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 第56章

作者:吴沉水 标签: 玄幻仙侠

  “这镜子有古怪。”孚琛淡淡地道。

  曲陵南抬头看他。

  “纹路因时而变,自我幻化无穷的阵法。”孚琛指着它道,“这也是秘境中的宝物?”

  “是。”

  “它倒是认你为主。”孚琛微微一笑,伸出手指,灵力一致,只见紫光微闪,那镜面多了一行字,正是“陵南妙镜”。

  曲陵南惊奇地瞪大眼睛,道:“师傅,这是你刻上去的么?”

  “不,是我除了遮蔽之上的障眼法罢了,”孚琛笑道,“这镜子甚是有趣,它弄了这四个字上去,却又偏生要遮遮掩掩。倒像害臊一般,莫非此物亦有器灵?”

  曲陵南拿了那镜子左右端详,皱眉道:“是有器灵,只是我平素又不打扮,弄一镜子忒也麻烦,喂,你这四个字也不是太难磨掉,我帮你去了,你自去寻旁人,可好?”

  孚琛好笑道:“你这傻子,有器灵的宝物,不是仙器,便是神器,难得有甘愿认主的,你竟要往外推?”

  “他认我我就得认他?”曲陵南道,“有这个说法?”

  孚琛有些头疼,道:“那倒没有。只是从无人会拒绝……”

  “我又不爱戴花,照镜子何用?”曲陵南仍然对这玩意无法心生喜爱,“秘境中层出不穷的幻阵皆为此镜所为,跟这玩意活在一处,可是容易人我不分,受害不浅。”

  她话音未落,便见镜面一闪,清河的身影出现,他语气谦卑,声音虚弱,哀哀地道:“主人,请莫要离弃清河。”

  曲陵南长这么大,何尝有人对她如此低三下四过?她登时有些不耐,又有些难堪,着急地道:“我与你并无责任,何来离弃一说?你自去过你的逍遥日子不好?你瞧那个青攰……”

  “青攰是青攰,清河是清河,”清河固执地道,“我与他本不同,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亦如是。”

  “你干嘛非跟着我?我又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想有什么大出息。”曲陵南大声道。

  “清河不求主人扬名立万,登峰造极,只是千万年岁月何其寂寞,能与主人相伴,得之何幸?”

  “啊?”曲陵南完全不能理解这与幸不幸的怎的有了关联,“我说,我可没灵石供你,我没钱,我自己还得师傅救济呢。”

  孚琛忍笑道:“我可不养你。”

  “知道知道,”曲陵南道,“我就打个比方。喂,你听到啦,我连自己个都养不活呢。”

  “若真如此,清河定会替主人分忧。”清河在镜中温文尔雅地笑道,“清河活了千万载,这世上我不懂的事,还不是很多。”

  “可是我不照镜子,我不需要你。”

  “主人,清河不只是一枚镜子。”清河微笑道,“清河会的很多,况且泾川秘境已认主,我亦要跟着认主。话虽如此,但主人,清河等此刻足有千年,清河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你真是不可理喻。”

  “主人莫要固执己见才是。”清河道,“一枚铜镜而已,不占地方。可若你想有人聊天,遇事想有人善良,练功想有人解惑,清河但有所命,义不容辞。”

  他仿佛还怕说得不够明白,又加了一句道:“清河不需灵石,不用滋养,请主人放心。”

  曲陵南犹豫地瞥了眼孚琛,孚琛伸出手,正要以神识相探,哪知那铜镜自行跳开,清河淡淡地道:“这位道友,你虽是我主人授业恩师,却与我无关,上古神器,你已得其一,莫要妄想得其二。须知福分过犹不及,水满则溢,月圆则亏,损益流转,一念之差罢了,道友还是莫要太自以为是。”

  孚琛眼神微眯,清河冷声道:“你与青攰气脉相契,若能降服了他,自有你的造化。只是莫要惹我,我家主人心无尘埃,故能从容一踏三生三世阵,道友,你却魔障缠身,不可同日而语。”

  他话未说完,却忽而变了神色,跳到曲陵南怀中,道:“主人,快将我藏起。”

  “啊?”

