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电光石火间,他双手拼命扒住平台的木板边沿,两腿后滑,成功改蹲为趴,但那东西力气奇大,丁碛直觉身子还在被往下拖移,骇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下牙关死咬,腾出一只手来,快速摸到掉在地上的牙刷,用力一屈,拗断刷头,然后不管不顾,向着那东西狠狠插戳……
也不知来回几次,耳边忽然传来水盆跌落的震响和黎真香的尖叫,那股大力倏地脱去,咕噜噜泛着水泡隐入水中,丁碛仰身跌坐到露台上,大口喘着粗气,脖颈间一片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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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飒收到消息过来的时候,陈秃已经帮丁碛做了简单处理,这头天热,又湿,不建议包扎得严实,所以只在脖子那一圈涂了很多紫药水,乍看跟包了块紫色围脖似的。
黎真香吓得不轻,一张脸煞白煞白,跟易飒说是水里有个女的,要把丁碛拖下去,而且,比起丁碛,她更担心那个女的,因为她看得明明白白,丁碛那根断了的牙刷柄,有两次好像插进那女人头里去了。
言下之意是,那女的怕是有性命之忧,又絮絮叨叨说应该找几个水性好的汉子下去看看,指不定尸体现在就在大家脚底下。
易飒凑近了,看丁碛脖子上的伤痕。
一道一道,明显是用指甲狠抓出来的,有几道见肉,血里混着药水,看得她有点恶心。
陈秃也满心纳闷,他没看到现场,没那么大视觉震撼,听描述,只觉得是有人要对付丁碛:“他这刚来,不至于得罪什么人吧?”
易飒垂下眼,丁碛恰抬头看她,两人的目光中途交汇,像过了一回太极推手,互掂轻重之后旋即收回,各自心领神会。
她回答:“我去看看,他这伤,你再给打个狂犬疫苗吧,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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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飒一手打大手电,一手拎着合金钢的细棒球棍,在平台边沿且走且看。
这棒球棍中空,分量不算重,但因为金属材质,击打出去很有斤两,再兼细长好看,基本不占地方,很适合女人防身。
易飒的这根,白天扔船里,晚上倚床头。
那个摸进她房里的男人,一条腿落下残疾,就是拜这根棒球棍所赐。
黎真香远远跟在后头,尽量远离靠水的边沿,胆战心惊提醒她:“伊萨,你离水远一点,万一有人再冒出来……”
黎真香开始念念有词,她信奉越南本土宗教高台教,这教派兼容并包,东西方诸神共处,供奉释迦牟尼、耶稣,也供李白、莎士比亚、牛顿,她每次心悸求神保佑,都要念叨七八个名字。
易飒在丁碛出事的地方蹲下,手电光扫过他用力时掰劈裂的木板,也扫过露台下微微晃动的、并无异样的水面。
不远处,乌鬼肃然直立,羽翅紧收,只两只绿莹莹的眼睛里煞气弥漫。
易飒关掉手电,回头看黎真香:“香姐,我送你吧。”
黎真香住的离这有段距离,以往都是晚饭过后收拾完了搭船走,今天被丁碛这事一搅,误了时候了。
***
送完黎真香回来,浮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灭了灯,船屋一旦没了光亮,就只剩下黑漆漆的轮廓。
大湖悄静,小船的马达声又闷又低,搅着水花,七拐八绕,又绕回陈秃的船屋前。
陈秃已经睡下了,船屋黑了大半,只杂物房敞着门,亮一盏晕黄孤灯。
门口近水的边沿处,乌鬼和丁碛肩并肩蹲着,丁碛在抽烟,烟灰弹进脚下的水里。
易飒把船靠过去:“牙刷柄给我。”
丁碛像是早等着这句,抬手就递过来。
“洗过吗?”
“没有。”
易飒把断口尖锐的牙刷柄拿到眼前细看:“捅到肉的,有几次?”
“十三次。”
“十三次都没血?”
她边说,边把牙刷柄送到鼻端。
这一次,她眉头拧起,过了几秒才开口:“有点臭。”
丁碛笑笑:“是死人的腐臭吧?”
易飒没看他,把牙刷柄托到乌鬼面前:“别乱说,这大湖一向干净。”
“干净”这两个字上,落了重音。
乌鬼垂下头,带锐钩的薄喙反复推拱那根牙刷柄,然后挪动脚蹼,不慌不忙,从边沿处下了水,很快向远处游去。
易飒想问丁碛要不要一道,如果心里害怕,她可以一个人去跟,话还没开口,他已经上船了。
乌鬼一路游向外围,有时头埋进水下,背脊在湖面上划出白亮的水线,船就缀在线尾,一直紧跟。
中途经过了自己的船屋,易飒停船进去拿东西,出来时,左手拎工具包,右手拎了桶柴油。
看来这行程不短。
事实也的确如此,快到大湖深处时,油箱见底,推进器歇了工。
马达声一停,大湖上就静得可怕,易飒起身给推进器加油,乌鬼像是通人性,停在不远处等,等她加好了,才又继续带路。
又走了一段,乌鬼忽然停下。
第20章
丁碛还以为是到地方了,看四下都是水,觉得这形势于己不利,后背不觉爬上寒意,易飒拉开包链,从里头拿了把军铲递给他。
但很久都没异样,乌鬼像是被困住,又像遭了鬼打墙,只在那一处狂躁地团团乱转,翅膀在水面上拍出凌乱的水声。
丁碛皱眉:“这是当地的禽种吧,会不会不顶事?”
