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佚
韩煜坐在青岳宗内,看着属下整理的报告,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纸页,淡淡 道:“看来慕容邢已经折在沈清手中了。凌箫,你暂时不要再回凫峦国了。”
柳笙和柳庚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在他们身侧还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和一个皮肤略黑的高大男子,几人的眼中都有着惊骇,耳边不时都会响起数万凡人临死前 的凄厉惨叫。
那高大男子闻言,连忙躬身道:“是,主人!可是,如今晋南的情况……”
“主人,我们……出手帮帮他们吧!”柳笙颤声道。
韩煜抬头看了他们几人一眼,似笑非笑道:“沈清最大的目标就是我,无论我 出不出手,他总会找上门来的。不过,也仅限于我,青岳宗不行。”
几人露出诧异的表情,不明白韩煜所谓的“靑岳宗不行”是什么意思。
韩煜将报告丢在一边,沉声道:“前几日我给你们的九转阴阳阵改良之法研究得如何?”
柳笙闻言,脸上顿时露出震撼崇敬的神色,点头道:“只要有足够的灵石,此阵足可抵御数千元婴期修者的猛攻一个月!九转阴阳阵本就是世间罕见的攻防大阵,其符线排布之复杂,属下只看一眼便会头晕,没想到这世间竟还有人能将其改良……”
“你说得够多了。”韩煜不悦地眯起眼,冷冷道,“不如你去投入此人门下,叫他做主人如何?”
柳笙连忙低下头,诺诺不敢多言,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奇怪——主人向来赏识那些有真才实学之人,便是不能招揽,也从不嫉妒谋害,怎么每次说到这改良九转阴阳阵之人,态度却如此嫌弃恼怒?
韩煜不容置疑地下达指令:“晋南的事我会处理,你们无须理会。九幽逆乱,天地浩劫已然开始。你们最好记住,在这样的天道下,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所以不要指望我能永远护住你们。”
柳笙等人神色一凛,连忙躬身齐应道:“是,主人!”
【第七章】曲家求援
然而,这一切风波,一切血腥屠杀,远在堕魔谷与世隔绝的夏翎却是不知 道的。
此时她正为小小的离别伤感着,因为风佑等千名达蓬国将士准备回绝灵域了。 文洹在痛苦挣扎了许久后,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不再回无边海,随风佑一同返回绝灵域。
而苦恋曲临渊的穆浮香苦苦哀求了几日,哭肿了双眼,依旧没有得到半分首肯 和回应,终不得不伤心返家。
其实,夏翎也很想跟他们一起回去。不仅仅是因为绝灵域中的与世无争,人与人之间的守望互助,没有灵脉却温暖的空气,更因为在那里有她回家的最大希望。
只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走。无论是师兄、韩煜还是阿修,都有太多潜藏的谜团与危机,让她心惊胆战。哪怕真的回到爸妈身边,她也可能一辈子都牵挂不安。
突破回阳诀第七重后的曲临渊已非三年前可以比拟的。那个幽谷中的土石花草排位甚至阳光照射角度都已深刻在他脑海之中,这一次,他已能凭借自身的能力刻画出虚芥位移大阵。
夏翎跟随在曲临渊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出危机重重的堕魔谷,心中充满了 感伤。
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中,她的朋友本就不多,却总是分隔遥远,有时连消息都探听不到。
就连小曦,在她睁开眼后,也已感觉不到它的存在。问曲临渊和韩煜,却总是得到这样的答案:你修为不够,它不愿意见你,你自然就看不到它,我有什么办法。
小曦,你是真的不愿意见我吗?成长后的你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连让我看一眼都不肯吗?
正想得入神,剌骨的寒意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一抬头,才发现大家脱离了堕魔谷的范围,进入四季如春的金峰峡。
夏翎习惯性地扩散神识,却愕然地发现,前方不远处有几个修者正向这边急速飞驰而来。
曲临渊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停下脚步,微微皱眉,等在原地。
片刻,几个身穿医修服饰,胸前绣了 “曲”字的灵寂期修者降落在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曲临渊面前,哭泣哀求:“求少爷快去救救曲家,迟了恐怕再没有人能生还!”
曲临渊神色巍然不动,只是姣好的双眉皱得越来越紧。他还未说话,跟在身旁的路遥已然冷嘲热讽道:“哎哟,几百几十年的不打声招呼,每到这种时候就想起我们家少爷了,曲家人的记性可真是好啊!”
