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小期
等回头吃饱喝足了,多半亲朋好友都是直接走人的,当然每家都留了一两个人帮着主家收拾碗筷送还桌椅啥的。撇开这些人不论,还有一帮人却是存了看好戏的心态,哪怕现在不提倡闹洞房,也有十来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伙子,早不早的等在人家窗子底下听壁脚。
“你答应我的,只要结婚了就能给我弄到小学去,你得说话算数。明个儿就去找你哥说说,我都成了你的人了。”
“对对,明个儿就去,咱们先睡吧。”
“猴急个啥?我告诉你,你可别光嘴皮子上说说就完事了,反正我不要下地干活了,这也太糟蹋人了,你看我这一身晒的,都快成黑炭头了。长那么大,我就没吃过那么多苦头。建跃……”
“行行,你说啥都行。”
“那说定了,我要去当小学老师,你把那个李春玲弄下来,反正她也不是个好的,成日里跟人眉来眼去的,这下好了吧,我也举报她了,看她咋收场。”
“咱们睡吧,睡吧。”
“哎哟,你往哪里弄?你这是干啥呢?”
“……”
屋里一声声的,外头也没闲着。秋天的蚊子毒啊,尤其赵建跃他们家窗子底下长了半人高的草,一群人为了能听个真切,愣是挤成了一堆,耳朵紧紧的贴在窗台底下的土墙上。这等于是给蚊子送大餐去了,一会儿啪的一下,全在忙着打蚊子。
不过,因为里头太热闹了,愣是没人愿意提前离开。尤其是赵建跃摸不着地儿时,就有人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替他打气。
……
等一切尘埃落地,里头彻底没了声音,这帮子人才意犹未尽的起身走了。
黑灯瞎火的,得亏半空中的月亮还是明晃晃的挂着,勉强照亮了去路。又因为刚才听了好大一出戏,他们忍不住边走边叨逼着。这走着说着,冷不丁的有人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啊!!你……”
边上居然还有个矮了半截的人,又因为那人通体乌黑,愣是走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发觉。等感觉到不对时,这帮人都傻眼了。
毛头笑嘻嘻的看着他们,催促道:“走啊,咋不走了?赶紧回家去,晚了奶要骂人。”
他奶会不会骂人他们并不知道,可他们这会儿就想骂人了:“你啥时候跟上来的?等等,刚才你也在外面?”
老宋家的小炭人嘛,别说队上的社员们了,连知青那头都对他印象深刻,更别提今个儿来赵家喝酒的,本来就是沾亲带故的一些人家。等看到毛头重重点头,表示他听了个全场后,那些人……
认命的把这小孩崽子给送回老宋家,那几人也没精力再叨逼啥了,赶紧回家歇着去,明个儿还得忙呢。这秋收结束了,不还有秋种吗?是没秋收那么折腾人,可也没给他们闲着的机会。
万幸的是,毛头这回没出去瞎逼逼,他只是在家里闹腾了一场,被赵红英连哄带骗加威胁了一通,他表示自己一定会很乖很乖的。
可他是乖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二天,知青点那头就闹腾起来了。那些被约谈的知青们,越想越来气,思量了一天一夜后,到底有几个憋不住火气,追问起了到底是谁将事情捅开的。他们也不是没怀疑过毛头,毕竟分粮食那天毛头的当众表演叫人印象深刻到无法忘怀,可凭良心说,很多事儿毛头是不可能知道的,再一个,赵建设明确的表示,他是接到了举报信之后,才开始约谈的,毛头他懂个球!
又有女知青表示,这绝对是出了内贼,只有人在知青点,跟他们同吃同住同睡的人,才有可能知道那么详尽的情况,甚至她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这个说是那个干的,那个说自己是清白的,还有人瞄向了已经跟队上社员结婚的几个知青,想着是不是他们自己落不到好处,索性把所有人都给拖下水。
一时间,知青点闹腾不休,最终有人压抑不住火气动了手。
很快,救火大队长赵建设又被招来了,听完了前因后果,他只一句话:“如果是被冤枉的,大可以私底下来找我说个清楚明白。可要是真的,你们还闹个啥?当初搞对象时不想明白,现在倒是后悔了,那也迟了!”
