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嘴里嚼着肉,郁长青心满意足地长出一口气,又看向了那个宋丸子。
这样的一个在别处怕是都不会被当成是食修的食修,身上命数错乱祸福难料,若真让她在这无争界中争来了道统,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一只手从他一侧伸过来,硬是拽走了他肉串儿上的一块肉,郁长青都不用回头,就知道在他旁边吃出了猪声的那人是金不悦。
“师兄,你看见我那块赤血鲨鱼骨了没有?”
“没有。”
金不悦又探手来取肉,郁长青忍无可忍地把一整串儿肉都塞进了自己嘴里。
“哎呀,师兄你真小气。”
看着郁长青脸都变形了,金不悦摇了摇头,在自己师兄的衣服上擦干净了手,继续去找自己的鲨鱼骨了。
那可是战力更甚比金丹后期修士的妖兽,又有煞气护体,他当年平鲛人之乱的时候独力将之打死,只留了一块骨头当纪念,虽说算不上金贵,可是掏耳朵很好用啊!
没有……还是没有……
宋丸子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她的身边已经摆了几十个空碗,里面曾经装满了各色的调料搭配,如今除了纯调味的搭配之外,那些什么蒜香兔肉、葱烧兔肉之类的早就被长生久各种“路过”的修士们瓜分了个干净。
她的目光又转回到了那一盆尤带戾瘴二气的红烧兔肉上。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呢。
摸了摸自己的左眼,宋丸子摇摇头,拿出那本《上膳书》,开始查阅起自己这几日做过的东西,香烤猪腩的评价是统色,奶汤肉什锦的评价是见形……好像自从做出了臭豆腐之后,她做的菜就再没有什么狗不吃、猫不食了,以“见形”居多,间或有几个“统色”。
翻到最新的一页,她却并没有看见红烧兔肉这道菜,可见在这《上膳书》看来,自己没有觉得做好的,也就不认为是菜。
“你做的菜自己不喜欢,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那就一定是你的心出了问题。”
第一次做出没有戾瘴二气的菜之后,宋丸子以为自己由此就学会了调鼎手,却没想到接下来的几次做菜都没有成功,那时,沈师傅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心出了问题……
收起《上膳书》,宋丸子扛起那一锅肉往松林中走去。
脑海中,当初学艺时听过的教诲缓缓浮现。
“你是个厨子,就要相信自己的手能让你活命。”
“你以为你是个厨子,只要老老实实做饭就够了么?没那么简单,一道菜,一个人几次就吃腻了,你要在你的心里架起一个灶膛,烧上火,别让这火熄了。”
手能让我活命,心火能让我不停地往前,这些我都记得。
在她的肩膀上,那甚是丑陋的大黑锅里,兔肉还在慢慢地烧着。
“小丸子,你知道么,这世上最有名的两个厨子,一是立国大相,二是祸国小人*,当厨子跟当宰相没区别,要有所求,又要心有坚持,不然朝纲大乱就像你做菜的时候放错了调料一样,菜不成菜,国不成国。”
这是苏老相爷说过的话,她也一直记在心里。
她记着当厨子往小了说是立命安身,往大了说也是求活人之法,她要守本心,立真意,诚于己,也诚于菜。
诚于菜?
疾风吹过,松海涛涛,宋丸子的脚下踩着松软的松针,脚下一步两丈远,很快就走到了松林深处。她心有所悟,猛地抬起头,只见那终日喷薄云烟的栖凤山已经看得越发清楚了。
惊觉自己踏入了落月宗乃至整个无争界的禁地,她转身打算往回走。
“宋道友?”
女人转身,看见了熟悉的白发少年。
“明宵道君。”
上下打量着宋丸子,明宵略有些惊异地说:“要不是看见了这大锅,我还真怕叫错了人,宋道友你改换形貌的秘法甚为高明啊。”
“过奖过奖。”
“宋道友你这是……”
明宵的目光落在那冒着热气的黑锅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心知自己自己扛着一口大锅一直往这里走看起来实在诡异,宋丸子挑了一下眉头理直气壮地说:
“我在悟道。”
明宵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食修之道在于诚心,我怕自己心不诚,得扛着锅炼心。”
炼心?
看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明宵抬手搓了搓下巴。
光凭气味,他就知道那锅里装的是堪比筑基期修士的流光灰兔,炼成追风丹,有让人足下生风之效。
只是,这锅里可不像之前一样,丝毫丹毒也无啊。
诚心?
诚心!
避过了明宵的探问,在松林中,宋丸子双手转动着大锅,独眼直直地看着其中的戾瘴二气,使出了一招调鼎手。
万物入我鼎,我以无上诚心烹之,水火相济,五味调和,飨世人辛劳,敬天地造物。
大风之中,她长发披散,双足赤裸,灰褐色的手中的灵气渐浓,沉沉往锅中压了下去。
松林中的风似乎渐渐歇止了,乍然间又变得更加猛烈,那风从四方奔涌而来,旋转于大锅之上,黑白斑驳,红色不绝。
这是宋丸子第一感觉到了食材的怨愤不甘。
生有灵,死有煞,生有大快乐,便灵气充沛,死有大怨愤,则戾瘴不绝。
体内气血翻涌,女人手持木铲,又是一招调鼎手。
“我现在好歹是铸体境的体修,你既然怨愤犹存,我就调鼎不息!”