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修者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神色中略带尴尬,但更多的 却是恐惧和惊慌:“少爷,这一次曲家当真是危在旦夕,连族长都受了重伤!你若不出手相救,曲家就真的完了!”
曲临渊缓缓道:“伤爷爷的是何人?”
曲家的医修抬起头,颤声道:“是华无应手下的黑刹七影和元婴期高手一紫阳侯。”
“紫阳侯?”夏翎呢喃着这个名字,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耳熟。
曲临渊神色中略带疑惑:“爷爷的修为接近大乘期,便是没有毒术和族人相助,这几人也不是他的对手,怎么会身受重伤?”他顿了顿,突然手腕间银丝探出,在 地上迅速刻画了一个传送符阵,淡淡道,“你们等在这里,我先回曲家看看。’’
说着,肉眼不可见的传送阵亮起一阵银光。夏翎心中一跳,脚下天煞幻影步一 踏,转眼便跟着没入阵眼之中。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却并没有五脏六腑如受挤压的痛苦撕裂感,等夏翎睁开眼,只看到曲临渊铁青的面容和冷怒的神情。
夏翎抓着头发讪笑道:“你那些个叔伯父亲,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怕他们又设计害你,所以忍不住就跟了过来。”
曲临渊眼中柔软的光芒一闪而逝,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左侧一栋华丽的屋舍走去。
夏翎这才发现,曲家竞座落在金峰峡背面,高楼华舍,雕栏玉柱,左右不远处屋宇之中居住的都是毫无灵力的凡人。很少有人知道,修仙界第一医修世家,竟降居在凡人之中,掩人耳目。
夏翎一走入曲家大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随即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张狂的笑声:“今日,你们若乖乖交出曲临渊也就罢了,否则,他刚刚所受的酷刑,本侯等一下就在你们身上一一重施一遍!”
“我……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已派人去通知临渊回来!”男子沙哑的声音含着 无边的恐惧,战栗发抖,“你……你还不快让这些藤蔓离我们远一些!”
男子的声音因恐惧和懦弱而近乎扭曲,可夏翎还是很快认了出来,此人正是三 年前设计让曲临渊喝下魈魅燃情的男子,阿修的亲生父亲"一曲臻戎。
夏翎对这个自私自利、冷酷绝情的男人简直厌恨到了极点,侧头去看曲临渊的 神情——清澈如水的眸光没有半分波动。但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冰 凉的五指。
曲临渊有些愕然,清亮的眼眸望着女孩安抚关切的温暖笑容,心中突然一跳, 连忙低下头去,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拳,不敢再有半分念想。
两人刚走入大门,所有人便如有所感,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两人身上。
夏翎第一眼望见那紫衣华服、年过不惑的阴邪男子,突然“啊” 了一声,终于 记起为什么“紫阳侯”这个名字如此耳熟,而方才听到的那个张狂笑声又似曾 相识。
原来是他一当日觊觎常似锦的美貌眼巴巴地追到韩煜府邸,结果却被韩煜一团火烧了肉身,只得元婴逃脱的紫阳侯楚筲!
真没想到,当日狼狈逃脱的紫阳侯,不过二十年竟又修成了肉身,竟还保持着 原来的样貌,不知是用了怎样的残忍秘法。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投靠了凫峦 帝国。
曲家的情况确实很糟。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年轻男子的尸体,尸体旁站立着几株赤红的藤蔓,藤蔓旁的所有尸体都失去血肉,只余皮包骨头。
在大厅右侧的角落中,是曲家仅存的几个结丹期以上的修者,他们因曲临渊的到来而欣喜若狂,其中也包括曲临渊的父亲和受伤的爷爷。
紫阳侯自然不认得此刻的夏翎。望见不紧不慢走入的曲临渊,他神色陡然一滞,眼中露出惊艳和震撼的光芒:“想不到,这世间竟还有人能匹敌她的容颜,只可惜竟是个男子。”
夏翎当然知道紫阳侯口中的“她”是谁,不由得觉得好笑,忍不住也偷偷观察曲临渊俊秀无双、清雅绝伦的侧颜——肌肤如雪玉雕刻,眉目如工笔描画,长睫微垂之间,眸光似隐若现,当真是让人细瞧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曲临渊被心中所系之人盯了许久,本该冰凉的脸上竟慢慢浮起燥热红晕,忍不住侧头瞥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拉到身后,克制了半晌才松开手,心底竟无缘无故升起一道怨气:“从前有那么多时日让你看我,你却不看。如今不让你靠近我,偏偏总是如此看我。夏洛,你就是故意要与我作对是不是?”
