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度君华
但他还想挣扎一下,说:“本尊愿意与傀首立下神魔之契,一定说动天衢子……”
话刚说了一半,顼婳厉声道:“吃或者死!”
赢墀不说话了,他接过那粒丹药,慢慢咽下去。顼婳一直盯着他吞下去,才说:“去吧。记住,本尊手上功德丹,服之可以功力大增。而拥有这样的功力,就算是镇守弱水,也是可能的。”
赢墀有什么办法?他只好说:“本尊明白了。”
顼婳说:“明白就好,早去早好。”四个字出口,她立刻意识到不妥,顿时又一脸认真地改口道,“哦,本座忘了,若是不成功,你大抵也是回不来了。”她一脸严肃地道:“魔尊好走。”
赢墀气得想吐血。
一直等他离开,向销戈终于缓过气来,他浑身都在抖,一副中风的样子:“你不能这么做,天衢子乃是九渊定心丸,失了他,玄门必将实力大损。到时候魔族若是攻打玄门,后果不堪设想。”
顼婳说:“父亲铸造我,只是为了镇守弱水。只要弱水尚在,河堤不溃,本座自然便是不负所托。玄门如何,也与本座有关吗?”
向销戈须发皆颤:“可你明知道天衢子对你……你怎么忍心!你难道没有看见,他修复赦世莲灯是何等尽心尽力吗?!”
顼婳说:“我当然有看见。当然也很感动啊。既然他对我是如此尽心尽力,那么想必为我镇守一下弱水,他也会甘之如饴。对吧父亲?”
向销戈咳出一些破碎的肉块,像是脏器碎片:“不要叫我父亲!你已步入魔道,无药可救。”
顼婳说:“正道魔道什么的,我不在乎。我经历万年孤独、忍过千年熔铸,所求不过自由二字。既然目标明确,便不应为杂事旁顾。我会一直向前走,到成我的目的为止。挡者皆死!”
向销戈微微点头:“你既然作此决定,也好……也好。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天衢子,对吗?”
顼婳说:“那倒不是。我最开始是想用向盲铸剑,让您生生世世享受这种由亲生子女的苦难堆积而成的荣耀。”向销戈不由打了个冷颤,目光惊恐,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
顼婳眼中有一点难得的仇恨,但她很快收敛了。倾城绝世的美人脸上又出现一种浅淡温和的笑意,她说:“后来我发现不可取,他太弱了,不过就是一个凡人,丢进剑庐就会化成一缕青烟。铸得成什么剑?”
向销戈怒吼:“你恨的人是我和水空锈!!为何要迁怒旁人!”
顼婳一脸正色,道:“因为水空锈早晚化在十万大山的弱水河口,而你已经形容老朽。我一肚子没地方出,当然要想些阴毒的法子。”
向销戈用尽全力站起身来:“我已经答应你,可以用我自己镇守弱水,你又为何非要天衢子不可?”
顼婳笑弯了腰:“您这破败残躯,怎么能跟他相比呢?”她把玩着手中剩下的一颗丹药,说:“这粒丹药中,有我真身的一部分力量。他修为深厚,天资过人,有此物相助,说不定能够乖乖做外镇物驻守弱水两千年。我可不想花太多时候去管那个破河脏水。”
向销戈说:“你不会得逞的!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正说着话,身后突然有人进来,苦竹的清寒在一瞬间弥散在整个正厅。顼婳没有回头,就已经知道来的是谁。
向销戈抢先道:“天衢子,你……”话刚至此,喉间一痛,竟是再也无法出声。
顼婳缓缓转身,轻轻道:“你来了,玄舟。”
天道置你于我道途中间,似欲以你作劫。
那么,就看一看,你我之间……谁是谁的劫难吧。
第七十四章 美与残缺
天衢子的本尊,白衣黑发,身后仍然背剑负筝,定尘寰剑柄的流苏轻轻抚过他的肩,他像是一副画卷,从始至终,一直没有改变。
他径直走过来,顼婳没有动。画城人数在减少,法阵还是拦不住九渊仙宗六脉掌院。神魔之契一直存在,一旦画城的魔傀数量少于六成,她立刻就会被弹回十万大山弱水河口的法阵之中。
可是魔傀实力普通低弱,她不可能护得住所有人。
天衢子走得近,近到顼婳一伸手就能触到他白衣上代表九渊的暗纹。目光相对,顼婳什么也没说。他却伸手接过她手里剩余的那丸丹药,向销戈呜呜摇头,直欲发声。但无论如何无法说出一言半语。
天衢子没有看他,只是注视面前人,好半天,轻声说:“任何时候,你若有事,都不必通过赢墀传话。”
顼婳有些脸红,问:“那狗东西都说了?”
