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她不甘心,在这最后一程里,不惜一切代价,要拼命抓住一些什么。
宗杭为什么可以完美?
也许宗杭的出现,不是没有道理的,老天是在跟她说:就是这个人,东西送到你手里了,你想办法吧。
***
谈话开始以来,易萧从未有过这么久的沉默,眸光时敛时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宗杭实在忍不住,想开口时,她却突然抬眼。
“我让姜孝广去准备鱼虾了,他一直问我,你有什么稀奇的,我想,亲眼见到某些场面,他会印象更深刻一点。”
蹲着说话太久了,腿有点发麻,易萧站起来,稳了稳身子,低头看宗杭,觉得这谈话也该收尾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会内疚,我也不怕下地狱,我早活在地狱里了。”
她看向门口。
姜孝广应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其实,活鱼活虾就可以了,不过她提要求时,还是要了熟的。
宗杭已经挺惨了,就别活鱼活虾地往他嘴里塞了,让他体面点吧。
“你还有什么话想交代吗?不麻烦的话,我不介意帮你做点什么。”
什么意思?这是问他临终遗言吗?杀了他,还要假惺惺在他坟头插朵花?
宗杭气极反笑,真想一口唾沫喷在她脸上,可惜她站的那位置,他喷不着。
不过,他是还有话说。
“你应该还记得,你有个妹妹,叫易飒吧?”
易萧语气里掺进几分困惑:“易飒?”
这姐妹俩,还真是亲姐妹,妹妹听到姐姐,姐姐听到妹妹,反应都挺平淡的。
宗杭说下去:“本来,如果昨晚在鸭头山能顺利见到你,我是要跟你说的,易飒让我给你带个话,说她想见你。”
易萧站着不动,觉得好笑,又觉得荒唐。
易飒不是死了吗?宗杭又怎么会知道易飒?
宗杭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你怎么做人家姐姐的,你有时间跑去柬埔寨,也不说去看她一眼,跟我讲这么多话,姜骏长姜骏短的,对你妹妹,一句都没提过。”
船明明没动,但易萧觉得自己站得像飘,宗杭的声音好像也在飘,从四面八方飘过来,像蛛丝、像大雾,一层又一层,裹得她喘不上气来。
“你是不是有一个录放机?易飒保存了十几年,昨晚还让我带上鸭头山给你看,她在里头放了一盘磁带,第一首歌就是《上海滩》,她还让我问你,认不认得那个录放机,那首歌听着熟不熟。”
易萧终于开口了。
她声音有点沙哑,说:“胡说八道。”
说完了,抬手指宗杭:“你他妈故意的,胡说八道!”
她开门出来,在廊道里急走,走了一段发现这头不对,又转身往回走,尽头处转弯,迎面跟人撞了个满怀,那人端了个托盘,里头都是小份碟碗,鱼虾蛤贝,如她吩咐,各色都齐备。
一撞之下,碗翻汁洒。
边上的姜孝广愣了一下,怕易萧尴尬,忙说:“没事没事。”
又吩咐那人:“锅里还有,重新换一份来吧。”
那人端着托盘往回走,廊道里重又安静,地上,一汪汤汁里卧一只跌落的蜷缩大虾,虾须很长,眼睛乌黑。
易萧说:“姜叔,我妹妹,易飒……”
她顿了一下,把“还活着吗”四个字咽了回去。
“……最近还好吗?”
第54章
夜幕降临。
丁玉蝶倚在石头上,拿着个单筒的袖珍夜视望远镜,看远处那条作业船,还时不时溜一眼搁在一旁手机屏幕上的位置共享:代表易飒的那个橘黄色小点,正慢慢向他靠近。
身后传来脚步声,丁玉蝶头也不回,揿掉手机:“来啦?”
易飒把大包小包扔下,一屁股坐到地上,拿手扇着风,又抬脚拨乌鬼:“去,去,水里玩去。”
乌鬼怕是电击的阴影还在,抵死不去。
易飒问丁玉蝶:“现在什么情况?”
“那个女的,就是包得严严实实那个女的,下船走了。”
“走哪了?”
“没看见啊,下了船,就进了水,进到水里,我哪能知道去哪了,鄱阳湖通着长江呢,我想去追来着,你非叫我盯着船。”
他纳闷:“你怎么会对这船这么感兴趣?”
焦点完全在那个女人身上好吗,不是水鬼,却有着水鬼的本事,难不成是新培育出来的品种?抢饭碗来了?
丁玉蝶不希望看到水鬼批量生产。
易飒答非所问:“船上呢,都看到谁了?几个人?”
“没看着啊,除了两个一直在外头的,没看到有人出来走动,我估计都在船肚子里呢……哎,你是不是有点主次不分,你不觉得那个女人很奇怪吗?”
易飒从他手里拿过望远镜,对着船的方向,慢慢调焦:“丁长盛来了没有?”
“丁长盛为什么要来?”
易飒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阿帕在这条船上,我要把他弄出来,懂吗?”