  “有故人。”清河急急道,“不要让他发现我。”

  曲陵南莫名地依言将他藏起,就听见半空中忽而云雾大开,几个道人御风而行,个个修为高强,就连孚琛也微微色变。

  “师傅?”

  “左律。”孚琛沉下脸,冷冷地道,“他来得倒快。”

  

  第93章

  

  曲陵南抬起头,微微眯眼,此时阳光炙热,左律背光御风,全然看不清模样,只那周身气势非凡,化神期修士的威压震慑周遭,未及近前,却已令人心生敬畏。

  许久未见,这老妖怪莫非修为愈加精进?

  曲陵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好不容易师傅与她相处,非板着脸孔训话,亦非一味敷衍假笑,二人虽相顾无言,然却心意相通。可这左律怎的不好生呆在他的禹余城坐他的太一圣君,却偏要东闯西蹿,到处溜达,且也不挑个时候?

  她心下不满,想也不想,先踏前一步,挡在孚琛跟前,瞪大眼睛,直直盯着左律。却见风云翻涌间,左律翩然而至,信步闲庭一般顷刻间到得跟前,一张脸倒是一如既往面白无须,线条冷硬,气度非凡,倒显得比他身后跟着的两名禹余城的晚辈还年轻。

  曲陵南尚未说话,孚琛已含笑道:“原来是太一圣君,琼华文始,见过圣君,哟,这不是左元宗城主么?左元宇长老?许久未见,二位别来无恙否?”

  “文始真君,我等此番奉圣君之命前来,冒昧之处,还望见谅。”左元宇笑眯眯地踏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个平辈之礼,倒令曲陵南吓了一跳,自她所见,禹余城上下无人不是鼻子冲天,倨傲无比,何尝见过禹余城长老如此态度谦卑过?她偷偷瞥了师傅一眼,却见孚琛神色如常,脸上已然又是她熟悉的假笑,看不出何种波澜。她不禁有些无聊,眼珠子一转,却不想对上左律的。

  左律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深邃而急迫,全无半点“太一圣君”的威仪。曲陵南诧异地睁大眼,再看过去,左律竟然神色一动,脚步一挪便要朝她走来。

  是走来,而不是将她抓过去。这位太一圣君的本事,没人比曲陵南更清楚,天心功法臻至化境之时,翻云覆雨不过举手之劳,要什么东西破空取去便是,何尝需劳动他老人家挪一下金步?

  可这回这急不可耐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反常即妖,曲陵南立即缩了一步,左律正待开口,却见他身旁一位道骨仙风,长须飘飘的修士抢先一步,带笑道:“这位便是文始真君的爱徒了么?果真是个九窍玲珑,百关透彻的好苗子,日后修为定不可限量,道兄真真有福了。”

  曲陵南正想这老头莫名其妙,我当然是好苗子,可这跟师傅有没有福有何关联?可人既然夸奖了自己,来而不往非礼也,似乎也该夸两句回去?她眨眨眼道:“道长你长得也不赖,嗯,那个太一圣君也有福。”

  孚琛脸上抽了抽,低喝道:“胡扯什么,这位是禹余城左元宗城主,左城主身份尊贵,修为尚在你太师傅之上,岂可冒犯一二,还不快快行礼赔罪?”

  曲陵南对行礼一套最熟,也不抗拒做这些,当下便行了个标准的晚辈见尊长的礼节。哪知她还没弯腰,就觉得一股柔和之力牢牢托住自己,对面的左元宗带笑道:“此刻又无外人,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作甚?女道友无须多礼,此番出来得仓促,没来得及备下见面礼,刚好我出来之时,城中新丹出炉,其中有五枚璧髓丹成色还好。女道友日后冲金丹期,自是有琼华的好丹备着,然这璧髓丹亦能添些阻力,算是有备无患吧。来,女道友请接好。”

  他掏出一个碧玉温润的丹瓶递了过来,想来便是那什么璧髓丹。曲陵南不晓得此物有多珍贵,见左元宗给得轻松,师傅又无异色,便以为不过寻常丹药,当下也不跟他客气,接过便是。

  哪知她的手一伸,便被左元宗牢牢攥紧,手腕一热,一股尖锐之气顿时破入脉门,令她浑身打了个颤。曲陵南大惊之下,想也不想,另一只手运起三昧真火劈了过去,左元宗面不改色,袖袍一挥,直直纳入那团火,随后他一松手,曲陵南忙往后一跃,跳到孚琛身后,喝道:“老头你干嘛?是要找架打么?”