当然说了,天衢子虽然看似方正,但绝不愚蠢。赢墀觉得自己绕来绕去,也唯有实话实说。所以他直接就告诉天衢子——画城人数低于六成,她确实是会被弹回弱水河口。她手里有一粒丹药,服下之后可以承继圣剑之力,看样子足以镇守弱水河口。
天衢子丢下抓到一半的魔傀就来了。
他五指轻轻把玩着手中丹药,感受到那种汹涌澎湃的力量,轻声说:“吾去之后,圣剑力量定然大减,你不可再似以往般任意胡为,四方树敌。”他声音平静,像是一个即将远行的丈夫,叮嘱留守家中的爱妻,“不朽神木中的孩子,等出世之后,你能照顾就自己照顾。若是不耐烦,便送往九渊仙宗随便交托给谁。但最好不要给我师父。他对你并无好感,恐会离间你们的母子情份。至于狂阳、九盏灯他们,身为掌院,不可长期滞留画城。奚某忝颜,就请傀首释放几人返回融天山,如何?”
顼婳一时之间,未作回应。天衢子握住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婳婳,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吧。”
顼婳凝眸注视他,她眸子清澈通透,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一个他。她轻声喊:“玄舟。”
天衢子一笑:“吾虽未曾到过弱水河口,但也能想象其中的荒秽孤寒。有这一声呼唤傍身,大约也不必在乎那三界之外、空间裂隙的远近寒温。我去了。”
他转身要走,顼婳目光垂地,鼻间轻轻哼出一个字:“嗯。”
他灿然一笑,竟然颇有如释重负之感。
画城之外,典春衣还在等天衢子消息,不朽神木很难缠,而且有灵脉补充灵气,破这法阵很是消耗了一些时间。他站在神木之下,抬眼看树上被枝叶牢牢包裹住的胎儿,问:“这真是天衢子的孩子?”
旁边奚云清虽然被抓了,但一仍高扬头颅,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此时闻言亦只是道:“休想从我嘴里套了话去,要杀要刮只管冲我来!你姑奶奶但凡叫一声疼,都不是好汉!”
典春衣望着眼前的“姑奶奶”,一脸复杂。旁边玉蓝藻等人只是捂嘴偷乐,没人再说话。毕竟被师侄当场辱骂,确实是太有失身份了。而且还计较不得。何苦来着!
城外典春衣设了法阵,里面已经困住了许多魔傀。虽然先前天衢子想到色无非会跟顼婳立下神魔之契,规定画城具体魔傀数量。但是到底是多少,却只是猜测。
只能逮住魔傀尽量往里扔,试探底线罢了。
而天衢子被赢墀三言两语说动,此时前往星辰海,这么久了还没消息,大家难免心焦。
又等过了一阵,远处隐隐一阵骚动,阴阳院弟子道:“掌院出来了!”
典春衣、玉蓝藻、不动菩提等人都赶紧围上去,玉蓝藻问:“如何?”
天衢子说:“事情已有解决之道,傀首也应允释放人质。我等可以先行返回了。”
典春衣犹疑道:“有何解决之道?”
天衢子微笑:“回去再说。”
没有人会质疑他,若事情能和平解决,当然是再好不过。典春衣随手提起奚云清,就欲带人回返。天衢子看了一眼,说:“留她在画城吧。”
典春衣莫名其妙:“这可是你的弟子,不要了?”
天衢子轻声道:“她神智不清,留在画城也好。”
他都这么说了,典春衣还有什么意见?随手把奚云清丢下。
星辰海,顼婳解开向销戈身上的禁制,向销戈嘴里全是血,此时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顼婳嘲道:“就这样还想去镇守弱水?”
向销戈颤抖道:“你从来都不是活物。你根本不明白人为什么想要活着。”
顼婳冷笑:“那可真是抱歉了。滚吧,叫上木狂阳他们,立刻离开画城!再让我看见你,功德丹的原材料可就真的有了!”
向销戈虽然怒极,但知道她有意放人,当下还是缓慢向药坊挪动。无论如何,先将木狂阳等人带出画城再说。
顼婳也不再理会他,刚刚步出星辰海,就遇上连滚带爬跑进来的小恶魔。须云峤一眼看见她,急忙道:“师尊,九渊仙宗的人撤走了。但是他们把我们的族人困在城外一个法阵里,我解不开。”
顼婳摸摸他的头:“我知道了。”她抬头看看天空,试探性地踏出一步,外面天气晴好,并不见风雷。顼婳放了心,说:“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融天山,天衢子等人先行回返,因为魔傀战力实在是不强,所以这次围城并没有多大伤亡。
载霜归等了许久,此时终于有了消息,立刻问:“如何?”