这般说着,她的身体灵气吞吐,白雾渐生于周身。
……
论道之日,落月宗揽月崖。
数道银色流光划过中天,落在崖顶。
候在此处的落月宗一位金丹掌门一拱手,朗声道:“恭迎剑峰罗长老!”
罗香陈穿着一身银白色劲装,眉宇间冷冽如剑,带着手下的数名背剑弟子坐在了东侧。
上一次六大宗门齐聚还是在七十多年前的云渊之侧,落月宗的年轻弟子们何曾见过各派齐齐登场的场面?有幸侍候在揽月崖的内门弟子自不用说,身体站得笔直,一双眼睛忍不住就看向了那些剑峰弟子,他们真是各个气质凛冽,与仙气飘飘的落月宗人截然不同。
至于那些上不了揽月崖的落月宗弟子,则都聚在崖下,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有人喊了一声剑峰来了,立刻争相去看,其实什么也没来得及看见。
“呼!哈!呼!哈!”
山风骤然强劲,隐隐传来的呼啸声起初像是一阵幻听,渐渐就明晰了起来。
“看!那是天马拉金车?!”
“那是人吧!”
“有这么大的人么?”
半空中,数十名身穿皮甲,头上戴着翎羽头盔的力士踏着月光而来,他们个个看起来身高数丈,肌肉虬结,口中的呼喝声引得地动山摇。
“是天轮殿的人来了。”
人群中,一个略有见识的筑基期弟子说道。
天轮殿,门下体修弟子十万众,正是无争界第一大宗门,看这声势,也足以让人想象到他们的宗门兴盛,人数众多了。
就在小修士们还在讨论天轮殿的时候,一阵狼吼盖过了人声。
啸月峰掌门的坐骑是一头高逾十丈的巨狼,单论个头,足以把那些力士们比成矮子。
那狼一步便跨越群山重重,竟后发先至,比天轮殿的金车来的更快。
就在人们暗搓搓想着啸月峰会不会是故意跟天轮殿的人较劲时,朗月之下,一艘黑色的巨船破云而来。
第60章 花哨
“海渊阁也来了。”
站在落月宗的主峰上, 一身白发白衣的明宵道君看着那远胜飞舟的黑色巨船风帆大振, 越过崇山峻岭,心中轻轻一叹。
“师兄, 今日一切都按照我们说好的来。”
明宇看向自己的师弟,慢声说:“我不是一贯听你的么?”
说罢, 明宇大袖一挥, 脚下白光骤生, 他凌空而行, 随着他走出的每一步, 都有一道圆盘似的的白光被他踩住,仿佛是踏着无数个小月亮前行。
从别的峰上,亦有落月宗金丹修士足下生光地踏步行来而来, 缓缓走到了他身后,在他们走过的地方, 那光久久不消, 整个落月宗都被这光点亮了,纵使是行至中天的月亮, 也被这光海掩盖。
明宵目送了自己的师兄,转身走回了阁中。
师兄想当然地以为这次争道统落月宗不可能失败,哪怕长生久已经站在了宋丸子的身后, 哪怕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女修士已经做了比他们想象中多了太多的事情,他都看不见, 或者说, 他都选择看不见。
“你们落月宗都把自己当成了神……”神不会失败, 也不会倒下。
就像师兄心里的宗门一样。
手掌在半空中挽出了一个手势,接着,这白发少年样的元婴大能笑了起来。
观察了宋丸子几天,他也不过是在她做菜的时候学了点皮毛,那女子一招一式从不避人,以他的天资悟性和修为,居然也不过只学了点皮毛。
“禄牛、角鸡、水婆娑、满地金、蓝仙花、云香豆……”
纵使功效极好,也都只是些最初级的灵材,也就是说,宋丸子现在只能用一些最初级的灵材,这是七日前看见宋丸子那口大锅里的丹毒时,明宵才想明白的。
说到底,不管这食修术法有多么神妙,宋丸子还是太稚嫩了,也幸好她还稚嫩,不然,哪怕她身上只有金丹修为,自己也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出手杀了她。
揽月崖下,金不悦抬头,看着落月宗诸人弄出的满天光华,啧了啧嘴说:“落月宗这些人,灵力不够就别硬撑了,拿萤石做的法器充数算什么本事啊?”
“这些人,几十年不见,是都忙着在家里学怎么打肿脸充胖子了吧?啸月峰的那狼出来一次就得吃十头花角犀,十头啊,于老头可不得穷上十年?”郁长青笑得很幸灾乐祸。
风不喜看看自己的师兄,摇摇头说:“啸月峰的人再穷,也比咱们有钱,郁师兄,你六十年前欠了我二百下品灵石,说了等打了一头青蛟把蛟皮脱手了就还我,现在那蛟皮呢?”
“咳。”被人当面催债的郁长青略有些尴尬地转头看向了明于期,“首座呐,别人都出场得这么有想法,咱们要不要也搞点花哨的?”
明于期低头往山上走去,声音低沉地吐了两个字出来:
“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