丁玉蝶彻底糊涂了。
——姜孝广不在家给姜骏办后事,出现在老爷庙的一艘作业船上,还接触了一个神秘女人。
——丁长盛也要来。
——阿帕在船上,易飒不直接去找姜孝广要人,非要偷偷摸摸地把他“弄”出来。
这也太复杂了,每个人都有小秘密。
丁玉蝶瞬间警惕,觉得浑水不能搅,还是走为上策:“那没我的事了啊,我走了。”
他动作麻利,爬起来就想溜,易飒一把拽住他裤衩:亏得他里头穿了条泳裤,不然非得露半拉屁股。
易飒说:“我一个人不行,你得帮个忙。”
丁玉蝶怕的就是这个:“别,别,没门。”
他指指作业船,又指易飒:“那边是三姓,这边也三姓,你们干架,可别拉我站队。我又不知道这里头究竟有什么事……至多这样,看在咱们的交情上,你被打残了,我给你请个护工。”
易飒不松手。
丁玉蝶一向如此,穿花蝶,不拈花草,不沾是非。
她把他裤腰又攥大了些:“不是要打架闹事,你不露面,我也不露面,暗中把人给救出来。”
那也不行。
“谁知道阿帕干了什么?万一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丁玉蝶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姜骏!是不是阿帕害了姜骏?所以姜叔抓了他,为儿子报仇?”
易飒气得松手,皮筋弹回去,打得丁玉蝶嗷一声叫。
“事情太复杂了,你也没必要知道,免得搅和进去——我就是想把阿帕救出来,但不知道船上的情况,有人帮忙会稳当些。要么这么着,一换一,你帮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
丁玉蝶揉着被弹痛的腰身:“我有什么好要你帮忙的?我堂堂水鬼……”
易飒打断他:“一口价,你帮我救人,我陪你下湖。”
丁玉蝶没反应过来:“什么……下湖?”
“不是要查关于沉船的秘密吗,两个人是不是强过一个人?更何况我还是水鬼,你上哪再找一个水鬼陪你?万一你在水下出了事,有我在,生还希望是不是更大?妖蛾子,给你三秒钟考虑,能做做,不能做滚!”
三秒钟之后。
丁玉蝶说:“武大郎,你太见外了,大家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
对面看似只是一条船,实则内外虚实,三股力量:船、丁长盛,以及神秘女人。
船不难办,三姓的人,会使什么手段,会作怎样的防备,易飒大致都能猜到,“探船”谈不上是闯龙潭虎穴,关键在一个“闹”字,声东击西,引开注意力,进去找人也就方便了。
丁长盛也不是大问题,毕竟他还没出现,对付他,要着重于“堵”,让他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继续不出现。
丁玉蝶给丁长盛打了个电话,问清楚他还在县城之后心花怒放:“丁叔,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对,当面说,地址发我一下,我晚点来找你……”
挂了电话,他已经想好了后续:完事后再拨个电话过去,就说太晚了,打不着车,不过去了。
丁长盛如果问起是什么重要的事,胡诌一个呗,比如他想在老爷庙找沉船,请丁长盛拨几个人帮忙——这也挺重要啊。
至于那个神秘女人……
易飒怀疑她并没走远,所以,要兵分两路,一个人上船救人,另一个人在水底下,防备、望风,也作接应。
丁玉蝶其实挺想待在水底下的,他想会会那个神秘女人,但整个计划捋下来,他上船救人最合适——姜孝广对易飒很熟,她想明目张胆混上船太难了。
***
姜孝广看着宗杭,又看餐碟里的鱼虾蛤贝,心里有点犯嘀咕。
易萧说这小子稀奇,没准能救姜骏,稀奇在哪又不说,只是让他准备河鲜,说要展示给他看。
他估摸着,这河鲜多半是用来吃的,只是吃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说这小子曾经跟姜骏一个症状,吃了河鲜,康复了?也太扯淡了。
只能耐着性子等易萧解密,谁知道,易萧忽然问起易飒好不好,又说自己不久前才从丁长盛那儿逃出来,这副样貌,也没敢姐妹相认。
姜孝广有点同情她,回答说:“你放心吧,易飒这些年,过得挺好的,她自己也争气,做了水鬼。”
能做水鬼的人,那叫一个众星捧月,日子舒服得能上天,所以他不需要去渲染易飒过得如何,一句“水鬼”足以说明一切了。
听到“水鬼”两个字,易萧眼神有点不大对,顿了顿说:“一代双水鬼,就没人有异议吗?”
有啊,姜孝广知道易萧一定不喜欢丁长盛,就专拣丁长盛使坏的地方说,比如他当年怀疑易飒也被“感染”,主张把她“关起来”。
还渲染了自己的仗义直言:“我就说他,不能光凭怀疑做事,感染的人是什么症状,我们都看在眼里,飒飒完全没症状啊。”
他朝着易萧笑:“但凡他能给出一个例子来,证明这人身体里头有不对,但能保持表面正常,大家也能相信他,可他又给不出来……”
易萧也笑,说,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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