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派蜡烛
“好好好,”方笙像哄孩子一样安慰他,“那咱们就不卖,你娶一大堆媳妇养你,好不好?”
“……不好,我还是想你们活着。”
段情直起身,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方型锦盒,递给了方笙。
“这是?”女子接过锦盒,刚要打开,却被师弟一把按住。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说,”段情垂下眼,“三师妹出事后,微北生给了我这个。”
“这里面放着南疆蛊王封住的一块腐肉,可以吸引相关的蛊虫。回来之前,我拿着它在康乐郡转了一圈……师姐,你把它放到耳朵边上,一试便知。”
方笙依言行事,金丹修士的耳力何等惊人,几乎是一靠近,她就听到了里面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爬动。
里面是……蛊虫?
“我和澄空之所以没事,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来自于它。”段情道,“然而,区区一个小盒,收不尽天下蛊虫,只能当个防身宝贝罢了。”
“拿着吧,大师姐,你比我需要它。”
“小情……”
方笙怔忪的看着自家师弟,后者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师父说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可是少年……也有长大的那一天啊。”
“他们很多……都没有长大的机会。”
站在西蛮与大晋的边界上,李晏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风沙,脑海中回想起了楚允说过的话。
他脚下便是当初楚允与柳千易相遇的边城,也是一切悲剧的起始。
被扣在金鳌岛以后,李晏本以为一直到战事休止才有自由的可能。谁知,在金鳌岛答应让大晋腹背受敌后,那位金光娘娘竟然差人送他北上,把好不容易到手的人质给还了回去。
好吧,其实留着他也没什么用。
反正楚允既不会因为他就不跟金鳌岛翻脸,也不会因为他多让几分利,最多最多就是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良心突然发现,跑过来救他一条小命。
金光娘娘又不是傻子,搞清楚情况后自然不会好吃好喝的养着他。
是以,他,李晏,以一介炼气未满的垃圾修为,混迹在了伐晋的大军之中,随时都可能一个不小心被卷入友军的招式,然后惨死沙场。
当然,也有可能在出征前就被饿红了眼的西蛮士兵当加餐吃掉。
这不,受够了那群对着他流口水的蛮族兵士,他跑到了城墙之上,总算摆脱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出乎意料的是,即便他躲在了如此偏僻的角落,还是有人找上了他。
那是一名身量还未长成的少年人,步伐轻快的爬上城墙,轻盈无比的跃上了黄土堆砌的土墙,坐在了李晏身畔。
身后是充满了怪异蛮族的军营,悬空的双脚离地足有近十丈,李晏有些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唾沫,手指不自觉的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坐的更稳固似得。
“我不太适应这边的天气,太干了些。”来人语调自然的与他攀谈起来,“我喜欢待在水汽充盈的地方,灌江口和玉泉山都不错,既湿润又不会像南洋那般湿热。”
“咕嘟。”
李晏又吞了一口唾沫,他战战兢兢的扭过头,看到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话虽如此,但这张丢到人堆里就找不见的脸,是他在夜晚辗转反侧的根源。
“我、我以为你在隋……西蛮皇宫。”他结结巴巴的说道,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跌下城墙。
“我的本体在闭关,”来人语调轻松,“眼下的模样是借了那位宫人的长相,我以为你看到会觉得更亲切呢。”
谁会觉得一个往自己脑子里灌东西的人亲切啊!
李晏敢怒不敢言,然而眼前人就是当初那个在西蛮皇宫门口拦住他的家伙,就算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随便造次。
“跟我讲讲南洋的事吧。”那人笑了笑,“我和金鳌岛十天君还是有点交情的,偶尔也要关心一下啊。”
如果熟知死状也算是交情的话……那他们确实是“深情厚谊”。
“……我其实知道的不多,”李晏身体绷的死紧,“除了上岛的前几日,我都被关在房内,除了送饭人外,基本都没见过。”
“那就说说你知道的,”那人耸了耸肩,“我是指——除了气候。”
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李晏磕磕巴巴的将自己在金鳌岛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包括“他们全都听金光娘娘的”、“十绝阵只有轮值护法,却没有了十天君”等,就如他所说,全部都是表面信息。
“故人已逝,物是人非啊。”少年感叹了一句,“倒是那罗教,竟然把魔家四将给仿了出来,可惜只是形似却无神韵,修为、功法都差了许多。”
他指的,自然是文家四兄弟。
作为罗教派出的中流砥柱,老大和老二都在后方养精蓄锐,唯有老三和老四随军前来,当了大军的急先锋。
“……你是来侦查敌情的吗?”往后说,李晏音调越弱。
少年摇了一下头,“这样的仗,我已经打过一回了。”
“输家一败涂地,赢家也未必笑到最后,不过是一场替他人做嫁人的闹剧罢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望向远方,在地平线的那头,依稀是大晋边城的轮廓。
“我想过遏止这场疯狂的轮回,但人力终有尽时,我又不是老天爷,哪能事事尽如所料。”
“就像当年瘟君吕岳出山,姜太公不是也没料到吗?”
“瘟君吕岳……”李晏喃喃道,“是……那位号称截教门下第一人的瘟癀昊天大帝吗?”
