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玖
神祇们不甘心,所以他们划开了世界的界限。
繁星环域不甘心,所以以陨落为代价堵住了裂缝。
自过去苏醒的亡灵不甘心,所以他们踏碎时光来到这里。
这场战役的结果注定不会是赢。
可他们都不想输。
虚无笼罩着天空与大地,祂已经吃掉了那么多存在,每一份养料都化为一个分#身,它们过往已烟消云散,只余下深深浅浅的恶意与怨憎徘徊不去。亡灵们慷慨赴战,不计代价,唯一目的只是把对手留在此地。
没有硝烟、没有鲜血、甚至没有声响。
有武器断裂,有魂火飘摇熄灭,有骨骼化为齑粉,可谁在乎?他们早已做好准备,毫无畏惧、也绝不后悔。
阿尔德罗那么娇气幼稚的一个龙,左翼被折得只剩一截断骨,尾巴也断了一半,肋骨布满裂纹,他飞不起来了,可哭都不哭一声,依旧死死咬紧口中的阴影,将那团东西牢牢按在身下,晦暗的影子蔓延至他的颅骨内,与剧烈晃动的魂火角力着。
奥莉薇娅破了相,一道伤口横过她的脸,从额心至嘴角,深可见骨,另一道在喉咙处,只差一点就要斩断她的颈部,如果她还活着,这样的伤势足以致死。可灰精灵竟然在笑,她握紧刺剑将对手钉在墙上:“早知有今日,我生前就该多上几次剑术课……不过反正我已经死了,也不算太亏。”
拉斐尔与虚无的主体从天上撕战到地上,耀眼剑光灼灼燃烧,苍白的火焰沿着银灰血液四下蔓延,他是繁星的裁决者,过去没有后退,现在更不会退。
但是,还不够。
远远不够。
苏茜打空了一只弹匣,她反手一个枪托砸开扑上来的一团灰影。那似乎是个侏儒?或者矮人?管他是什么的遗留物,她直接将滚烫的铳管塞进应该是嘴巴的部位中,重新推弹上膛,毫不迟疑地扣动扳机。
那团阴影顿时炸成十余块,跌落到灰扑扑的地面上,又蠕动着重新组合。艾萝发出一声低吼,从旁跃出,它竖起满身骨刺,尖锐的爪子穿透地面,将那几团阴影狠狠摁牢。
但祂实在长得太大了,有如此之多的分#身,哪怕一个亡灵截住一个,也远远不够。
杀不死、截不尽、留不住。
视线之内,星星点点的幽蓝魂火在晦暗阴影中明灭,如同暴雨孤灯,随时就会熄灭。这本就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仿佛是一场早已注定的败局。
无可挽回——
不,有办法,你不是知道的吗?
有个声音在苏茜的心底响起,太温和,也太熟悉。
——快想起来。
苏茜突然盯住自己的系统页面。她在这个世界睁开眼时,就与这个系统相伴,狗系统手把手催促教导她做了许多事,又在骗氪搞事上天赋异禀,间歇性不做人,苏茜对它简直爱恨交加。
而在更早之前呢?
似乎有谁问过她:“你的愿望是什么?”
苏茜说:“如果可以的话,就开一家小酒馆,睡到午后再营业,再养一只猫,没有客人时就写写手账,偶尔在好天气时闭店歇业,外出旅游。”
“好,那就开酒馆。”
永夜峡谷内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间简陋的小酒馆,年轻的领主睁开双眼。
繁星环域的守护者中,羽妖是来自风之主的造物,霜精灵属于凯兰瑞拉的眷从,天使则来自光明神,而这座城市的所有居民与旅客都来自各种地方,龙,矮人,人类,半身人——
繁星之主没有自己的属民。
不,还是有的。
苏茜曾经得到了繁星的沙漏钟,获得了创造守护者的权限,上面的权限有四项:女巫埃弗拉的审判者,霜精灵莱昂纳斯的守序者,天使拉斐尔的裁决者,以及,空白。
现在,给它个名字吧——
星灵苏茜的、继承者。
在还非常年幼的时候,苏茜曾抓着老照片,问她的外祖母:“外婆,外公现在在哪儿啊?”
