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
宗杭实在受不了了,终于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了出来。
雪已经停了,只有零星的雪粒子,被风吹得在空中乱舞,偶尔打在人脸上,刺刺的。
还好,没人,数十米开外就是帐篷群,亮温暖的灯光。
宗杭没立刻下车,他知道三姓有设置岗哨和巡逻的习惯,然而张望了一会之后,又觉得不太对。
没岗哨也就算了,怎么会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宗杭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他犹豫了会,摸索着抓起一把沉重的车扳手,向着车身“咣当”猛砸了一下。
周围特别静,这么大的声响,宗杭自己都吓了一跳,然而帐篷群里还是没人出来,连喝问声都没一句。
都下地窟了?没可能啊,地面上总得留几个接应的人吧?
宗杭有点慌了,抓着扳手翻下了车,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朝着帐篷群一步步过去。
开始还顾着要遮掩,会捡起石块往不同的帐篷上丢,希望能丢出点动静来,后来就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开口问:“有人吗?易飒?丁玉蝶?”
风声飒飒,无人应答。
***
宗杭打着手电,飞快地把帐篷群里里外外都扫了一遍,有些帐篷没开灯,他顺手把所有的灯都开了,还又从辎重车上搬下营地灯来,四角摆放,一一开启。
这一片亮如白昼,静如鬼域。
见了鬼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帐篷都在,车子也都在,人能跑到哪去呢?
肯定是出事了。
宗杭额头都出汗了,心里默念着让自己别紧张、别慌:要重新看一遍,仔仔细细看一遍,像丁盘岭和易飒那样观察,力争发现点什么。
他一间一间帐篷地走,拿了个塑料袋装证据用,还掏出手机来拍照——这些都是现场照,万一他没那个智商查出究竟,至少还可以把第一手的资料转交给有能力的人。
他走进一间帐篷。
这帐篷很大,中央处立了个小型滑轮吊机——上次下漂移地窟时就是这样,吊机是立在漂移地窟的洞口的,为了方便把人吊送下去。
但现在,吊机是装配好了,只差启动,洞口却无影无踪。
会不会是这里原本确实“地开门”了,但先来的那一拨人立帐篷推吊机,一番忙活之后,洞口又消失了?
又进了一间帐篷。
这好像是个灶房兼食堂,塑料桌椅都按序排列,宗杭刚往里走了没几步,脚下咔嚓一声。
过分安静的时候,连塑料脆折的声音都分外恐怖,宗杭心头一跳,迅速抬脚,这才发现自己踩到了一个发卷。
发卷……
好像听易飒说过,她的那个云巧姑姑,是把发卷当头饰戴的。
宗杭蹲下身子,捡起发卷看了看,一头雾水地把它放进塑料袋里,正想起身,忽然发现身边不远处,地层的浮土有刮蹭的痕迹。
他挪了过去,伸手在那一处摸了摸,心里咯噔一声,赶紧重新打起手电增加光亮,又趴跪下去,斜低着角度去看。
看到了,有很短的发茬尖,密密簇簇,宗杭心跳得几乎快蹦出胸腔,又伸手过去摸了摸,然后闪电般撤手,半条胳膊都木了。
又粗又硬,这应该是男人的头发,根根竖起的那种寸头。
难不成人在下面?
这边上有刮蹭的浮土,像是后来者发现了,试图把土层刮开求证,结果刮蹭的过程当中也出事了?
宗杭四下看看,从灶台上拿了尖刀和铁制的汤勺,两相配合着也开始做同样的事。
如果这下头真是尸体的话……
他命令自己别多想,想多了分分钟都会反胃放弃,又频频去看身后、脚下,生怕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没过多久,他就确认,自己已经清出了半个脑袋:确实是寸头,耳朵的上轮廓和凸起的眉骨都已经出来了。
宗杭没敢再往下清,怕把这人眼皮边的泥土拨开时,他的眼睛还是圆睁着的,那可真是一生的梦魇了。
他估摸着那人手臂的所在,换了个方位继续,正初见轮廓,忽然抬起头,蹙着眉头仔细去听。
又退开几步,将耳朵贴近地面。
没听错,是有车来了。
这么晚了,又是这么偏的地方,还开着车,难不成是三姓的后队?
宗杭心头一喜,拎起手电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想了想,为防万一,把扳手也拿上了。
***
宗杭小跑着一路出了帐篷群,果然,远处有辆车越驶越近,车前灯光雪亮,像憧憧暗里暴突前探的大眼。
他迎着车来的方向,略低了头避开刺眼的灯光,拿手电的那只手拼命在空中舞着。
车子在他身前不远处急刹。
睁眼去看,那头太亮了,一时间看不清,怪的是,车上的人明明能看清他,却仍安静坐着,没下来,也没打招呼。
宗杭觉得不对劲,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车上的各色大灯终于关掉了,只余车内的晕黄光亮,散乱的雪粒子在光里打转。
妈的,驾驶座上坐着的,居然是丁碛!
宗杭猝然止步,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些日子以来,虽然跟丁碛见过几次,但都是人多的场合,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对一的对视——当然,这情形从前也发生过,结果不是自己死了,就是自己遭殃。
丁碛从车上下来,很纳闷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被送走了吗?”
