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度君华
等到契约完成,神魔之息立刻急切道:“现在你可以救人了吧?”
天衢子低声应:“嗯。”似乎是下定决心,他站起身来,右手在墙上虚虚一划,黑墙左右分开,里面是一排排书架。
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古卷。但是所有的古卷都需要密钥才能打开。
这里似乎很久没人来了,纵然术法能令室内不沾尘埃,不生潮气,然沉沉死气是不能掩饰的。
天衢子一路行至最后一排书架前,各种法阵在触及他时都化作细微的光点。显然阴阳院掌院的身份,让他可以在此间通行无阻。
最后一排,最后一个黑色的书匣,天衢子伸手去取,突然一行金色大字现于眼前——旁门禁术,严禁阅读!
天衢子取了代表掌院身份的阴阳双鱼佩,将之印在书匣之上。书匣阵法自动关闭,黑匣开启。里面果然躺着几册厚重竹卷。
天衢子将其抱出□□室,随即关上书室大门。
神魔之息一直化作光球跟在他身边,这时候还有些恋恋不舍——整个仙宗、魔族的禁术,恐怕都藏在这偌大书室之中了!哪里是□□室,分明是间宝库!
只是此时不是眼热的时候,天衢子正在翻阅竹卷,神魔之息在他耳边唠唠叨叨:“找到没有?哎呀你怎么这么慢……不是阴阳院掌院吗?怎么还临事抱佛脚的啊!!”
天衢子不理它,细细将竹卷翻阅一遍,然后他取出一方玉盒,将赦世莲灯碎片上的血珠小心倾入盒中。其中淫蛇血的碎屑清晰可见,已经与顼婳的血融为一体,不可分割。
天衢子眉头微皱,突然解开上衣,念叨不休的神魔之息像是嘴里被塞个了鸡蛋——你……对着一滴血,你想干什么?!
天衢子指腹轻轻丈量自己胸口,似乎凝神定气,片刻之后,他以薄刃划开胸膛。因为一路止血,血流得不多。但是痛却远超想象。各种护身的物件均以剧痛凝他神智,提醒他现今面临的危机,他牙关紧咬。
果然护心之物,难以取出。他脸色瞬间灰败,但是手却颤抖不得。好在毕竟修为深厚,不消片刻,心窍之中的月髓被剥离出来,满室辉光,浊气顿清。
神魔之息不安地抖动了一下,天衢子将月髓置入盒中。赤血如衣,很快将月髓包裹其中。天衢子一手归拢胸膛,另一只手快速缝合伤口。神魔之息一直等他缝合完毕,才说:“你应该找人帮忙。”
天衢子唇色淡白,闻言只是说:“无人可托。”
私行禁术,在九渊仙宗是重罪。他明知故犯也就罢了,却不能连累自己的弟子、师长。
神魔之息却突然生出一丝怜悯来——活了这么多年,连一个可以求助的友人都没有。可怜的老男人。
它蹲在天衢子肩上,不再出声扰他。
天衢子将准备好的天材地宝一件一件放入盒中,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些宝物都是仙宗和魔族各半。在精心搭配之后,仙灵之气与魔息正好一致,丝毫不差。
神魔之息突然有点感动,它恭维道:“九渊仙宗法宝还真是多如牛毛,月髓这样的珍惜至宝,你们师徒居然人手一件!!不过你放心,你的努力不会白费,我主非是忘恩负义之人。等她恢复,一定会给你生个好徒孙的!”
天衢子手上一顿,突然说:“神魔之息。”
神魔之息此刻对他好感度爆棚,立刻答:“啊啊?”
天衢子一字一句,清晰明白地道:“云阶身上并无月髓。”
“啊?”神魔之息惊呆,“不对啊,那天晚上……”
它骤然反应过来,突然紧紧闭上了嘴,这次拿铲子也撬不开了。
次日,天衢子自去找阴阳院二长老一页笺领罚,罪名是擅用禁术。阴阳院上下震动。
因为身为仙门第一大宗,九渊仙宗门规甚严。其中最忌讳的,便是门下弟子逆行倒施,言行相诡。
天衢子身为掌院,明知故犯,罪责加倍。
太初殿,四大长老均在。
载霜归全身发抖:“禁术!什么禁术?”
天衢子摇头不答,载霜归像只鼓气的青蛙:“为何动用?!你身为一院掌院,难道不知道九渊宗规?!”