易飒说:“怎么会是当地的,国内送过来的。”
“国内?”
丁碛记得,生鲜活禽都不能过海关,国家有自己的考量,怕带入异国致病菌,又怕进来了破坏本国动植物生态平衡,一般都会被检验检疫部门扣留销毁。
易飒嗯了一声,掌心扣住棒球棍的尾梢:“偷渡来的。”
当时老家那头给她打电话,说是托人给她带了点东西,她还以为是吃穿用品,漫不经心去取,结果铁笼盖布一掀,是只满六十天的小乌鬼。
据说交了双人份的钱,先去的缅甸,然后到老挝,最后曲里拐弯到的柬埔寨,算得上偷渡老手了。
不过眼前这情形,确实有点不对劲,易飒想挨近去看,就在这当儿,乌鬼似乎突然又理顺了,昂了昂脖子,向着近岸的方向游去。
易飒吁了口气,转向跟上。
黑魆魆的水岸越来越近,岸边是团团树林,洞里萨湖岸不住人的地方,偶尔会有这种景观,又叫泥炭沼泽森林——因为土壤长期浸水,堆积的枯枝败叶一直浸泡,没法分解,最后形成泥煤,也会释放到大气中,所以这里除了遍布沼泽外,还极其容易燃烧。
觑着距离差不多了,易飒关掉发动机,借着水流漂船,同时拧亮手电,光柱在水岸逡巡了一回之后,陡然停住。
那道惨白的光里,照见一个女人。
她面朝下,趴在岸边长满细小绿色浮藻的浅水里,穿白色裹胸,下头是彩色纱笼裙,裸露的皮肤在光柱里泛淡青色的煞白,凌乱的头发漂在水里,随着水势一漾一晃。
易飒把棒球棍拄进水里,把船身稳在安全距离。
两人在船上坐了会,看乌鬼摇摇晃晃上岸,绕着那女人走了一圈,拿嘴喙在她身周不断推拱。
那女人毫无动静。
丁碛低声问了句:“死了吗?”
易飒注意看乌鬼的反应,然后点头:“死了。”
某些事上,动物的反应要比人准。
丁碛起身,握着军铲下水,水只到膝盖下,越往外越浅,刚走了两步,易飒叫住他:“等会。”
她从包里翻出一盒线香,捡出三根,除了虎口处外,左手手指间各挟一根,打着了打火机一一点燃,待香头稳了,左右晃了晃,让烟飘出,然后递给丁碛。
丁碛伸出左手,以同样的手势接过来。
他们这一行素来敬死,认定“死生之外无大事”,遇到水里或者河滩上的无名尸,一般都要上三根香,敬这人从前、眼下、今后。
一死恩仇消,哪怕是仇人的尸身,也不会去糟践。
搁着解放前,还要帮人入土为安,现在不了,因为这种尸首多半涉及罪案,现代社会有一套完整的勘察和处理程序,随意干涉破坏了现场反而不好。
丁碛趟水过去,把三根香插在距离那女人头顶寸许的泥水中,然后蹲下细看。
易飒拿棒球棍当拨篙,让船继续漂近些:“是她吗?”
不用回答,她也看清楚了:那女人裸露的肩背上,有多处戳口,伤口处的皮肉里没血丝,呈现出浸泡了很久的白。
易飒从包里捡了双胶皮手套扔过去,丁碛接过了套上之后,拿手去捏那女人裹胸的布料,捏起来的几乎都是水浆。
他转头看易飒:“布都快泡烂了。”
一般来说,能把衣服泡成这样,没个一年也要半载,但衣服穿在人身上,人泡这么久,在这样的温度和环境下,应该早就成骨架了。
他甩甩手,四下又看了一回,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各个方面都解释不通,更别提一两个小时之前,这女人还试图杀他。
易飒也没想到追到末了,会是这么个诡异情形,死人不会讲话,四周也没其它线索,她觉得一动不如一静:“先回去吧。”
这里就先保持原样,太过诡异的尸首,不好收葬。
丁碛不甘心:“等一下,我看看她的脸。”
易飒继续帮他打光,头却偏向一边:对于某些势必有碍观瞻的画面,她素来能避就避,省得心里膈应,一连好几天吃饭反胃。
偏丁碛又叫她:“易飒,你看一下,很怪。”
易飒只好转过头来。
居然是张年轻姣好的女子面孔,除了过于惨白之外,栩栩如生。
这又不对了,死了很久的人的脸,怎么都不该是这个样子,但确实是死透了,因为周身都带一股粘腻的腐臭味。
而且,这张脸有点眼熟。
她阖上眼睛,努力回忆,视线如蛇行,在这几天见过的纷杂林总画面间迅速穿梭,丁碛上了船,知趣地不去打扰她,把军铲塞进包里时,忽然看到里头有张原本卷起、但又没卷实的纸。
他随手拿出来看。
几乎是与此同时,易飒回忆中的那条视线骤然停顿,然后,一幅画面在眼前铺展开。
那是马老头,脸上带畏缩而又讨好的笑,正向她抖开一张寻人启事——
我来找人,我女儿,你要是有印象,帮着留意一下。
***
陈秃一早就出去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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