是迟了,谁叫世上没后悔药呢?再说了,上头政策是这样的,除非你能挑战权威,不然就老老实实缩着呗,还能咋地?再一个,也不是所有的知青都被牵连进去了,起码有一半人都是清白的。瞅着知青点乱作一团,他们只顾着看戏,还想着,幸好没图一时爽快把自己搭进去,现在好了吧?要是将来能回城了,想也知道,肯定是单身优先的。
在赵建设的插手下,这场闹剧最终还是落了幕,而且他还提出了一个跨时代的建议。
不是有二十多对新人吗?干脆来个集体婚礼得了,有队上出面安排各家各户出面借锅碗瓢盆和桌椅,再自带些吃的,好歹里头多是背井离乡来到他们这儿的知青们,这都要结婚落户了,可不得好好热闹一番?
原本,举报约谈啥的,都是私底下进行的,虽然第七生产队上下人人都知道,可大家都是很有集体荣誉感的,压根就没人把这事儿往外说。当然,也多亏了队上平时很少有外人过来,愣是将事情瞒了个严严实实。
可这眼瞅着就要办集体婚礼了,赵建设琢磨着,大概瞒不住了,干脆提前跟公社干部打了个招呼,还盛情邀请他们来队上参观。
公社干部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事儿,不过集体婚礼跟上头的政策并不冲突,反而能够节约成本,又能营造出幸福的氛围来,尤其这回结婚的新人里头绝大多数都是知青,谁都知道结婚安家后心就定下来了,单这一桩事儿,就叫公社干部们对赵建设刮目相看。
于是,等到了正日子,第七生产队再度陷入了欢天喜地的氛围中,参加集体婚礼的不单有新人们、社员们,被赵建设邀请过来的公社干部们,甚至连其他生产队的大队长们都到了个齐全。
凑热闹是一回事儿,大队长们都想过来取取经,好好问一下赵建设是咋样撮合社员和知青的。要知道,这些大城市过来的知青们,各个都心高气傲的,咋就突然集体想不开,跟社员们凑作堆了呢?当然,里头也有两对是知青跟知青的,可大部分还是错开来的。
赵建设倒是没有作任何隐瞒,实话实说啊,这有啥好隐瞒的?
“不就是县里一直在加强作风问题吗?我彻查了一下,问了问那些人的意思,他们都说有意向结婚,身为大队长,我当然得鼓励他们。这不,我已经同他们说好了,如果是女知青要嫁到咱们队上,那就跟着人家过。反过来要是男知青娶了咱们队上的姑娘,或者两个知青结婚的,我号召社员给他们盖房子!”
大队长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是一脸的怀疑。作风问题哪个地方不查了?也没见其他生产队搞成这样呢,难不成就第七生产队胆子比耗子都小?就这样怂了?
眼见问不出别的,大队长们也只能低头认了,总觉得赵建设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偏偏运气特别好,手底下的社员能耐不说,分给他的知青们还都是耗子胆。
唉,这人比人简直能气死人!
第038章
最初, 那些大队长们只是看个热闹顺便感概两声,可没过多久, 县里的批斗之风就彻底蔓延开了。乡下地头是比县里要好一些, 可只要有人举报,照样要糟。
拉去公社开大会、搞批斗, 完了这事儿不单会被记入档案里, 还得调离原本的工种,去干最苦最累的活儿, 譬如挑粪一类的活儿,就是专属于这些“坏分子”的。
在各个生产队都噤若寒蝉的时候, 第七生产队照样该干啥就干啥, 丝毫不曾受到半点儿影响。
也是, 谁让他们队上但凡有点儿苗头的,全部都结婚了,哪怕没赶上第一波集体婚礼, 这不是还有第二波吗?赵建设的态度一贯很明确,他相当支持当地社员跟知青结合, 既能让远道而来的知青们有种融入当地的感觉,同时也能大幅度的提高本队的文化水平。
在此之前,生产队里学历最高的就是初中毕业, 就这样也没几个人。剩下的里头,有小学毕业的,也有只念过两三年小学的,更多的则是彻头彻尾的文盲。
可现在就不同了, 甭管知青们有多少小毛病,最起码他们都是有知识的文化人,里头最差的也念过初中,高中毕业的也就有个。哪怕中和一下,那不也提高了不少吗?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第七生产队以及大队长赵建设,频频出风头。被表彰、得奖励,蝉联先进生产队以及优秀大队长的荣誉称号。
不单如此,兴许是因为榜样做得好,那些一开始没打算在队上安家落户的知青们,最终还是忍不住了。
他们原本是因为谨慎才不敢冒然出手,心里又记挂着回城的事儿,生怕一旦结婚生子就失了回城的机会,一直憋着没敢搞对象。等赵建设闹了一出集体婚礼后,他们刚开始还庆幸没为了一时的爽快把自己搭进去,后来……
谁能想到啊,选择结婚了的知青们,男的有媳妇儿帮着做饭洗衣,着实松快了不少;女的也有人疼了,帮着下地干活,挑水生火。就他们,啥都没有,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
一开始还能自我安慰一下,想着回城的命令一来,那些选择了结婚的人还不得后悔死。结果,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回城令,倒是等来了一帮小孩崽子的出生。
更叫他们糟心的是,其他生产队还能搞搞暧昧借机换个活儿,或者叫社员们帮衬一下,搁在他们队上门都没有,要么结婚要么滚蛋,啥都不愿意付出,谁耐烦伺候你?
