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龚心文
屋外没有同伴,没有白雪皑皑的废墟,没有遒劲挺拔的松林,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荒芜的土地和昏暗无光的天空。宽广的黑色土地上,孤零零的只留着傅怀玉刚刚停留的那间小小的屋子。
寂静无声的世界,看不见任何一个活着的生命。
“找他们吗?别当心,很快你们就会在一起的。”阿晓取出一块平板电脑,那平板的屏幕裂了,沾着血迹,不过依旧可以点亮电源。
“这怎么会在你手上,我的人呢?你到底是谁?”傅莹玉认出平板是小队成员手中的东西,
阿晓伸手点开屏幕,屏幕亮了,开始播放起一幕在实验室拍摄的视屏。
画面上的人类像动物一样被束缚带固定,一个个被注射进某种漆黑的液体。每个人都在痛苦地挣扎,大部分人最终死亡,但也有少部分人在被注射入另外一种药剂之后,身体开始变形扭曲,出现魔化的特征,他们部分变为魔物,但依旧始终保持着人类的特征和清晰的神志。
在那裂开的屏幕上一张张痛苦哀嚎的面孔四分五裂。
白金色头发的阿晓咬着他的一根手指,沉默地看着屏幕,他那漂亮的脸蛋上睁大着眼睛,似乎没有一丝波澜。
“想起来了,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那个钟离晓。”傅怀玉轻蔑地哼了一声,从记忆中想起了眼前的男人,是曾经在实验室里的一个可怜又肮脏的试验品,
“我道是谁,装神弄鬼的,原来不过是一个失败品。既然侥幸没死,还不找个叽里旮旯儿的角落躲着生活,你当谁想见你那张又老又丑的面孔。”
她抽出腰间漂亮又精巧,镶嵌着魔种的高阶长剑,指着钟离晓,“当初,在实验室里痛哭流涕,趴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样子,这么快就忘记了?”
在傅怀玉的身边,浮现出一只只身上环绕着奇异纹路的召唤兽,狰狞巨大的猛兽环绕着她,让她有了种踏实的安全。对方看起来也不过只有一个人,并且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异能,并不是强大的战斗系统能力。
“我一直很想问你们一次,”钟离晓低垂眼睫,看着播放中的视屏,“你们做这样的事,从来就没有在心中觉得过愧疚吗?”
“你这样阴沟里的老鼠,又怎么可能理解神的光辉?”傅怀玉打从心底发笑,她抬起了光洁的下巴,“我们是被神选中的高等圣徒,人类将在神光的沐浴下走向新的纪元,而你们这些垃圾,本就属于被淘汰的劣等人种,还有那么点废物利用的价值,就应该感到荣幸。”
钟离晓手指微微蜷缩,骤然张开,黑色的血液呈线状滴落在地上上,很快形成一片几乎覆盖了大地的纯黑,成片的黑水向傅怀玉包围过去。
傅怀玉的异能是召唤,属于战斗系中的强者,她拥有着七只属性不同的召唤兽,使她在以往的战斗中无往不利。
就在她像往日一样命令她的召唤兽进行攻击的时候,围护着她的那些巨大兽形突然如泡影一般凭空消失不见了。身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无边无际,生机断绝的黑色土地。
傅怀玉大吃一惊,无论她怎样全力施展异能,往日那些随叫随到,供她使唤的召唤兽却没给她一丝一毫的回应。
“出来,大家?怎么回事?”
她转身逃跑,满头大汗地呼唤着她的召唤兽,但这个诡异的世界回应她的永远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黑色的地面海浪一样的隆起,将狂奔中的傅怀玉连续摔了几个跟斗。
挂在漆黑夜空中的血红色眼睛,转动着那巨大的瞳孔,死死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在这个世界里,那位白金色头发的男人就像是神一般的存在,他随自己的心意改变地形阻挡傅怀玉的行动,瞬间移动到任何他想要过去的立足点。
不论傅怀玉怎样奔逃,那鬼魅般的声音总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脑后。
直到最终她避无可避,四面的黑水好像终于戏耍够了一般,慢慢围在她的脚边,在傅怀玉惊恐的眼神中,沿着她的小腿开始往上爬,束缚住她的身躯,铺盖过她漂亮的脸庞,最终那些黑色浓稠的液体在她惊惧的眼神中,进入了她的口腔。
傅怀玉倒在地上,掐着自己的脖子,眼球突出,开始痛苦翻滚着。她的肌肤开始变得青色透明,双腿似乎黏腻到了一起,涕泪直流发出意义不明的求饶声。
阿晓饶有兴致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她,脸上带着浅笑,眼眸深处却是坚冰,“不错啊,居然没有死去。”
在这个没有日月的空间内,时间不知流逝了多久。
傅怀玉在昏暗中醒来,她觉得自己躺在一片潮湿的地面上,自己的肌肤滑腻黏糊,整个身躯似乎湿哒哒的。
她甩了一下昏昏沉沉的脑袋,伸出手。惊悚地发现自己整只胳膊的颜色都变成了诡异的青灰色,就连指甲都成为恶心的深绿色。
她想站起身来,双腿却绵软无力,几乎感觉不到骨骼的硬度。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她颤抖着身躯,惊恐地回过头,看见了自己的双腿,终于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
她的腰肢以下的位置,双腿已经粘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半透明的软体动物,湿哒哒地扒拉在地面上。
“不,不可能的。”傅怀玉向前爬行了两步,悲哀地发现自己在自然而然地开始甩动着下半身和尾巴。
“你看,变得真是漂亮,”阿晓坐在她的面前。
他已经失去了年轻俊美的容貌,老态龙钟,垂垂老矣。
黑暗无光的世界不见了,浑身羽毛的少女小妍,收拢着黑色的翅膀默默站在他的身后。
钟离晓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抬起傅怀玉泪流满面的脸庞,“现在的你既做不回人类的身份,甚至也无法成为一只真正的魔物呢。不论人魔之战最后胜利的是哪一方,你都只能和你最看不起的废物那样躲躲藏藏的生活。”
他弯下腰看着傅怀玉,“怎么样,是不是一种很美妙的人生?”
