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佚
曲临渊俊秀如远山般的双眉微微一蹙,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
夏翎却没有发觉,她掰着手指数,嘴角含着淡淡的笑:“不只是我,这几日风佑,浮香,文洹,纸音我都要借用了,所以,如果你想去看冰雕展,恐怕得自己去。”
夏翎一抬头望见他眼中凝结的冰寒,心口一悸,下意识退后一步道:“或者你可以找三公主陪你,我想她一定会乐意的。”
曲临渊突然欺进一步,猛地拽住她右手腕将她拉近,力道大的几乎让她趔趄跌倒。
夏翎毫无防备的撞在他身上,牙齿嘴唇嗑在衣衫的木质纽扣上,火辣辣的疼伴随着铁锈般的腥味在唇角蔓延。
她有些发懵,抬头却只瞧见曲临渊平静疏离至乎冷淡的眼,只是那眼底深处却仿佛蕴藏掩盖着最浓烈炙热的火焰,随时随地都会爆裂焚烧出来。
“我说过我会救你弟弟,今日可以,昨日也可以。”曲临渊缓慢地用如玉通透的声音平静叙述,“我已答应你救他,为何你还要……还要……”
他猛地松开手,冷声道:“反正我本来就对冰雕没什么兴趣。”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夏衡的病房走去。
夏翎呆愣在原地,忽然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神色大变,情急之下一个飞身跃到他面前,抬手拦住他去路。
还未及说话,曲临渊绷着脸道:“你以为你的武技是谁教的?你能拦得住我吗?”
夏翎就差没抚额长叹了,解释的话就打转在嘴边,可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说出来。
眼前的这个男子,活了三百多岁,医术出神入化,天赋惊才绝艳,相处三年却从未见他发自内心的笑过。
他总是用最漫不在乎的口气指点着大家进步,用公事公办的冷漠挽救着旁人的性命,用下意识的嘲讽和毒舌掩饰着自己的内心……这个人早已将独自忍受痛苦和寂寞当成了习惯,变为了□。
所以,自己是那么那么地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想要看到他平静冷淡外的其它表情,想要看到他发自心底的笑容。
夏翎拽住他的手笑道:“你答应了我七天后再去医治夏衡,如今可才过了一个晚上。”
曲临渊低头望着她嘴角的笑容,突然伸出手,指尖擦过她唇角的伤口,快要凝结的血珠被他指腹轻柔抹去。
“我不与你吵。”他将呈呆滞壮的夏翎轻轻抱入怀中,声音低哑温柔却又如发誓般执拗倔强,“我永远都不会与你敌对,永远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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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神神秘秘地把我们都叫过来,到底要做什么?”穆浮香瞥一眼夏翎便即转开眼,脸色不豫,显是余怒未消。
穆浮香,风佑,文洹,纸音,这些都是她在绝灵域中牵绊最深,最值得托付的朋友。
夏翎只是这样看着她们就觉得胸怀温暖,心意坚定。她取出两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也不转弯抹角,直接道:“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
“浮香,你能否制出这样几种药?”夏翎将一张纸摊到二公主面前,“我的医理药理不及你,有许多知识也已经记忆模糊,所以只能向你描述它们的效用和性状。”
二公主看着纸上详尽却凌乱的描述,惊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做这个有什么用?”
夏翎将食指竖到嘴边,摇头笑道:“秘密!总之,此药不求名贵,但求易得有效,可大批量供应,能做到吗?”
“你在问谁?”二公主骄傲地一扬头,唰一声接过那张纸,冷笑道,“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弟子。”
“纸音,你帮二公主搜集她所需要的材料,注意避开先生,别让他发现你们在做什么?”
“诶?诶?”纸音有些傻傻地摸头,“要瞒着先生,这……这……好吧,既然是夏姑娘说的,我想一定不会害先生的。”
风佑一手揽上夏翎肩膀,仔细观察了她半晌,狐疑道:“小丫头,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夏翎理都不理她半分,将另一张画着平面四方图的纸递给文洹:“我希望你能找一个干净的空房,离这里不要太远,房中的摆设和要求我都已注明。”
文洹含笑接过那张纸,看了片刻,脸上神情微微变化,有惊讶也有疑惑:“你……这个,是为先生准备的?”
夏翎依旧只是笑,轻声道:“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那我呢?”风佑晃了晃夏翎的肩膀,不豫道,“连文洹你都算上了一分,居然没我什么事?”