又看了看周围的车子:“岭叔他们先到了是吧?我先过去了。”
他也不大想跟宗杭独处,大步流星往帐篷群走,宗杭攥紧扳手,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果然,丁碛警惕性挺高的,没走两步就停下了,顿了顿,狐疑地回头看宗杭:“怎么没动静啊?”
宗杭说:“你自己过去看吧,一个人都没有,先来的,后到的,都失踪了。”
***
尽管事实摆在眼前,丁碛还是不肯信宗杭的话,徒劳地在每一顶帐篷间进出,不过有一顶,他进去了就没出来。
宗杭慢慢走了进去。
丁碛正站在他刚刚挖的那个人身前,确切地说,他只挖出了半个脑袋和一只伸得很长的、拼死往土里抠挖的手臂。
虽然连人的脸都没见到,但这姿势,足以说明一切了。
丁碛颅顶发凉,问了句:“活埋?”
如果有的选,他也不想跟宗杭说话,但现在,这方圆几十里,能答他话的,估计也只剩宗杭了。
宗杭站得离他远远的,一直紧攥扳手:“我比丁盘岭他们迟了大概一个来小时下车,我到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了。我在这里发现了露出土层的很短的发尖,边上还有刮蹭的痕迹,我就也挖了一下,然后你就来了。”
丁碛愣了一会:“你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被拉进地下、埋在里头了?”
宗杭没吭声,他起初也怀疑,脚下的这片土里,深深浅浅、高高低低,埋满了三姓挣扎求生姿势各异的尸体,但又觉得不太合理:怎么埋的?怎么做到单埋人、不埋边上的物件的?如果说是地上忽然裂开一个大口吞了人,那整个营地都该消失吧?
而且,他一直待在车上,并没有听到什么骚动和歇斯底里的尖叫。
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悄无声息、一个接着一个干掉的。
易飒也在其中吗?还有丁玉蝶?
宗杭忽然觉得胸口冰凉一片,好像开了个洞。
不会的,他死咬牙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见到尸体,他绝对不承认。
他胸中堵一口恶气,连带着目光都凶悍了,恶狠狠盯着丁碛:“你呢,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落后这么多?”
这种时候,也无所谓藏着掖着了,丁碛也爽快:“岭叔表面上是让我去采买潜水服和氧气瓶,其实是要我把火焰喷射器伪得跟氧气瓶一样,还有两桶汽油,他知道息壤和太岁都怕火,怕再下地窟有危险,觉得有这两样东西,心里会踏实一点。”
宗杭沉默。
丁玉蝶之前反驳他说:你都想到了,我盘岭叔会想不到吗?
丁盘岭果然想到了,也准备了厉害家伙,但没想到的是,太岁忽然一改之前的弱者姿态,悍然动手,出其不意,战场改在了地面,手笔还这么大,一个都没放过。
丁碛低头看土里的那人:“挣扎得很厉害啊,看起来,好像是地窟忽然开口,人掉了下去,然后地窟封死得又太快,活活憋死在土里的。”
宗杭觉得未必:“有一顶大帐里,吊机都已经立好了,这就说明,漂移地窟是正常‘地开门’的,大家都在为这个事忙,可是它又不见了。”
说到这儿,他戒备似地看了丁碛一眼,蹲下身子捡起尖刀,大略画了个类似长颈大肚烧瓶的形状:“你也下过漂移地窟,应该知道,这颈子就是那条很长的通道,下头这大肚子,是盛满水的窟洞。”
“它好像隔几天会有一次地开门,每次先喷出一股气流,然后敞着洞口,晾到天明。”
没错啊,丁碛皱眉:“所以呢?”
“我感觉,像家里开啤酒那样,开瓶时有酒气冲上来。那个地窟是封闭的,太岁在里头吃喝拉撒的……”
宗杭顿了一下,也不知道“吃喝拉撒”这个词用得是否准确,不过无所谓了。
“会定期产生浊气,它要开窗放掉,换新鲜空气进来,这是它的活动规律,今天晚上,它假装开了次门,哄骗得大家像上次一样把营地迁了过来之后,又假装关掉了——但它要换气的话,就不可能真关,它一定还开着,就在附近。”
丁碛哦了一声:“所以呢?你要找到它?继续下去?”
这语气有点不对,宗杭看他:“什么意思?”
丁碛笑笑:“别看到我就跟个斗鸡似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从最经济的角度出发,我想跟你说,如果三姓的人都像这个人一样……”
他目光下行,掠过那个土里的人的乌黑发顶:“那就是都死了,这么多人都没斗过它,你一个人下去,也是白白送死,何必呢,你爸妈不是还在家里等你吗?”
宗杭强压怒火:“你的意思是,就这么不管了?”
只发现一个人的尸体,谁敢下断言说,所有人就都这么死了?
丁碛说:“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已经尽力了。”
***
易飒也看到了易云巧翘起的头发。
真巧,她身后的背脊处正慢慢发烫。
这是水鬼天生的预警反应,易飒迅速回头。
没什么异状,但她还是不放心:“云巧姑姑,我来挖,你守一下我。”
易云巧嗯了一声,起身向外走了两步,眼神戒备,四下逡扫,整个人蓄势待发。
易飒吁了口气,低头继续刮蹭土层,刚刮了两下,忽然听到易云巧短促的低叫,还没来及回头,自己脚下一空,身子骤然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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