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心文
“谁知道呢,听说这附近每一个基地都有人在搜。要是谁能提供那个大魔头的消息,那可就发财了。”他搓着三根手指,冲楚千寻抬了抬下巴,“足足五颗六阶魔种呢。”
他说完这话,直起身,搂上两个女人进屋去了。
“别搭理他,不是什么好货色。”男人进屋后,老郭补充了一句。
楚千寻站起身来准备收拾碗筷。
大门外跨进来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男人,那男人一瘸一拐扶着墙壁往内走,猛然一抬头看见了楚千寻,仿佛被踩着尾巴一般吓了一大跳,他举起胳膊挡住脸,弯腰沿着墙角一路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此人正是早晨在巷子口拦过楚千寻的小穆,属于他的那间屋子很快亮起灯,里面传出了说话声,依稀可以听见一个小女孩软糯糯的声音在喊着哥哥。
楚千寻看了看老郭和叶裴天,对这个人的态度表示疑惑不解。叶裴天一言不发地端起碗回屋去了。
“也别理他,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同样的一句话,老郭的语气却大不相同,对这位从事特殊职业的男人反而透着一点宽容。
“爹娘两年前就死了,留下两个半大不小的娃,小的那个女娃娃还总生病。老大成年后就干上了这行。”他摇摇头,“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晚上,楚千寻期待中的遮面就做好了,她高兴地从老郭手中接过来,拿着那一片轻薄柔软的暗银色遮面往屋里走。
“武器和软甲还没有好,老郭先帮忙把这个赶出来了。”楚千寻一脚跨进了屋内。
叶裴天沉默地坐在床沿边,低垂着视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凌乱而狭小的杂物间被归整过了,多加了一张小小的床。那张床正对着叶裴天所在床榻,中间只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床上铺着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半旧床单,一个松松软软的枕头,还有一条折得豆腐块一样整齐的驼色毛毯。
楚千寻走过去的时候,忍不住伸手在那铺得一丝皱纹都没有的床单上摸了一道。
这个男人的话总是很少,有时候一整天都听不见他说一句话,但事实上他的那份体贴和细心,无时无刻不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满溢出来。
楚千寻发现胸膛中的那颗心脏在偷偷地开始加速搏动。她突然想起老郭的那句话,
这个男人靠得住,你就好好地跟他过。
“戴,戴上试试。”楚千寻递过手中的遮面,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叶裴天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略微浅淡的眉目,映在烛火中,看见楚千寻的时候微微显出一丝无措和慌乱。
楚千寻伸手摘下了他脸上黑色的口罩,替他换上了纹理精致的遮面。那一整片暗银色的布料,挡住了他略微柔软的眉眼,只看得见鼻梁挺括的形状,露出了颜色淡淡的双唇,和线条坚毅的下颚。他整个人的气质,突然就变得有些坚毅而棱角分明了起来。
叶裴天的眉眼很漂亮迷人,让人看他的时候难免会首先被那清冽的双眸夺取了注意力。
此刻他坐在床边昂着头,眼睛被蒙上了,楚千寻就不由得留意到了他的双唇,那双唇有些薄,微微抿着,勾勒的线条感性又撩人,再往下是白皙的脖颈,和滚动的喉结,一圈黑色的项圈卡在锁骨的上方。
楚千寻的眼波微动,一时挪不开视线。
糟糕,她在心底轻轻说了一声。
对叶裴天来说,独特的材料使得他的眼前不过是隔着一层淡淡的银丝,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的一切。
他昂着脸,因为确定了楚千寻看不见自己的神情,终于第一次鼓起勇气正视着眼前这个人的双眸。
令他心中暗暗欣喜的是,他清晰而肯定地看见,那个人低头凝望着他,那双眸中带着光,流转其间的不是厌恶,也没有畏惧,而依稀是一种喜爱和赞美。
叶裴天凝望着那双眼睛,
“千寻,”他轻轻开口,“你有没有想要什么?”