夏翎仰起头,侧望着风佑,灼灼闪亮的目光对上风佑微微眯起的丹凤眼:“风佑,我要请你与我冒一趟险。”
风佑总是懒散的双眼陡然一亮,直起身看着她。
夏翎道:“达蓬国东侧的萨乌林中有一种强大的变异炎兽叫做燎獠,他们拥有最耐热耐腐蚀的坚韧骨架和最具可塑性的皮脂,我希望你能与我一同去猎杀一头燎獠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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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曲临渊晨起推开房门,便看见夏翎笑吟吟地站在门外。
他微微一愣,眸中流光溢彩,却又马上黯淡冷静下来:“七日已到,我既答应救你弟弟,自然不会食言。你大清早堵在这是怕我反悔吗?”
夏翎总是苍白的脸上泛着粉嫩的桃红,仿佛雪地上掩映着红梅花香,她唇角吟吟挂着笑,笑意是那样的浓烈期盼,仿佛要满溢出来:“既然你不反悔,就跟我走吧。”
她自然而然地拽住曲临渊的手臂,拉着他往大门的方向走。
曲临渊双目低垂凝望着她唇角的笑容,不甚在意道:“这不是通往药房的方向?”
夏翎没有回答,带着他穿过一个巷口,很快便停在一个不起眼的简陋大门前。
曲临渊眉梢微微扬起,眼中带着几分疑惑:“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夏翎的右手轻轻按在门把上,可却没有推开,她低着头,轻声道:“阿修,这三年来,你教会了我们太多太多东西,给了我们太多太多的帮助和希望。我们打从心底里感激你,尊重你,喜爱你,却从来没有全心全意地为你做过什么。”
曲临渊冷淡道:“你们倒是喜欢妄想,还爱自作多情。”
夏翎额头贴着木门,忍不住痴痴笑了两声,抬起头时眉梢眼角都蕴含着薄嗔喜怒,清秀容颜眨眼变得如诗如画,动人若斯:“阿修,你一日不毒舌会死吗?”
曲临渊侧过头不看她,如凝脂白玉般的脸颊竟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你不爱听我说话便不听好了。反正你这几日都避着我,与他们聚在一起,开心得很。”
“阿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不信我们是真的喜爱你,关心你。不过,那些都无所谓。”夏翎背对着门,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曲临渊,贴着门的右手轻轻一用力,木门咯吱一声缓缓地被推了开去,“那些都无所谓。阿修,用你的眼睛,你的心好好来确认一下,感受一下。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们全心全意为你准备的。”
老旧的木门吱呀呀打开,木门后狭小的院子中站立的是身穿束袖白衣,戴着燎獠兽皮脂所制手套的风佑和文洹。
两人单手握拳举到胸口,弯腰躬身,行着达蓬国最尊崇的大礼,声音清朗而坚定:“先生,我们等候你多时了。”
曲临渊望了他们奇怪的装束一眼,又看夏翎:“你想做什么?”
夏翎带着他走入小院子,这个不起眼的独院中只有三间房,其中一间向阳的主室前摆放着一盆淡蓝色的水,水中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艾叶,金银花,砂仁,丁香……”曲临渊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药味,皱眉道,“为何配比如此稀薄古怪?”
夏翎执起他的手,将那双如冰晶雕琢而成的冰凉双手浸入水中彻底清洗,轻声道:“你知道为何腹腔手术过后,如不用回阳诀病人依旧会死吗?”
“腹腔手术?”曲临渊从怔忡中清醒过来,侧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知道原因?”
夏翎看着他俊秀的脸上露出如孩童般求知欲旺盛的表情便觉得好笑:“那是因为,伤口会感染。”
“我们所生存的世界上有许许多多肉眼看不见的病菌,我们呼吸的空气中有,我们所接触的桌椅碗筷中也有。”夏翎低着头慢慢地仔细地清洗着他修长的手指,“当然,你握刀的手,手中的针线上都无法幸免。这些病菌一旦通过伤口侵入人体内,就会引发伤口感染,体温升高,严重的甚至会休克毙命。”
曲临渊双目陡然一亮,熠熠生辉:“你说得不错,是以手术过后,发烧横死的多是凡人。那是因为修仙之人本身有自愈之力,再加上灵力净化,因而不怕感染。”
他低下头望着底下蓝清清的水,眼中掠过一阵恍惚,随即越来越亮。
夏翎拉着他在一旁准备好的木椅上坐下来,用高温消毒过的棉布擦干净他的手,亲手为他戴上燎獠兽皮质手套:“所以在手术之前,医修裸/露在外的皮肤需用药水浸泡清洗,医用的手术刀、针、线、纱布,更需要高温烧煮。作为手术室的房间也要全面清洁,喷洒药物。这一过程,就叫做消毒。”
夏翎双手略有些笨拙地挽起曲临渊如丝缎般柔滑的长发,用临时缝制的圆顶手术帽将其统统笼罩,连刘海也整齐收拢,确保它们不会对手术造成不便。
曲临渊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竟忘了询问,澄澈星眸无波无澜,却又仿佛如歌如诉。
紧接着一个白色的棉质多层口罩遮掩了大半张绝世容颜,只余下错落有致的细长睫毛下,如夏夜星光般熠熠闪烁的双眼。
“站起来。”夏翎抖开一件白色的长袍,由前至后为他穿上,系上收紧带,“手术服最好为蓝色或绿色,但达蓬国布匹染料并不成熟,不知是否带有化学污染,所以索性就选了白色。”
就在此时,风佑也慢慢走上前来,她的手中捧着一个正四方形的箱子,左手拖住箱底,右手慢慢将盖子掀开来,箱子中整齐摆放的,赫然是各种银光闪耀的刀具,镊子等物。
风佑眯着狭长上挑的丹凤眼,懒洋洋道:“先生大概不知道吧,为了打造这套手术器具,某人拖着我单挑燎獠兽,九死一生才带回一具完整的燎獠兽尸骨。可她却半刻不肯歇息,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地守在那炉鼎旁边,才终有所成。”
“先生,我想你一定能懂这丫头的心思。那一日,你当真吓到她了。”风佑忽然神色一正,挺直了背脊又郑重地弯腰,深深鞠躬道,“先生,请你不要再动用那种逆天的能力,我们真的很担心你。”
曲临渊没有去接手术箱,反而将蒙在脸上的口罩拉下来,转身望着夏翎:“你这几日避着我,就是为了这些?”