夏翎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心脏仿佛突然被泡在陈年老醋中,酸楚难当。两个人的缘分是一场遇见,不能早也不能晚,否则,就只能错过。
无论是师兄对她,还是她对阿修,在手边的时候未能牢牢抓住,错过了就只能追悔莫及。
“临渊,救我!”曲臻戎嘶声大叫,“他们都是来找你的!与我无关!与我们曲家无关啊!”
受伤打坐中的曲唯风突然睁开眼,咳嗽两声道:“临渊,我让默山和默华通知你来,并非让你来救援曲家,而是要告诉你一个有关凫峦帝国新皇——慕容清的惊天秘密!我要你救的,是天下,是整个人界!”
曲唯风的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怔,曲臻戎和曲臻茂更是难以置信地怒吼:“爹,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可知道,落在这些恶魔手中的修者都是什么下场?”
曲臻茂眼望曲临渊,哀求道:“临渊,你绝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你可知道这半个月来,晋南死了多少修者凡人?这些畜生根本就不是人,他们屠杀了一个又一个门派。结丹期以下的修者通通被吸干了血肉,丢弃残躯。结丹期以上的修者都被他们下了禁制,留在身边过着为奴为仆、猪狗不如的日子!更可怕的是,他们竟违背修者间的第一协定,连凡人都不放过!几日前,楚国数万男女老幼被屠杀殆尽,无一生还!”
夏翎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惊骇慌乱,无法用言语形容。曲唯风毫不理会两个儿子的言语,只盯着曲临渊道:“看到这几个赤血藤的时候我就知道,凫峦帝国的新皇已被古魔附体。而且,随着赤血藤吞噬的精血冤魂越来越多,他的身心将完全沦入魔道,再无半分人性。临渊,这世间能阻止古魔临世、覆灭人界的唯有你!能为人间带来一世浩劫的回阳诀,同样也能阻止人间浩劫的降临!你只需——”
曲唯风的话语再无法继续,他惊恐地睁大眼,低头望着穿胸而出,张牙舞爪的赤血藤,唇齿间溢出大量的鲜血,慢馊跌倒在地。
他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曲临渊,仿佛想要说什么。可是,一株赤血藤猛地扎入他的喉咙,又从他脑袋上破土而出。
第八章 滼花再开
曲临渊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爷爷不甘的眼神,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看着他呼吸断绝……最后,他慢慢抬起头,望向爷爷身后——一个锦衣华服,神色冰冷的男子慢慢显现身形。
“师……兄……”夏翎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几乎以为沙哑破碎的声音不是自己吐出来的。就如她怎么也没办法相信,眼前这个浑身缠绕着赤血藤,高高在上俯视着众人,眼底不带一丝温度,唇畔含着冷笑的男子,竟会是自己认识了数十年的师兄——沈清。
“翎翎,好久不见了。”沈清微微一笑,冰冷的目光望向夏翎时带了几分柔软,“瞧瞧我为你带来了怎样的重逢之礼。”
沈清的手轻轻一挥,突然,三个手牵绳索的黑衣男子从他身后一一走出,逐个排列在夏翎面前。他们的右手牵着绳索,左手拿着荆棘长鞭,长鞭上沾了碎肉,血腥而让人作呕。
为首的男子将长鞭狠狠地向身后甩出,厉声道:“牲畜黄吉,牲畜莆田,牲畜夏衡,还不快与夏姑娘打招呼问好!”
几个血肉模糊的身形迅速爬到夏翎面前,齐齐跪倒在地,重重地磕头:“见过夏姑娘,求夏姑娘饶恕牲畜黄吉(莆田)当日的冒犯!”