  她一低头,发觉手里还握着那个碧玉瓶,举起就要扔,左元宗忙道:“小姑娘动气归动气,可别糟践好东西。”

  孚琛此刻也冷声道:“陵南,稍安勿躁。”

  曲陵南放下手,盯着左元宗,左元宗呵呵低笑,转头对左律行了个礼,恭敬道:“恭喜圣君,贺喜圣君。”

  左律哑声问:“真的?没弄错?”

  “是的。”左元宗笑道,“上天下地,能承我禹余城灵犀指功力的修士,只有创灵犀指功法之人。况且若我没看错,她身上还有上古神器泾川古镜的气息……”

  他话未说完,左律已伸出手凌空一抓,曲陵南怀里的古镜被他抓了过去,器灵清河现在镜面,气喘吁吁骂:“左律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千年前已然如此,没想到千年后卑鄙更甚!”

  左律忽而停下手,看着那铜镜飘在半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清河犹自骂个不休,他却仿佛充耳未闻,眼眸深处一点点亮了起来,随即,他手一抹,那镜子上器灵自己篆刻的“陵南妙镜”四个字赫然现出。

  “是她。”左律将目光转向曲陵南,柔和而满是情愫,“是你,没错了。”

  清河脸色剧变,尖叫道:“不是她。”

  “不是她,为何你会认主?”左律看着曲陵南,仿佛生怕一个错眼便丢了人一般,“不是她,为何你会出泾川秘境?”

  清河哑然无语,过了片刻,惊怒得镜身都在晃动,他大骂道:“左律,是你,你早已起疑心,于是哄骗主人来寻泾川秘境,你让我与青攰来试探她的真假,你就不怕她万一记不起事,闯不过三生三世阵,敌不过青攰一刀?你这个歹毒刻薄之人,你自己不能确定,便哄她来送命……”

  左律看着曲陵南,皱眉问:“什么送命?她怎会送命?”

  清河怒道:“主人现下可今非昔比!”

  “可她无论变成什么样,都不会在泾川秘境送命。”左律认真地道,“她不会,只要她还是她,她便一定不会。”

  曲陵南听到此处已然耐心告罄,她一步踏前,大大咧咧道:“喂,你们自说自话这些,我可不认,与我无关!”

  她手一抛,那碧玉瓶直直朝左元宗掷去,左元宗忙伸手接了,曲陵南冲他道:“老道,这玩意你送我,八成是瞧在我没准是谁的份上吧?可不是为了我琼华陵南,是也不是?”

  左元宗涵养甚好,呵呵笑道:“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反正东西送给了道友,要不要只凭道友喜好而已。”

  “很好,”曲陵南点头道,“我不爱你们禹余城的东西。还你了。”

  她转头看左律,问:“你那么好心传我功法,指点我来这为师傅找神器,是为了让这些个器灵试探我?”

  左律诚恳问道:“我自己无法确定你是否我所等之人,只能借助他们,我不该这么做?”

  “那倒不是,”曲陵南点头道,“你做得没错,换我也这么来。”

  左律微微笑了,他笑起来竟有种莫名其妙的天真无邪,他问曲陵南:“现下你也寻到神器,我也确定你乃我所等之人,各得其所,不是皆大欢喜么?”

  曲陵南点头道:“没错哇,皆大欢喜,所以咱们各回各派,各找各家,师傅,走咯。”

  她又看了眼清河,招呼道:“小铜镜,一块?”