天衢子说:“她已经答应释放木狂阳等人,不必担心。”
载霜归怒道:“我是问这个吗?我是问,当初色无非与顼婳所立的神魔之契,是否和画城魔傀的数量有关?弱水河口你到底打算怎么解决?”
天衢子说:“也已经有了解决之法,师尊放心。”
载霜归将信将疑:“当真?”
天衢子宽慰道:“我的话,师尊应该相信。”
载霜归哼了一声,没遇到过顼婳以前,天衢子的话他一直是很相信的。
天衢子也没再多说,将奚云阶召入苦竹林。他师徒二人有话要说,载霜归虽然担心,却也没有打扰。然而及至夜间,木狂阳、君迁子、付醇风、九盏灯,连带天衢子的化身和向销戈都一并返回了融天山。
载霜归赶紧让阴阳院的弟子过去帮忙,虽然他们医术比不得医宗,但是身为杂修,帮忙炼炼丹、修复一下兵器还是可以的。
向销戈伤得重,大家都生怕这位器圣就此一命呜乎。君迁子顾不得歇息,立刻开始为他治病疗伤。
而九脉掌院最初为了进出天魔圣域,身上都注入了魔息。此时虽然仗着功力深厚,沉积日久,但却还是要及时清理出来的。
整个融天山忙得焦头烂额。
苦竹林却仍然十分清静。
奚云阶垂手肃立,不知道师尊为什么突然将这些书籍交给他。他不知所措:“师尊?”
天衢子说:“藏书室都带你看过了,剩余这间,便是□□室。功法古怪颇多,你有空可以涉列,但逆天而为之法,最好不要使用,否则因果加身,有害无益。”
奚云阶隐隐觉得不安:“云阶有师尊提点,自然不会心生邪念。”
天衢子叹气:“为师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提点。云阶,你长大了。”
奚云阶急忙跪下,道:“师尊,弟子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天衢子挥挥手,示意他起来:“没有。一直以来,你便处事周正、待人宽厚,是阴阳院诸弟子之表率。为师今日的交待,你要牢牢记下。”
奚云阶磕了个头,说:“弟子遵命。”
天衢子点点头:“好了,你走吧。”
他端坐于院中石凳之上,一直等到奚云阶出了苦竹林,这才长叹一声,取出纸笔,开始写信。
当天傍晚,十万大山帘逢顶。风雪障目。
天衢子缓步起来,塔下的万法轮回镜又开始悠悠转动,片刻之后,里面水空锈的声音响起:“你怎么来了?圣剑之事,可有眉目?”
天衢子走到他面前,他很快发现不对了:“你的掌院玉佩呢?”
九渊九脉掌院,平素掌院玉佩一直随身佩戴,从不离身。可现在,天衢子腰间空空如也。天衢子避而不答,却说:“弟子眼下有一个办法,可以解救宗主脱出弱水。”
水空锈没理他,只是又追问了一句:“你的掌院玉佩呢?!”
天衢子似乎全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说:“宗主肉身还完好吗?”
水空锈怒道:“我在问你话!你到底搞什么鬼?困守弱水是我自己当年种下的业果!你没有带来圣剑,打算如何助我脱困?!难不成要为我一人,你我眼看天河堤溃,三界被毁?!”
天衢子微笑,说:“河口不会崩溃,三界也定会安然无恙。宗主当然虽有私心,但说到底,却也护住了三界两千年的平静安稳。功德无量,纵有恶业,也当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水空锈似乎被气笑了,他在天衢子面前,总是宽容很多,当下说了句:“放屁。你到底来干什么?”
天衢子走到塔下,一只手突然自袖中摸出一粒丹药。水空锈愣住,只见丹药通体银白,宝光流转,隔着法阵,他都能感觉到那种令人心惊的力量。
而弱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层层涌动。水空锈受到挤压,顿时痛苦无比:“天衢子,你要干什么?!”
天衢子转头再看了一眼天边斜阳,这人间之景,恐怕是从此不能得见了。
水空锈说,他和向销戈当年铸剑镇守天河,是种下了业果。可十八年前,自己擅用禁术,为她重塑肉身,再聚神魂,又何尝不是业果呢?
他一仰头,将丹药纳入口中。天空顿时风云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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