这些人越想越憋屈,瞅着其他人恩恩爱爱,回城又遥遥无期……
算了,他们也赶紧找个吧。
……
又是一年秋后,第七生产队的小学再一次扩建了。从最初的三间教室,到现在变成了足足十间。其中,一二三年级都是各两间教室,四五六年级则各一间,还剩下的那间则是校长和老师们的办公室。
这两年里,第七生产队的变化真的很大,最醒目的估计就是这帮孩子们了。
有了外来知青的融入,哪怕他们生下的孩子都还很小,可谁还没个亲朋好友?像有些女知青真的干不了地里的活儿,妯娌主动提出帮忙,条件是叫她帮着教一下家里的孩子,人家能不乐意?嫁都嫁了,当然是想着尽可能的把日子过好。男知青也差不多,以前乡下地头都是由着孩子疯玩疯闹的,从来想过要约束他们,就有男知青带着家里的一群孩子教他们城里的游戏,给他们讲外头的故事……
慢慢的,队上的风气就变了,再没人觉得读书不好,哪怕县里人心惶惶,他们队上就是这般清新脱俗。以前队上多半人家都不爱叫小姑娘去上学,就算是男孩好了,也都是八,九岁才上学。有了知青们的耐心开解,现在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愿意送孩子上学,而且多半都选择在六七岁的时候送去学校。
于是,低年级教室才会一再增加,老师也多招了,且由曾校长考核后,具体划分成了语文老师和算数老师。
就在这样的氛围下,毛头和喜宝也到了上学的年纪。
过六周岁生日才两个月,俩小只就被赵建设领着去了公社那头。同去的还有赵建设的儿子和侄子侄女,他们都得先登记户口,才能顺利就读小学。
这年头的户籍管理相当得不严格,很多人根本就不会想到去登记。想想也是,如果不上学也不外出,有没有户口真的没啥关系,横竖队上分粮食是按着工分来的,既然不影响过日子,谁会那么多事呢?
可读书就不同了,以前队上的孩子上学都得去公社小学,顺便就登记了户口。现在,其他生产队依然照旧,可第七生产队就得提前去公社那头,帮即将上学的孩子们将户口给入了。
这个光荣而又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了赵建设。
带着老宋家的俩小只,以及赵家那头几个孩子,赵建设无比头大的领着他们去排队。明天就是开学的日子,其他生产队也有人过来给孩子登记,顺便来小学报名,一群孩子你挤着我我挤着你,不一会儿就有人哭闹了起来,叫着要爹妈的,哭着说你踩到我了,还有人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
赵建设拉着喜宝避开人群,来之前,他姑可千叮咛万嘱咐了,说啥毛头丢了不要紧,横竖他能自个儿找回来,可喜宝就不同了,别说给弄丢了,但凡磕着碰着了,就叫他好看!
“喜宝,你奶给你的纸条呢?”赵建设头疼不已的捏着眉心,他总觉得他姑专门就是来克他的,万幸的是,喜宝这孩子乖得很,叫她站着不动,她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身边哪儿也没去,不像毛头……
等等,毛头去哪儿了?!
“揣兜里了。”喜宝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条,上头是几个字迹清秀的字——宋言蹊。那是她菊花姑姑的小姑子当初给她起的名字,纸条一直被赵红英保存得好好的,就是时间太久了,饶是钢笔字也淡了不少。
可这会儿赵建设却顾不得这个小侄女了,忙回头东张西望的试图寻找毛头,黑黝黝的毛头一入人海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叫他差点儿把眼珠子瞪脱眶也没把人寻到。
“喜宝,我好了!”