楚千寻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叶裴天已经飞快地闭上了嘴。
楚千寻枕着胳膊在自己的床榻上侧躺下,看着睡在另外一张床上的叶裴天,
“裴天,你这两天有些不太对劲。你是不是不习惯?突然来到这样的地方。”
叶裴天垂下眼眸,昏暗的烛光中传来他低沉的嗓音,
“我有点害怕,怕你不是真的,怕这一切都还是在那个辛自明控制的梦境中。”
多了许久,他又加了一句,
“如果这只是一个梦境,请不要叫醒我。”
楚千寻伸出手,越过两张床榻间小小的间隙,握住了他的冰凉的手,
“这绝不是梦,我和你保证,”
第28章
清晨,楚千寻从暖和的羊绒毯中钻出脑袋,抱着蓬松松的枕头在毛毯内滚了两圈。刚刚晒过的床单还留着点阳光的味道,舒服得让她几乎想就此赖在上面。
饭菜的香味已经从门外传进来。
楚千寻一骨碌从床上爬起。
推开房门,坐在餐桌边的叶裴天就抬起头向她看过来,银白色的遮面下,薄薄的双唇微不可查地带了点向上的幅度。
院子中充满各家各户洗漱的动静,混杂着各种各样饭菜的气味。
晨曦跨越过院墙,一缕缕一道道撒在院子中的石板地上。
叶裴天就这样坐在一片市井喧嚣中,昂头看她,冲着楚千寻露出了那一点点的笑。
在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月夜下赤红着双眼的人魔,也不再是那个囚禁在荒漠中无尽孤寂的幽魂。
他其实也会笑,会因为一点莫名的小事而脸红,也会费劲心思地想要努力生活。
自从走进白马镇,进入人群中生活,楚千寻察觉到了叶裴天的不适和不安,但也感受到了他的努力和温柔。
也许他也是渴望能够像现在这样,回到人群生活。
“能习惯吗?住在这样的地方,会不会觉得很不适应?”楚千寻在桌边坐下,
在这一刻,她的心底升起一股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期待,期待他也愿意,留在这样的世界,留在她的身边。
叶裴天的眉眼被银色的遮目挡着,只露出淡色的双唇,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很顺手地拿起筷子,给楚千寻碗里布菜。
这下麻烦了,这个人本来话就很少,现在就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楚千寻心中有些懊恼。
“嗯,”叶裴天终于轻轻说,“很喜欢。”
楚千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开心,总之有一股喜悦就这样从心底满上来,让她胃口大开,比平时还多吃了一碗饭。
早晨的院子,也逐渐开始热闹起来。
住在西北角的那个女人,每天早上这个时候都要在自己的屋子里哀哀哭泣,自言自语哭诉着自己的悲惨遭遇。
住在她隔壁的孟老三,会在她的哭泣声中打开屋门,从里面走出一到两个烟视媚行的年轻女人,女人们握着得到手的食物,暗暗地挤眉弄眼,相互之间打了个只可意会的神色,
孟老三有一个只有他本人不知道的外号叫孟三秒。也许这也正是他越喜欢每日带着女人回家过夜标榜自己的原因,三阶的他猎魔辛苦所得,大半都花在了女人身上。
大部分人都在这个时候走出门,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但也有些人刚刚结束了一夜的工作,回到住处休息。
小穆从院门外进来,他的嘴角染了血迹,手腕上有着狰狞的勒痕,淤紫了一大片,平日里带着点表演人格的他,今日只是扶着墙沉默地慢慢走着,看见了楚千寻和叶裴天,也没有刻意表现出一惊一乍的模样。
尽管被同住在院子里的叶裴天揍过一顿,但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他其实很清楚什么人是真正的下狠手,而什么人不过只是吓唬吓唬他。
“哥哥?”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从屋子中摸索着迎出来。
在她小小的脸蛋上,有一道横跨过双眼的伤痕,这道像被利爪所伤的疤痕,不仅毁了那张清秀的面孔,更是使她失去了光明。
“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女孩摸索着拉住兄长的衣物。
“没有,”小穆的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任何端倪,他摸了一把妹妹的头发,递给她一个纸袋,“拿去吃吧。”
太阳在喧闹中渐渐升高,秋日暖阳照耀着白马镇上的人生百态。
人类,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不过短短数年时间,黄金时代繁荣安逸的生活,已经仅仅会出现在小部分人的午夜梦回中。在这魔物横行的黑暗时代,几乎所有的幸存者都在用尽全力,用属于自己的方式顽强地生活着。
楚千寻把抗在肩上的一个巨大的长角丢在了老郭的工作台上。那尖锐细长的角上流转着一种独特的蓝色光泽。
“这个怎么样,郭叔?”她揉了揉受伤的肩膀,斜倚着柜面,“给林非打一把趁手的长剑吧?”