就像许多长辈回应过的一样,慈祥的老人温柔回答她:“你的外公,已经变成星星,就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啊,外婆。苏茜想。你还真的找了个了不得的外祖父啊。
从一开始,苏茜就不是人类,也不是亡灵。
她是繁星的眷属,是星辰的宠儿。
奥古斯汀创造了自己唯一的属民,却不曾唤醒它,它经历了繁星环域的繁荣与倾覆,与这座城市一同陷入沉眠,直到许久之后的某一天,来自异界的灵魂将其点亮。
苏茜在那片峡谷里经营酒馆,每一次的交易,每一份料理,每一位领民,都会为她带来积分收入,然后又转换为契约者与系统建筑的固定费用。
她有过面对一片田地、一间房屋囊中羞涩的时候,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如今她的领民们自发开辟新的农场,搭盖各种建筑,她不需要为此支付任何费用,反而因此日进斗金。
换个说法吧,那些积分是维持那些自过去重现的碎片必要的“能量”。
那是属于她的“存在”。
“咔嚓”。
眼前的系统面板上倏然出现一道裂纹。
苏茜有那么多的契约者,也获得了那么多技能,有用的、没用的,强大的、弱小的,熟练的、生疏的,可只有一个技能是原本就属于她的。
“治愈”。
“啪沙”、“啪沙”……
这个系统陪伴了苏茜这么长时间,如今却在逐渐破碎。与之一同碎裂的,是积分余额、技能列表、声望称号、契约名额……可还剩下一些正闪闪发光。
繁星之主的权职范围从来就不包括治疗,星辰执掌的是命运与时间。作为他唯一的眷属,苏茜所拥有的也根本不是什么“治愈”——
光影扑朔,原本的技能名称被缓缓擦去,终于露出原本面目。
【固有技能:回溯EX
说明:来自不太负责任的长辈的歉礼,感谢你与你们能够站在这里。消耗这片破碎的神格,你能够驱使一些属于星辰的力量。】
机会只有一次,仅此一次。
根本没有时间让苏茜仔细考虑,也根本就不需要考虑。
在那个名为“初星”的新生城镇里,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与亡灵共处。骷髅与僵尸在农场与牧场里劳作,黑骑士守护着街道与驿站,叹息女妖在港口飘摇,最胆小的孩子也可以抚摸骨龙的爪子,告死天使注视一切。迁入者搭建的住宅、商铺与公园逐渐取代了原有的系统出品,这个城镇变得活泼又热闹,几乎能窥见繁星环域过往的鲜活痕迹。
——几乎。
拉斐尔曾问过苏茜,她想要什么?当时尚且青涩的领主迷茫不语。而时至今日,苏茜越发清晰地意识到她的答案。
她的城镇不应该如此,或者说,不应该只是如此。
“回溯是吗?”她将长铳往地上一杵,随便擦掉脸上的血,举起双手,“那就试试吧!”
光芒在她的指尖凝聚,然后,她轻巧地、庄重地一握,星辉四散。并没有风,可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在流动,那些微妙地气流旋转纠缠着,到处蔓延。
奥莉薇娅忽然抬起一只手按住脸,那道可怖的伤口正迅速弥合,不仅如此,她再一次从自己的指腹感受到了温度。阿尔德罗的断裂的骨骼咔咔生长着,血肉与筋络由内向外地覆盖住漆黑的骨架,这个过程如此漫长又如短暂,瞬息之后,有着燃烧的红宝石般瑰丽鳞片的巨龙仰天长啸,又慌慌忙忙垂首咬紧爪下猎物。黑骑士的盔甲与刀剑褪去漆黑锈迹,其中一人站起身,扔掉头盔,露出金色的头发与清隽的面孔,他高举战旗,月树的纹章清晰可见。
蚀影猎鹰掠过低空,这只鸟类亡灵过去一直被用来看守林场与畜牧,此时它的两个头颅都写满了迷茫,被扑面而来的生命气息呛得头昏脑花,丝毫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同伴纷纷变回生灵。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整个永夜峡谷都在颤抖,月树疯狂生长,抽出新的枝叶,流光满溢的树冠遮蔽了大半个城镇。闪金塔塔身的群星飞速流转,突然天空亮了起来——不,峡谷里依旧是黑夜,然而浓雾骤然散去,熠熠繁星如此相近,仿佛直接从空中流淌至高塔,又与万千华灯相勾连。
时光倒转,岁月逆流,沉眠多时的繁星环域,在此刻重现。
半空之中的虚无猛地盯住手握光辉的领主,这是祂有生以来——就算是有生以来吧,第一次感到了某种威胁与忌惮。
祂试图俯冲下去,而持剑的天使却拦住了祂的去路——祂认得这个天使,在许久以前,他也是这样拦住那里,哪怕被撕去双翼,毁去心脏,也不肯退开半步。
啊,算了,没关系,现在的祂还有很多分#身可以用。
从角落中孵化出一团人影,大概是一名无名刺客的遗蜕,祂翻滚过涌动的街道,借着重重阴影遮蔽一跃而起,只差一点就能将利刃刺入专注的领主的后心。
就在此刻,热烈的瑰红巨影一掠而过,直接将刺客的灰影咬成两截。她吐掉口中残渣,丝毫不理会蠕动重合的影子,耀武扬威般地喷吐出一片炽热龙息,然后转过头,异色的瞳孔同样在燃烧。
“啊呀,总算是赶上了吧?”女王傲慢地笑道,“这样难得的盛典,龙族怎么能缺席?”