就在赵建设心慌意乱的当下,毛头嗖嗖的跑过来,举了个小本本就塞给喜宝:“到你了,奶说了叫我看好你,不然我就不用回去了。”
赵建设原本都快被这个小炭人给气死了,结果听了这话,却是乐了。对于赵红英来说,他这个娘家侄儿就跟白捡的一样,可对比一下毛头这个亲孙子,他心里突然就好受多了:“弄好了?你倒是挺能耐的。喜宝,咱们也走。”
毛头赶在头一批就登记好了,等轮到喜宝以及赵家几个孩子时,人已经去了大半。赵建设是公社这头的熟人,这边的干部都认识他,不多会儿就把手续给办了,几个孩子都成了有户口的人。
跟来时一样,去时仍是一大串的小萝卜头,赵建设先绕道去了宋家,把俩小只送回去后,才顾得上自家人。
因为明天就是开学的时日了,对于老宋家其他孩子来说,倒是无所谓,横竖每年都要来那么一回,早就没了新鲜感。对了,强子和大伟去公社念初中了,就跟当初赵建设猜测的一样,公社恰好就在这俩小学毕业那一年,把初中给造好了,成功的把这俩坑了个死去活来。
不过,春丽姐妹仨还没小学毕业,加上今年要上学的俩小只,家里仍然是五个小学生。
见俩小只回来了,刚好从地里归家的宋卫国随口问了两句,就顺手把小本本接过去了。本来倒也没啥,可他顺势这么一翻……
第二页宋卫国的名字底下,是他媳妇儿和几个孩子,而最最底下的名字却是——宋社会。
宋卫国一脸懵圈。
懵了许久,他才把毛头叫跟前:“我不是特地给你写了纸条吗?就怕你记不住给弄错了名字,这咋回事儿?宋社会……谁是宋社会?我说你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你傻啊?”
任谁被怀疑是傻子,都会来气的。毛头气鼓鼓的瞪着他爹:“你才傻,我是毛头!”
“我当然知道你是毛头,咱现在说的是你的大名!”
“对啊,我的小名是毛头,大名是瘌毛头!”毛头双手叉腰,小胸脯挺起,下巴也抬得高高的,牛气冲天的说,“你连你儿子叫啥都不知道!还有你那纸条,我给那个人了!”
宋卫国差点儿没被他搞疯,拿着小本本给他看登记的那一页,不想却被毛头一把甩开,还送给他一个蔑视的白眼:“我不认识字!”
好吧,太气愤了忘了这个事儿。
深呼吸几口气,宋卫国好不容易平静了心情,刚打算再仔细问问,听到院子里动静的赵红英就走出来了,略问了两句话后,她一把抢过了小本本,又唤喜宝把之前的小纸条给她。
“奶,给!”喜宝把纸条还给了赵红英,又凑过去一道儿看,完了还帮着指,“在这儿,宋言蹊,奶说过了,我的大名叫宋言蹊。”
见没问题,赵红英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瞪着宋卫国:“你叫啥叫啊?不就是名字弄错了吗?毛头叫啥来着?”
“他叫宋刚啊,强子、刚子一听就是亲兄弟!”宋卫国一脸的忿忿不平。
赵红英白了他一眼:“那这上头写了啥?”
“宋社会……天知道那是谁,我去一趟公社,给他改回来。”宋卫国越想越觉得不舒坦,这是他亲儿子呢,而且同辈的男孩子都是单名,冷不丁的出现这么个怪名字,反正他这个当爹的是没法接受的。
不想,赵红英倒是无所谓:“改啥改啊,这名字能乱改吗?万一人家问你为啥要改,你说社会不好?动点脑子吧!”把手上的小本子合拢,她直接往屋里走,边走边嘟囔着,“叫啥不是一样?反正是个傻子,长成这样叫啥名儿有区别吗?又没人叫他大名。”
宋卫国:……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起名字也不能太胡来吧?
同样完全不能接受的还有第三生产队的社会。人家才惨了,起码毛头打小就没叫过小名儿,改不改名字都无所谓。可人家社会那是见天的叫着,更要命的是,那社会还是家里的老大,底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家的名字连在一起就是“社会主义好”,结果社会出门一趟,回家就变成刚子了。
那家人更崩溃,他们都叫顺口了,一下子咋改口?又问那孩子,到底咋弄混了?以前的社会现在的刚子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他跟爹妈说,当时凑一块儿登记的人里头,还有个叫建业的,以及一个黑成炭的小孩说自个儿叫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