打开,我要去找她。”
“仲玺真人说笑了,星宿之门若是那么容易开,我们月星门又何必每次在推演天道时,都要小心翼翼。”红言忽然大笑起来,“什么情爱,什么至死不渝,这些没用的东西有什么好?不如修为大进,飞升成仙。”
从红言的话中判断处箜篌没有危险,桓宗的脸色好了很多:“你准备把徒弟送到我跟前,根本不是为了助我避开命劫,可对?”
“你错了,我培养她,本是为了助你避开命中大劫。”红言摇头,“只是我后来发现,根本不用了。”
仲玺看着她。
红言疯狂大笑,消失在桓宗面前。
桓宗看着空荡荡的四周,没有去追红言,而是盘腿坐了下来,试图联络上箜篌的神识。
箜篌觉得,红言真人可能真的不待见爱情这种东西。自从她苏醒过来以后,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可怜的女人。被毒死、被暗算、被休弃、被冷待。这些男人或有权势,或有俊美的容貌,或是有谋夺天下的心计。但是不管他们如何,对身边的女人都弃如敝履。
在又一次被推下马车以后,箜篌从地上爬起来,看向身后追上来的铁蹄,叹口气:“这些男人真不是东西。”
这句话仿佛是解开幻境的钥匙,箜篌再也没有变成被男人背弃的可怜女人,她站在了一座宝塔前。宝塔前空无一人,蹲着两排模样怪异的兽类。这些异兽箜篌曾在书籍中看过,都是消失已久的神兽。
四周都漆黑一片,唯有一条通往宝塔的路,她别无选择。
推开宝塔第一层大门,墙上雕刻着摇光二字。
虽然箜篌对星象占卜并不擅长,也知道摇光就是破军。
这层塔看起来很普通,但是箜篌刚踏进去,就落入了一个奇怪的阵中。阵里有弑杀的铜人,有俊美的男人,还有各种修炼秘法丹药。
天下阵法各异,破阵的方法也各不相同。为了能够成功破阵,箜篌差点累成了一只狗,就连穿什么裙衫,梳什么发髻都顾不上了。
刚出一个阵,又掉入一个阵,箜篌终于知道,月星门弟子为什么如此听话了。如果让她遇上红言真人这样的师父,也会变得乖乖听话的。这种折磨人的手段,实在是杀人不见血。
不知道破了多少阵法,也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箜篌晕乎乎的从阵法中爬出来,听到开门声。
她抬头看向一层与二层想通的门被打开,心中没有丝毫的高兴,而是绝望的躺在了阶梯上。
身为云华门弟子,怎么能坚持不懈不吃不喝的修炼,她不想抛弃宗门美德。然而这座塔并不能像宗门长辈那般惯着她,她不过是躺在地上照了一下镜子,啃了两颗灵果,就被一股风像圆球般刮进了二楼。
捂着被撞疼的脑袋,箜篌晕晕乎乎的站起身,掏出镜子照了照脸,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摔破相。
把镜子塞进收纳戒,箜篌朝空荡荡四周道:“下次摔的时候,我们可不可以温柔一点,别摔脸。”
空寂的塔没有任何反应。
“嘶。”箜篌揉了揉脑袋上的淤青,看着墙上的两个字:开阳。
开阳在七星宿中,被称为武曲星。箜篌刚想到这点,就见四周景色一变,她面前站了一排穿着金甲的将军。这些人手持不同的武器,修为远高于箜篌之上。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有一位将军朝她攻来。她连忙用水霜剑去挡,强大的力量撞得她连连后退几步,差点直接就跪下了。在这一刻,她无比后悔自己仗着自己是音修,没有好好修习剑法。在这种单人近战的时候,音修简直脆弱无比,恐怕她的凤首刚拿出来,还没来得及弹奏,就被对方的狼牙棒锤死了。
眼见狼牙棒又要捶过来,箜篌连忙闪躲,脑子里闪过桓宗修习天地剑法的某个剑招,再次堪堪躲过,脚尖一点,飞到狼牙棒将军背后,一剑戳去。
水霜剑竟然刺不破对方的金甲。
砰!
狼牙棒敲在了箜篌身上,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掐了一个手诀,水霜剑光芒大作,凌空飞到狼牙棒将军眼前,花哨的剑法影响了将军的动作。
“我敢拿老姬祖宗十八辈发誓,这个将军生前肯定不解风情。”趁着这个机会,箜篌取下凤首,快速拨弦,无数道金光把狼牙棒将军束缚在一个光牢中。这一招是她向秋霜师叔祖学的,本来只打算用来关小动物之类,没想到用在了这上面。
由此可见,学无止境,再小的知识都有大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