天衢子视线低垂,任他如何追问,翻来覆去只得一句:“弟子知错,愿领责罚。”
一页笺只是他师伯,不比嫡亲师尊一样可以直接训斥,但也是为难。当下道:“掌院一向知分寸,懂进退。行事也素来谨慎。今日之事,想必事出有因。若有合理解释,也许……”
其余两位长老都没有说话,虽然长老的设立,本就是为了牵制监督掌院。但是天衢子一向自律,此事十分蹊跷。
他们都是长辈,而天衢子平素也是知节守礼,双方之间并无嫌隙。如果理由充分,自然也无须重责。
天衢子却似乎并不领情,只是道:“一时私心而已,并无因由。”
载霜归一手怒指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一页笺终究也无法维护,九渊仙宗弟子众多,若不严惩,届时上行下效,如何收场?!
他说:“既然如此,只能宗规定夺了。”
次日,天衢子于蜃起楼台,被判责七贤戒尺笞三百。
七贤戒尺乃刑典重器,众目睽睽,无人胆敢容情。笞至一百时,天衢子心窍之伤终于发作,一口血喷在刑台上。
他背上早已血肉模糊,载霜归急怒攻心,一页笺也忍不住,低声问:“如何?”
天衢子摇摇头,示意——无碍,继续。
神魔之息蹲在天衢子的宝剑——定尘寰上,竟然难得没有聒噪,一副思考的样子。
等到刑毕,天衢子竟是无法起身。奚云阶赶紧上前搀扶,天衢子推开他。载霜归虽然暴怒,却又岂能容他此时倔强?
他径自上前扶住他,一路返回苦竹林。但刚刚搭上他手腕,载霜归就面色大变:“你……你身有旧伤!!”
天衢子人已昏沉,闻言道:“无事。”
载霜归怒吼:“君迁子掌院何在?!”
医宗掌院君迁子赶紧过来,知道天衢子今日受刑,他当然有所准备。但此时一搭脉象,他也变了脸色:“这……如何连护心之物都……”
天衢子竖手制止了他的话,他一脸忧色,忙急急开药。
一直忙乱了许久,等到苦竹林终于清静下来,神魔之息又蹲回天衢子枕边。他伤势确实沉重,七贤戒尺的威力,三百戒尺足以杀死奚云阶。
神魔之息以光化脚,碰了碰天衢子。天衢子并没有睡着。这般危急的状况之下,他的神识是不敢让他昏睡的。
神魔之息看了他一阵,突然问:“你……不是想当我们傀首侧君吧?”
天衢子反应较往常慢些,许久才问:“什么侧君?”
神魔之息说:“画城傀首,一直以来都是从魔傀四君中挑选夫婿。贪、念、嗔、痴四位大人,你没见过?傀首如果全部有心,能一正君三侧君就最好不过了。啊,不过上次一战,贪君阵亡了。您还有机会。”
其实压根没有机会,魔傀族规里,傀首不得与外族通婚。不过看在天衢子虚弱,它善解人意地安慰了一下。
果然善意的谎言是有成效的,奚掌院在它的安慰下,差点没死过去。
第六章 半生清净
神魔之息有点焦虑,天衢子将顼婳的肉身百般炼化,成为灵胎,竟是投到一处偏僻小镇的普通女人腹中。
神魔之息虽然主动跟来照料,但如果天衢子有什么龌龊心思,它跟他的主从契约还在,恐怕只能帮着按手按脚,其他可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这老男人,付出了这么高的代价,连护心月髓都剖出来了。他想干什么?莫不是想玩养成,把我们家傀首藏在山洞或地窖里,绑在玉床上,皮鞭蜡烛口球,这样那样吧……
神魔之息越想越忐忑。
好在接下来,天衢子便开始了漫长的闭关。
护心之物乃是所有修士的最后一层防护,此物被生生剖取,定然伤他根基。再加上七贤戒尺的伤势,他就算想要硬撑,也是无能为力。
好在掌院闭关是常事,阴阳院事务由长老和掌院嫡传弟子打理,倒也有条不紊。
只是形随势转,变迁最大的还是魔傀一族。画城之下,赢墀无功而返,白白折损了两万五千人,让顼婳凑凑补补,硬是人为制造了一条灵脉。
奇耻大辱,他焉能咽得下这口气?而且……失去了那个人的魔傀一族,还有什么值得他容情?