傅怀玉眼泪流了一脸,牙关咯咯地打着颤,几乎说不出话来,“不……我不要。”
“嗯,你不要?可是这就是你们当初强加到我们身上的命运!”阿晓手指用力,把傅怀玉的脸颊掐得变了型,他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脸颊抖动着,
“曾经我是怎样卑微地哀求,请求你们放过我?可有人听过一次我的请求?如今我就让你也品尝一下我们那时候的痛苦。”
他用力甩开手,“滚,滚远点。像你最讨厌的老鼠一样,在阴沟里卑微地活着吧。”
傅怀玉跌跌撞撞托着湿漉漉的身体向前爬行远去。
小妍转过她的脸,目送那只和自己一样怪物远行。
她的脸庞四周被密密的黑色羽毛所覆盖,只露出中间一块巴掌大小的脸,干净清纯的容貌配上翎羽油亮的巨大身躯,似人非人,不为世间所容。
“就这样放她走吗?阿晓哥哥。”
“小妍,有时候死亡并没有什么可怕,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钟离晓拍了拍小妍的肩膀,“不过你不要怕,我会把我们所遭遇的痛苦,一模一样地还给他们,还给这世界上所有的人。”
浩劫之后的春城,恢复了以往的热闹闹。
因为天气寒冷而滞留在城内的大量人群,使得集市变得比以往更加繁华。残雪泥泞的街道,吆喝买卖的商贩,讨价还价的客人。背衬着正在紧急修补的城墙。
严寒腊月,冰冻三次,施工起来十分困难。但残缺的城墙却不能不尽快修补。
一块数百斤的巨大城砖,在起吊的过程中,因为绳索的打滑,不慎从湿滑的高墙上掉落下来,墙头上的工人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那块巨石从十几米的高墙上一路砸碎脚手架,向着低处的施工人员头上滚去。
谁知半道上那一二百斤的大石头却硬生生地突然停滞在半空,凭空拐了个弯,慢悠悠地自己落回它本来应该待着的地方去了。几乎无人发现,空中有一缕淡淡的黄沙,在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随风消散无影无踪。
惊魂未定的施工人员,知道这是有高阶异能者出手帮忙,能够举重诺轻地调动从高空坠落的上百斤大石,可不是那些会出现在工地上帮忙的普通圣徒。
他们四处张望寻找,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
但不远处的集市上一如既往的喧闹着,人们依旧来往穿行,似乎没人关注刚刚发生的那惊险的一幕。根本找不出那位施以援手的人身藏何处。
靠近城墙这一侧的一个小小水果摊前,一位戴着银色遮面的男子,正弯腰挑选着眼前的冻梨,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背在身后的手臂。
第69章
“行了,就要这些。”叶裴天挑了几个冻梨,把一颗魔种交到买梨的老人手中。
耄耋之年的老者,在天寒地冻的大冬天穿着实在算不上保暖的破旧棉袄,干瘦的脸和手指都被冻得生了冻疮。
他的摊子上东西很少,除了几个冻梨就是一小桶新采的梅花花枝。梅花枝也是用来卖的,但是在这个年头,买花的人几乎没有,不过是聊胜于无的期待增加一点收入罢了。
“这是添头,谢谢你时常照顾我的生意。”他给叶裴天装好梨子,又把两支含苞待放的长长梅花花枝递到叶裴天的手上,
叶裴天提着买来的水果,一手抱着花枝,缓步走在黑水河边。
他很喜欢走这条路,沿着黑街这一段的河道可以看见对岸有一排破旧的小旅馆。那里承载着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他和千寻初识之时,就是被千寻抱着带来了这里,那时候的窘迫和甜蜜现在回想起来都还会令他面色微红。
道路边有一家制作魔器的商铺,店主新收了一位年幼的学徒,十岁左右年纪的少年还够不着炉火。他踩着一张小椅子,站在火炉边上,叮叮当当挥动着铁锤,一丝不苟地做着最基本的锻造工作。
“休息一下,小追,这会师傅不在,用不着这么拼命。”同店的学徒们招呼他过去一起休息。
“谢谢师兄,我想把这点做完。”小追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右手因为过长时间持续用力,已经抖得有些举不起沉重的锤子,他换了一只手臂,开始尝试着把一小块废弃的魔躯用异能溶解,抽出细丝融入经过反复捶打锻造的胚胎中。
这套流程他自打来这里以后,已经利用废弃的边角料练习了几十次,但他从不觉得枯燥,依旧一丝不苟地操作着。
“诶,我说小追,你这两天是怎么了?这么拼做什么?以前你还是混黑街的小混混的时候,我倒是没瞧出你是个这么有拼劲的孩子。”
“就是,你才这个年纪,已经二阶了,要知道我们锻造者,最多也就混个四阶水平。不知道你到底急个啥子啰。”一个胖乎乎的师兄靠到他的炉子边上说话。
趁着师傅不在,师兄们都在躲懒偷闲,当然不太喜欢看见一个特别勤快的另类。
“我答应了一个朋友,要成为一个真正的锻造者。答应别人事,就要尽快做到。”小追手中的动作行云流水,娴熟自如,口中还分得出心来说话。
“你啥子朋友,我们怎么没见过?”