  清河笑出声来,顷刻间飞到她手里。

  “师傅?”曲陵南转头看孚琛。

  孚琛的表情很古怪,似乎很悲伤,却又很无奈。

  “怎么啦?”曲陵南困惑地看他,却见他默不作声,她于是看向左律,大声道:“喂,你没又做了什么让我师傅为难的事吧?”

  “女道友此言差矣,”左元宗含笑道,“是我太一圣君决定与你琼华成就一番利在千秋,惠及徒子徒孙的大喜事。”

  曲陵南忽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盯着左律道:“你给我直说!”

  左律踏前一步,道:“我想与你结双修道侣。”

  曲陵南大吃一惊,跳开几步,问:“你你说什么?”

  “我要与你结双修。”左律皱眉问,“难道不是这么个说法?双修道侣,咱们俩,在一块,不分开了,琼华跟禹余城也可互通有无,共同进退,皆大欢喜啊。”

  “我我我去你姥姥的皆大欢喜!”曲陵南只觉头皮都炸开,几步跳到孚琛身后,探出脑袋口不择言道:“喂,你们圣君大白天说胡话,赶紧把才刚的什么丹给他服了吧,什么双修道侣?我修为、年纪、辈分可都差你十万八千里,咱们俩双修?你还不如让清河跟你双修!”

  清河在她怀里苦笑道:“主人,说笑也莫要太过啊。”

  “师傅,咱们快走快走,这禹余城的人疯了满嘴胡吣呢。”曲陵南抓住孚琛的胳膊催促道,“快走哇师傅,咱们莫要理会他们。”

  孚琛轻轻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欲言又止。

  “师傅?!”曲陵南惊疑不定地盯着孚琛。

  孚琛脸上掠过一丝不忍,终究还是哑声道:“太一圣君早有此意,为师下山寻你之前,他已遣人与你太师傅商议过此事。”

  “为师,昔日应承为你寻一上天入地独一无二的双修道侣,现下看来,无人能比太一圣君更当得起此八个字。”

  “陵南,为师晓得,圣君虽辈分高卓,修为精深,然却道心赤诚,非苟且钻营一流可比。”

  他苦笑了一下,柔声道:“便是为师,亦及不上他半分……”

  

  第94章

  

  玄武大陆第一修士左律欲与琼华派一名不见经传的女弟子双修一事,不出数日便传遍各方,一时之间,各门各派均在议论这桩怪异的喜事,待打听得此女便是琼华文始真君座下唯一亲传弟子,正是前些年得左律青睐,赠功法以佐修为的女修时,众人心中皆有些“怪不得如此”的感慨。

  左律成名已久,辈分比之四大宗门中现任掌教都高出许多,他向来不问庶务,一心修炼,便是禹余城中的高阶修士亦等闲见不得一面。这么多年于女色一道从未听闻青睐过谁,哪怕假以颜色,都不曾有过。历任禹余城主皆将这位活祖宗高高供起,不敢多余的事,一方面固然是不敢违他的意思,另一方面,却也是因左律清心寡欲到了极点,日常用度皆简约到可有可无的地步。他辈分极高,修为又太精深,活得又太久,再了不得的宝物进献到他跟前,也不过是俗物。禹余城自左元宗下一应徒子徒孙,便是想讨好他,也不知道从哪下手,更怕一个不小心,马屁拍到马腿上,惹恼了左律,他要撇下禹余城改弦易辙,那才是得不偿失。

  于是多年来历任禹余城掌教皆严格约束弟子不得无故打扰老祖宗修炼,更将左律清修处所列为门派重地,未得传召擅自入内者皆以大不敬治罪。事实上,便是左元宗执掌禹余城多年,可他也说不准左律日常跟前到底有无人伺候,这位祖宗除了修炼外还做些什么?不仅是他,禹余城上下左姓高阶修士,提及这位太一圣君几乎皆只有“老祖宗”、“化神期大圣”之外,便全无其他观感。因而当左律与曲陵南要双修的事一传出,禹余城许多高阶修士的头一个反应并非询问这女修修为如何,配不配得上等杂七杂八的念头,而是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瞧出那么点说不出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