夏翎猛地捂住□鼻,否则,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发出惊慌的尖叫。
眼前这几个血肉模糊,身上不着寸缕,如畜生般攀爬在地上的男子,竟会是黄吉、莆田与夏衡。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奎宗掌门,那个人人巴结奉承的莆田道长,还有那个数月前背叛自己的弟弟夏衡。
黄吉和莆田的眼中哪里还有当初的贪婪和阴狠,他们身上除了鞭痕外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全身灵力也没有被抽干。可是骨瘦如柴的赤裸身体,绝望麻木的眼神,和求死而不得的恐惧,让他们简直比被五马分尸还痛苦。
莆田四肢伏地往前爬了爬,却马上被颈项上的绳索勒住,脸部肌肉猛地一阵扭曲,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哀号:“夏姑娘,我错了,当日是我……是牲畜莆田对不起你,求求你赐我一死,赐我一死吧!”
夏翎如被惊吓到般后退一步,马上被拢入一个清凉的怀抱。而这时,一直低着头的夏衡终于也半直起了身体。
他的脸还是那样遍布疤痕,眼底写满了乞求和绝望,嘴巴张了张,发出“啊”的一个音节,却陡然展现出一张让人心惊胆寒的嘴巴——所有的牙齿都被敲碎了,舌头被割成一条又一条,嘴巴中爬满了让人恶心的蛆。
“啊——”泪水从夏衡眼中滚滚落下,弥漫的水雾让人再看不清他眼底沉淀的究竟是悔恨、仇怨还是不甘,“啊啊啊……”
夏翎猛地扭过头,将脸埋进曲临渊怀中,浑身都忍不住颤抖。
曲临渊低头轻轻吻她的头顶,眼中闪过痛楚和不舍,却还是慢慢将她推开。
回阳诀七重与繁露靑阳之息,不知要多少年的煎熬,才能再容许他拥抱她,靠近她。
夏翎也终于冷静下来,对眼前三个人,她并没有太深刻的同情心,只是这样的摧残与哀号实在太让人恐惧和揪心,尤其当这样的摧折出自沈清之手。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夏翎缓缓松开曲临渊的衣衫,转过身,哑声问道,“师兄,你当真是我的师兄,沈清吗?”
沈清低笑两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幽幽道:“怎么了?当日师妹不是很恨这几个人吗?如今师兄为你报了仇,千万倍奉还回去,你不开心吗?”
夏翎望着眼前的男子,明明是一样的眉眼,却再没有包容坚忍的神情;明明一样的容颜,却再没有熟悉的气息。
他叫她师妹,叫她翎翎,可是眼前这个人,再也不是如兄如父守护了她八年的师兄。
夏翎抚着心脏,这里突然间变得那么闷那么痛。数月前血腥残酷的场面,数月前破釜沉舟的牺牲,数月前声嘶力竭的呼喊,犹如古旧的黑白电影在眼前一一闪现。
她的双手冰冷汗湿,全身血脉痛若撕裂,可是再也没有一刻能让她比现在更清醒地意识到——师兄已经死了。那个守护她,包容她,执着背负着天道正义的师兄,早已死在了那个血腥弥漫的山洞之中。
从此,世间少了被人遗弃的沈清,却多了个遗弃世人的慕容清。
沈清的目光慢慢从她身上收回,望向曲临渊,突然翻手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缓缓道:“不知道凭着这瓷瓶中的元魂,曲医神可愿与我做一个交易?”
曲临渊的瞳眸猛地一阵收缩,将浑身发冷的夏翎拉到身后,牢牢护住,才淡淡道:“说吧。”
沈清望着他细微的动作,目光幽冷而凌厉,含着刻骨的嗜杀之意,却又瞬间敛去:“用你身后的女子,来交换你母亲的魂魄。”
曲临渊想也未想,平静地回道:“绝无可能!”
沈清怔了怔,突然仰天大笑道:“你回答得斩钉截铁,却没有问过你身后之人。夏师妹,你可知,灵虚门的金鳞仙子,此刻在哪儿?”
夏翎陡然一惊,猛地从曲临渊身后走上前,厉声道:“沈清,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清仿佛没听见她的质问,神色温柔地望着她,继续道:“夏师妹,你可知,你和曲临渊一离开金峰峡,那些与你们同行的女人们会有何下场?”
“沈清!”夏翎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声音近乎嘶哑,“沈清,我跟你走!停止你的威胁,我——”
曲临渊一把将夏翎拉回怀中,恶狠狠道:“夏洛,你敢当着我的面跟他走,我绝不会原谅你!”
将惊慌失措、悔恨痛苦的女孩紧紧拥入怀中,曲临渊望着沈清的眸光一寸寸变冷,手腕中的银色丝线纵横交错,飞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