夏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白皙柔滑的侧脸如皓月皎皎,偏又染着薄暮金红,清澈如露珠般的眼中带着几分期盼,又有些不安和退缩。
如果他还是吐出讽刺的话语呢?如果他依旧无所谓呢?如果他,并未觉得有多少惊喜呢?
曲临渊在原地静默了好一会,忽然道:“在这里等着我。”说完,他迅速接过风佑手中的手术箱,转身朝主屋走去。
可是还未踏出几步,他却猛地回转身来,低声自语:“我为何要等这许久。”
目光扫过呈茫然状的风佑和文洹,平静地道:“你们转过身去,不许看我们。”
风佑一怔之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文洹也是莞尔,两人听话的退至门口,背对着两人,侧低了头肩膀不住耸动。
“夏翎。”如天籁般柔韧洁净,不事雕琢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来自最遥远的苍穹彼岸。
夏翎怔怔地抬头看着全身被白□生服包裹,只露出一张俊秀绝雅容颜的男子,胸口仿佛被什么重重撞击,又轻轻揉搓——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曲临渊低头弯身,将女子小小的身影完全笼罩,神色如雾梦幻,眸光颤影烁金:“我说我叫木成修,那是骗你的。”
“啊……”夏翎微微张大了嘴巴。难道他要在这种时候坦白身份?
“不过无所谓。”曲临渊轻轻勾起嘴角,霎那间,便如满城飞花银光流彩:“你叫我阿修也好,你早知我是曲临渊也罢,那些都无所谓。”
夏翎又是啊地一声,嘴巴张得更大了:“你……你早知我知道你的身份?”
曲临渊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只是目光炽热地凝视着她,哑声道:“我只知道,我很快乐,这一生从未如今日这般高兴渴望过。以致于手术再有趣,我却一刻都等不下去。”
“等不及什么?”
曲临渊用空出的左手轻轻扣住女子纤细的腰,缓慢而不容抗拒地将她拉向自己,随后猛地低下头,含住了那如樱花般粉嫩而柔软的双唇。
“等不及想要告诉你,忘了从何时起,我已在乎你胜过医术和我的……生命。”
小佚
2011-11-15 23:00
下次更新,周五晚。
第三十章 三年之境
这已不是第一次来到青岳宗了,金鳞暗想,可极目望见那险峻的山势,压迫感如影随形的高大古木,依旧觉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领路的青衣童子衣衫整洁,神色不卑不亢:“金前辈,柳总管已等候多时了,请往这边走。”
金鳞冷漠点头,随行跟上童子的脚步,脑中思绪却兀自翻腾不休。
这个柳笙总管她三年前就曾见过一次,俊秀儒雅,笑容温和,可那笑容却总无端端让人生出几分寒意。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呢?
上得青岳宗座落的山峰,只见树木清幽,鸟鸣花香,流水潺潺。屋宇外三三俩俩有人聚集在一起,有些持剑比斗,有些论辩禅意,更有些只是插科打诨嬉笑玩闹。察觉到金鳞这个陌生人的到来,他们多半只是随意地望一眼,便即不再关注。
可金鳞只看了这些修者一眼,便觉浑身紧绷,如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身上,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这些修者,三年前她随师姐而来是见过的,不过筑基期修为,一个个或鲁莽冲动,或战战兢兢,好似毛头小子,稚嫩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