“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现在还没脸去见他。”小追凝望着手中渐渐出现魔器特有光泽的试练品,“但我现在知道,他就住在这附近。总有一天,当我成为了锻造者,有资格替他做一把趁手的武器的时候,我再去找他道歉。”
“喔,这娃娃还挺有骨气。”胖子师兄伸手搓了搓他的脑袋。
“要说最顶级的锻造者,还要推麒麟的文大师,麒麟团长辛自明的设计再加他的锻造能力,不知合作出了多少把神器,”另外一位师兄在兴奋地开始普及魔器制作的新闻,“咱们江城主手上的那柄‘寒霜’就是出自文大师的手,自打有了‘寒霜’江城主那是实力倍增啊。”
“说到寒霜,我就想起前两日那一战,你们有没发现那位……竟然没有一把随身的武器,也没穿铠甲,直接对着十阶魔物就正面刚了啊。”他说道那位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了叶裴天三个字。
“嘘。别提他的名字,我听说他就藏身在春城内。之前不是还在这条黑街出现过了吗?”
几个年长一点的师兄们,都亲眼目睹了数日前城门外那一战,人魔叶裴天几乎以一己之力抗住了十阶中后期的恐怖魔物,令他们又敬又畏。
此刻不慎提到了他的名讳,大家都有些心有戚戚。小心张望了一通,生怕那位凶名在外的人魔会从屋内的那个角落突然蹦出来。
这里聊得正欢,没人注意到门外不远处的河堤上走过一位年轻男子,他手里抱着长长的梅花花枝,透过晃动的花枝,可以看见他面上戴着一副银白的遮面,嘴角隐约有着一丝浅笑,柔和而平静地从屋门外缓缓行过。
叶裴天行走在人迹稀少的河堤上,
他慢慢地停下了脚步,侧头看向路边一条昏暗的小巷,“出来吧,见一面彼此省事。”
耐心地等了一会之后,巷子的阴影中终于走出了一个男一女,那男子年轻又盛气凌人的面孔笼罩在巷子的光影中,显得有些阴晴不定,正是春城城主江小杰。而他身后跟着拿着巨大血红镰刀的余念。
“千寻姐她知道你的身份吗……叶裴天。”江小杰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本来还不能确定眼前的林非就是那位黄沙帝王。
但眼前男人沉默停滞的片刻时间内,让他瞬间确认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嗯,她熟知我的一切。”那位楚千寻的男人淡淡地说。
江小杰的心里乱成了一锅粥,自从猜到了林非的真实身份,他带着队伍中战斗能力最强的余念潜伏观察了许久,却发现真实的人魔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不仅没有一点传说中的乖张暴戾,甚至在江小杰看来,过于温和善良。
他对身边那些弱者有意无意地帮助,有时候让江小杰看着都怀疑自己的猜测不过是个误会。
此时江小杰的心情十分矛盾,既觉得应该把这个巨大的隐患从自己的基地里驱逐出去,又因为两次并肩作战,彼此相互救援,使他不由对这男人起了感激之情,相惜之念,甚至产生了一些想要真心结交的心态。
江小杰还在举棋不定,余念的脑袋已经从他身后钻出来,“你这梅花好香啊,分我一支行么?”
叶裴天伸手将梅花分出一支,递进了余念的手中。
也许是年纪还小的原因,余念并不害怕这位人魔,甚至对他的往事充满好奇,
“林非哥哥,我听说过你的事,”余念说道,“要是我遭遇了你那些事,我可能会想要报复这整个世界了。为什么你还这么好?救了我们全城的人。”
“可能是因为我从别人那里接过了漂亮的花朵?”
叶裴天把目光落在手中的梅花枝条上,粉嫩洁白的花瓣在寒冬中绽放,幽幽暗香在指缝间流转。
“有花?”余念好奇。
“我所得到的,不止是黑暗和痛苦,有那么一个人,把世界上最美的一种花朵,放进了我手中。当你手中握有美丽的事物,自然就能赠人以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