“你知道的倒不少,”少年闻言睨了他一眼,“吕岳当年害人太多,人人对他避而远之,就算上了封神榜,也没有多少庙宇信众,没想到你修为不济,见识到还凑合。”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李晏缩了缩肩膀。
虽然没跟这位打过几次交道,但他每次都是这样,明明语气并不差,但所言内容真的是——异常刻薄。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性格恶劣的一种了。
嘤嘤嘤,他以前就不该腹诽玉泉山的杨师弟是锯嘴葫芦,与其被人用温文尔雅的态度戳刀子,他宁肯对着锯嘴葫芦自言自语!
“那截教门下第一人的称号其实算吕岳自封的,这家伙尽管修为高深,但行事未免张狂了些,招了很多人的眼,才会被诳去帮苏护讨伐西岐,把自己道途都给搭了进去。”
少年道:“可见,能不能成道,其实还是要看脑子。”
李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堂堂一代瘟君被评价为“没脑子”,那他是什么?浮游吗?
“不过吕岳确实给当时的西岐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少年话锋一转,“他自恃法术精妙,要以瘟丹屠尽西岐,众仙束手无策,唯有以莲花塑身的哪吒和修炼《八(九)玄功》的……杨戬得以幸免。”
“……我听闻,是清源妙道真君去火云洞求三圣才解了瘟疫之围。”李晏小声说道。
“然而事情远没结束,吕岳痛失所有弟子,回去潜心修行,直到武王伐纣,才带着两名师弟在穿云关摆下瘟癀大阵,困了姜子牙足足百日。”少年说完,看向他,“你知道,为何当今世上只要有人病死,尸身都会被火化吗?”
“……不知道。”李晏摇了摇头。
少年轻声说道:“因为吕岳,是被烧死的。”
他说的云淡风轻,像是在聊一件极不起眼的小事,然而隐藏的言外之意,却令李晏遍体生寒。
吕岳是被烧死的。
既然火能克瘟,为了处理掉他留下的病苗,烧掉死于瘟疫的人并不奇怪。
但是,到底要烧掉多少具尸身,才能变成通行天下的铁则?
“瘟癀昊天大帝”这六个字背后又隐藏着怎样可怖的尸山血海?
李晏突然痛恨起自己这不合时宜的敏锐来。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阁下来找我,总不能是单纯地闲聊吧?”
“吕岳的传承断了。”少年抬起右脚,搭在了左腿的膝盖上,“他的四个徒弟、两个师弟都死了在封神之战里。”
“而他本人,被封为瘟癀昊天大帝之后,”他一摊手,“死了。”
“……死、死了?”李晏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他已经……已经是神仙了啊!”
“是谁告诉你,神仙就不会死的?”少年好似被逗笑了,“他们只是一点真灵上榜,前路尽毁,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一巴掌拍下去,还不是死一片的事?”
这可真是大大颠覆了李晏之前的认知。
对于连筑基都没到的他来讲,能够成仙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哪能考虑过神仙会不会被更厉害的给拍死?
“按理来说,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已经随着吕岳真灵泯灭一齐消失了。”少年继续说道,“然而,吕岳封神之前潜修于岛屿,看样子还有遗毒留在人间。”
下意识的,李晏屏住了呼吸。
“而继承他衣钵的人,难道不就在你们中间?”
说完,少年微微一笑,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竟凭空生出了几分惊心动魄。
狂风平地而起,李晏想说什么,却被吹得睁不开眼,等到风停,除了一张缓缓飘落的纸人,哪还有什么少年人在?
抬手接住往怀里飘的纸片,李晏打眼看去,却看到了一张不知有何作用的阵图。
他心头一跳,做贼心虚的左右张望,看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一般的拍了拍脸颊。
真是糊涂了!他跟那家伙又不是一伙的!
话虽如此,青年还是把这张画有阵图的纸人塞进了衣襟里,然后火烧屁股般从城墙上跳下,急匆匆的往军营走去。
然而,走到一半,他就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瘟君吕岳的衣钵传人……
倘若那人没在骗他,岂不是说明,西蛮正在有人重蹈万年前的覆辙?
鬼使神差的,他调转了鞋尖,向着主帅营帐走去。
他怎么说也是柳千易的弟子,只是问一问的话……应当不要紧吧?
这次伐晋,楚允是下了大力的,而打头的主帅,便是在皇宫门前被他踩在脚下的大统领。这位带有明显异兽血统的强壮男人长得像狮子,嗓门也不逞多让,这不,李晏还没走到帅营呢,就听到了他的大嗓门。
“虫子!虫子!虫子!你除了这两个字还会说些什么?!”
大统领的声音听起来怒不可遏。
“难道你觉得,那点芝麻大的东西能够威胁我族英勇的战士?!”
“我不会看错的。”另一个声音更细更尖,却也透着压制不住的愤怒,“那是吕岳的瘟虫,在大晋的边疆到处都是,我兄弟二人不可能、也不会踏进充满那鬼东西的地方一步!”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大统领突然平静了下来,“我只知道,战前怯战,按律当斩!”
“你这头畜生是在威胁我?”尖细男音提高了音调。
“侮辱主将,也按律当斩。”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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