“不错是不错,五阶魔物的角,硬度和延展性能都很出众,合适做单手剑。”老郭停下手中的活,把那个长长的尖角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只是你一个女娃娃,整天东跑西跑的猎魔打材料,却把林非留在家里煮饭洗衣服。”老郭摇摇头,掏出一罐外伤药摆在柜面上,“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咱也不好说。”
“别这样说啊,郭叔,我是因为不如他,所以要多练练。”楚千寻把受伤流血的胳膊反手支在柜面上,给自己上药。
在楚千寻的心中,不论是朋友,情侣,还是什么关系,如果两个人的层次差别太大,都难以长久地保持平等的相处模式。
她从未像如今这样主动地想要提升自己的能力,想要变强的意识在她的心中越来越明晰。这不是为了叶裴天,而是为了她自己,为了能像另外一个自己那样,能够活得恣意潇洒,主宰自己的人生。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千寻?”叶裴天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楚千寻吓了一跳,迅速把受伤的胳膊背到身后,她收了一下手指,却来不及接住从胳膊上流下的一滴血液,那红色的血滴啪嗒一声溅到了地面。
叶裴天跨进店来,伸手把她背在身后的胳膊拉出来,沉默着看了一眼。
明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微微抿在一起的双唇,楚千寻却无端觉得他生气了。
“只是一点皮外伤,不要紧的,一会就好了。”楚千寻急忙掩饰。
“我只是在基地附近溜溜,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厉害的魔物。”
“我是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练练手。”
“这种等级的魔物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所以就没特意喊上你。”
叶裴天一言不发地牵着她往屋里走,楚千寻边走边不停解释,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就有些心虚。
进了屋子,叶裴天让楚千寻坐在床边,自己在她对面坐下,翻手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刃。
楚千寻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行。”
叶裴天转过脸,银色的遮目朝着她。
“不行。”楚千寻说得很坚决,带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我伤得并不严重,为什么要你伤害自己来治疗我。”
她知道叶裴天的复原得异常地强大,想要流出足够鲜血,至少要向上次一样深深划破掌心。
“你看,真的只是一点小伤,就蹭破点皮,连骨头都没伤到。我好歹也是五阶圣徒了,很快就会愈合。”可能是觉得自己太严肃了,她又放缓了口吻,“或者,你帮我上点药。”
叶裴天僵持了片刻,最终妥协了,他从背包里翻出药品,轻轻拉起楚千寻受伤的胳膊,清理伤口,涂上药剂,一圈一圈地往她的胳膊上缠绕着雪白的绷带。
“你如果想要魔种。”他说。
“不是魔种,我想要变强一些,”楚千寻比划了一下,“强一点,再强一点,直到有一天能够并肩战斗,不再只依赖你的保护。”
叶裴天就不说话了,他的手掌很稳,指尖微微有些凉,动作是那样细致而谨慎,像是生怕弄疼了楚千寻一样。
这样的伤口,对楚千寻来说不过是习以为常的小伤,平日里在战场上受了这样程度的伤,她可能连舔一下都懒。
但当有人把这事放在心上,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那道伤口好像变得矫情了起来,那种本来可以忽略不计的痛感,随着叶裴天手指的触碰,怎么就变得那么敏感而清晰了呢?
“裴天。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楚千寻看着低垂在眼前,专注她伤口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