一怒之下,魔族四处搜捕散居画城之外的魔傀,并且悬赏高价购买。而仙宗又岂能甘心?不少宗门也开始偷偷买入魔傀。重利诱惑之下,魔傀沦为行走的珍物,而画城却无力保护。
这一日,画城大祭司太史长令却又再度前来九渊仙宗。族人对愈演愈烈的“奴隶化”大为不满,祭司神殿却没有解决之道。魔傀四君中贪随顼婳战死,剩下念、嗔、痴掌握剩下的兵力,三人仇视祭司神殿,太史长令根本无法指挥。
他当然不愿意再立傀首,只能寄希望于和九渊仙宗搞好关系。只要九渊仙宗可以约束宗门,禁止买卖魔傀,哪怕只是明面上,他也算对族民有个交待。祭司神殿能够略微挽回些民望。
但出乎意料的是,九渊仙宗九脉掌院,无一人前来相见。
而且用的理由都是——身体抱恙。
阴阳院,载霜归和奚云阶前来迎接。
太史长令有点尴尬,却还是问:“阴阳院奚掌院也身体抱恙吗?”
载霜归轻咳了一声,奚云阶状似无心:“我家掌院与他们不同,大祭司请见谅。”他一派热忱地说,“家师是真的身体抱恙。”
太史长令气得肝痛,载霜归也瞪了他一眼,毕竟九渊还是需要魔傀,他赔着笑把太史长令请入院中。
蜃起楼台,还真只有诸位长老在。很显然,对于祭司神殿出卖傀首和自己战士的事,几位当今玄门的最高掌权者都十分介怀。
太史长令面色微红,好在三十六位长老还算是热情,勉强替自己家任性的掌院兜住了底。太史长令略微好受一点,献上了三名魔傀,以作赠礼。
但出乎意料,载霜归却婉拒了这份厚礼。
太史长令不解——当初顼婳也送出了一个女童,九渊仙宗可是毫不客气就收下了。
载霜归看他面色,心下倒是一宽——他还是喜欢跟这类人打交道。这个人的眼界比傀首真是差出太多。
果然,太史长令提出的“交好互利”被长老们含糊带过。热情纵然是热情,却对是否援助画城绝口不提。
夜间,刀宗掌院木狂阳问自己的师尊,也就是刀宗大长老付醇风:“为什么不收下魔傀?现在外面卖得很贵。”
付醇风坐得离她一丈远:“九渊仙宗是仙门龙首,魔傀一族到底与魔族渊源深厚。我们就算是要以魔傀延续血脉,也只能暗中进行。所生婴儿,最终也不过收为弟子,以免落人口实。魔傀虽然日渐贵重稀少,但始终有价有市。这份礼对于九渊仙宗来说,其实可有可无。”
木狂阳点点头,问:“那我们对画城示好,是为什么?”
付醇风耐心地为她解释:“当初天衢子一直不同意支援画城,直到最后才提出魔傀迁出天魔圣域,由仙宗安排驻地。其实他早就想到了其中利害。只有魔傀归顺九渊,再改个族名,化去魔族背景,九渊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吸纳消化。”
木狂阳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在付醇风肩头。隔着丈余距离,付醇风硬是没来得及躲开。
他只觉肩膀剧痛,半身发麻,木狂阳哈哈大笑:“师尊果然是师尊,真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付醇风默默地命刀宗护山大阵,帮他预约医宗掌院君迁子……
付醇风跟载霜归是两个极端,如果说天衢子是载霜归的吉星,那么木狂阳就是付醇风痛苦的源泉。
原本一个女修,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看她资质不错,随便教教罢了。结果在刀宗的一次指导试炼中,导师兵器降格,木狂阳简直是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那次试炼,是付醇风的终身之耻,也是痛苦的开始。
九渊仙宗决定重点培养木狂阳,付醇风作为亲传师尊,只能与她朝夕相对,形影不离。
魔傀未出之前,玄门女修人人炙手可热,只有木狂阳无人问津。
而这个玄门女色魔,在无数次求偶未遂之后,终于把魔爪伸向了他。其它人被骚扰,还能退避三舍、各自逃命,而付醇风,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三百年下来,愣是把一个戾气逼人的刀修宗师,给打磨成了宠辱不惊的刀宗大长老。付醇风有时候都不知道,到底是他教导了木狂阳,还是木狂阳磨砺了他。
木狂阳放开他可怜的肩膀,突然说:“师尊觉得,天衢子到底是为什么突然使用禁术?”
这个问题,付醇风显然有想过:“天衢子不是鲁莽行事的人。他使用禁术,一定有合理原因。依我看,跟傀首顼婳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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