龙群的身影出现在高空之中,在他们身后,是本该悬于坠星海之上的浮空城,翡翠色的眠龙睁开双眼,发出清越的长吟。
苏茜笑起来,她重新提起魔导铳:“感谢的话,就等事后再补吧。”
赶到的不仅仅是龙。
羽溪森林的王庭中,嘉涅诺德与他的搭档对视一眼:“那么,我们也开始吧,已经缺席了第一次,总不能在第二次也迟到。”
纤细的妖精坐在精灵王的肩头,温驯地闭上双眼,合掌轻吟。他们身前的甦生泉喷薄而出,包含能量的泉水顺着溪涧汇入碎月河,又沿着无数支流流淌自世界各处,它渗入地面,逐一点亮大地深处的脉络。
坠星海的海面翻滚着,身长数百米的利维坦浮出海面,展开狰狞而璀璨的鳞片,掀起的浪涛拍碎崖壁,它是如此巨大,谁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出现在近海海岸——这头巨兽裹杂着怒涛,跃向高空。
熔炉山脉的深处,矮人守护的岩浆池正剧烈沸腾着,那力量浸透地脉,如此灼热又如此温柔。
头生双角的银狼傲然立于南境山林之巅,它高声长嗥,激起应声无数,月光与它的皮毛一样皎洁。
叙拉火山发出隆隆巨响,一道大门自岩浆深处打开,形态各异的恶魔倾巢而出,为首的是一头燃烧的龙,它身披魔焰,面目狰狞,只看一眼就能让人噩梦缠身。
白昼公国的神殿之中,圣女手握权杖,轻声祷告,金发间的头冠圣光流转。而神殿的穹顶上,羽龙的雕塑昂起头颅,它张开雪白羽毛的双翼,破空而去。
光明羽龙与灾厄之主在空中相遇,它们静默半瞬,互相别开脑袋,奔赴同一个方向。
广为传颂的,不为人知的。
——千城鸣响。
苏茜曾得到过许许多多称号,来自光明的,黑暗的,法师,龙族,精灵,矮人,不胜凡举,此时也早已与系统一同崩碎。只剩下最初的那一个——
【称号:■■■■■
描述:若以善意待世界,世界将以善意回报你。】
曾经的繁星环域为世界孤独陨落,而这一次,整个世界都为它苏醒。
天空,大地,海洋,错综复杂的脉络正闪闪发光,是无数邀请,是无数呼唤。
在战乱边境的某个城市,半精灵军官正擦拭着自己的长弓,忽然伸手接住了落下的星辉。她平静地笑了起来,看向自己的同僚,从他们的眼中读出了相同的讯息:“走吧。”
森林深处,打盹的狼人探险家忽然惊醒过来,她耸动了一下鼻尖,抓抓头发,拎起自己的背囊,踏入闪烁的脉络中:“走吧。”
北境的风雪中,银发的精灵停驻脚步,分辨着风中传来的讯息,同伴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狮鹫骑士们握紧伙伴的缰绳。
色彩斑斓的羽妖们欢呼着,自山林中飞出。
高塔中法师们抓着法杖,匆忙将卷轴与符石塞进口袋,炼金术师翻找着自己的药剂。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语言。
他们说:“走吧。”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迟疑,走吧,他们应邀而至。
山林簌簌,河川汹涌,惊涛拍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