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派蜡烛
此时的方笙少见的板着脸,往日里软糯的声线也染上了几分厉色。
“等他一开门,小情、小玥你们一起上,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面前,他们还能拖账!”
“师姐说得好!”段情一边为她喝彩,一边往主心骨那边偏了偏,仿佛不这么做就会被传染傻气。
凌玥嫌弃的推开青年凑过来的脑袋,迎着方笙期盼的目光嫣然一笑,“杀人偿命 ,欠债还钱,这不是天经地义?”
五龙山所在的承天塔林乍看与普通寺庙的佛塔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这里的高塔个头着实太大了些,花样也太多了些。
仗着自己财大气粗,隋帝在翻修皇都时很是劳民伤财了一番。无论是释迦塔、琉璃塔还是托塔李天王手里的玲珑塔,他都要仿制一个供自己观赏,营造出一种万里江山尽收眼底的豪气。
然而,在他为了一颗延寿丹把皇城卖掉以后,接手塔林的太一道人迁走了庙里的和尚,连庙带塔高价转给了对塔林非常中意的五龙山。
五龙山,顾名思义,是有龙的。
而龙,喜欢缠柱子。
时至今日,如何清理被自家大心肝儿弄脏的塔楼,已经成了令五龙山上下无比头痛的难题。
因此,当玉泉山的马车不紧不慢的驶进塔林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守门人对着高塔挥汗如雨的背影。
只见这名弟子身穿红褐色的五龙山道袍,手里举着一只特大号的拂尘,正在奋力擦拭着塔身上绿色的青苔,而他面前已经沦为逗龙棒的高塔浑身遍布污渍,散发出湿答答的咸湿气息。
马车稳稳的停在五龙山弟子身后,一只手掀起窗帘,对着窗外唤了一句“肖师弟”。
脑袋顶上瞬间竖起来一对无形的耳朵,被唤到名字的弟子立马转头,对着马车喜笑颜开:“方师姐,你怎么来……”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脸上惊喜的神色就僵住了。
在他与温柔体贴的方师姐中间,方师姐那自带女修**术的师弟正对他露出“打家劫舍”专用的狰狞笑容。
“肖师弟,”方笙率先别过脸,仿佛不忍再看,“我对你很失望。”
啥玩意儿?
一头雾水的五龙山肖姓弟子遭遇了会心一击,而等待他的是一道从马车款款走下的白色丽影。
“凌、凌师姐。”他在看清来人后立马就大了舌头。
他虽然从未与凌玥打过交道,但“清和仙子”的名号可是如雷贯耳——反正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词。
不妙,真的不妙。
一滴冷汗挂在了青年的额角,在衣服的遮掩下,他浑身的汗毛已经竖了起来。
“拦住他。”
凌玥说完,脚尖一点,整个人凌空而起,衣袍飘飘,煞是好看。
“凌师姐,留步!”眼看自家驻地要被闯,肖姓弟子一下子就急了,“这是五龙山的地方,你不能就这么进去!”
“哎哎哎哎,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段情眼疾手快的把他扯了回来,“我们太师祖好心借给你们一个落脚地,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话说到后面,青年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倘若我是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此处,好歹还有曲子听。”
话音刚落,肖姓弟子猛的抬头,而在那高耸的塔尖,已经飘下了婉转的笛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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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世人公认有三大修仙世家,分别是岐山庞家、东岭何家还有云湖侯府。”
“这三家皆位于我大晋疆域之内,却只有云湖侯府领了官衔,虽听调不听宣,但到底名义上忠于当今圣上,算是半只脚踏在朝堂之上。”
李晏说这话的时候刚连同堂弟一起被暴躁的老板娘轰出了茶摊,为了缓解尴尬,不得不假装不在意的扯起了方才未完的话题。
“自打老侯爷兵解归天,爵位就落在了其弟手里,这新侯爷修为远不及兄长,为稳固地位,就把注意打到了亡兄独女的婚事上,四处为她招婿,继而惹出不少乱子来。这云湖侯府的大小姐,也是一个可怜人呐。”
“既然背后之人的心思你都知晓,那你还追着看?”李溪客睨了他一眼。
“这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咳咳咳咳……”李晏被问的心虚不已,刚想转移话题就碰上一辆雕花马车踏着滚滚尘土而来,直接被呛了个撕心裂肺。
“羽化城前纵马,这般肆无忌惮,瞧着像是岐山庞家的做派。”
李溪客在路边站定,顺手把忙着咳嗽的堂兄揪到了身后,而李晏则目送庞家的马车踏尘而过,身子不由自主的又往堂弟身后缩了缩,眼神却牢牢的黏在巍峨的城墙之上,仿佛这样就可以窥见城内的飞檐斗拱、亭台楼阁。
正所谓仙凡有别,羽化城作为流仙盟的总部,凡人不得随便进出,唯有聚英会时期才会广开城门,纳四海英才。
李家兄弟虽然出身晋朝官宦之家,家中也有长辈曾于仙门求学,可身份到底比不了世家子弟,只能与其他凡人一同聚拢在城墙脚下,等待着接引人到来。
此时的城墙下已经有了一大批人,乌泱泱的占据着城外的空地。
这些人中虽不乏李家兄弟这样的备选弟子,但更多的是些穿着破烂道袍的游方道士和武夫打扮的江湖人士。他们大都是仅懂些皮毛的野狐禅,达不到聚英会的门槛,此番进城也不过是心有侥幸,特意来碰碰运气。
就在李晏紧张兮兮的东张西望,试图分辨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劲敌,肩膀就突然被拍了一下,堂弟李溪客的声音从头顶响了起来,“晏哥,你看。”
往哪里看?
还没等青年问出口,耐性不佳的李溪客已经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往天上望去。
在云海之间,有五道黑影翻涌而来。只见那黑影身长似蛇却有四足,两条背后有翼,两条头上有角,一条无角无翼,正腾云驾雾而来。
李晏何曾见过如此异景,当即一呆,就听身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蛟龙三属,有翼为应龙,有角为虬龙,无角为螭龙,是五龙山!”
话音未落,五条蛟龙已经近在眼前,十丈余身躯盘旋于空中,隐隐约约能看清身上有华盖数顶。
不用乘坐马车,也不用找人引路,五条蛟龙只是略微停顿便飞进了高墙之内,引得不少人发出了艳羡的叹息。
“能名列道门三山之一,这五龙山果真都不一般呐。”李晏望着蛟龙在日光下斑斓的鳞片,颇为目眩神迷。
“不过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罢了,”李溪客收回了目光,“我若再来此地,也不会差到哪去。”
听着堂弟的豪言壮语,李晏只是笑笑,眼神飘忽了起来。
五龙山这样的名门大派……他是半点也不敢想的。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李晏再清楚不过。比起只待一飞冲天的堂弟,他只盼着有人能慧眼识珠收下自己,以免令爹娘脸上无光。
怀抱着这样的迟疑,李晏在心神不宁中迎来了流仙盟的引路人。
那是一名被众人簇拥而来的青年,最多弱冠上下,着一席青衣,行走之间依稀能看到衣角上绣有一株挺拔的墨竹,被周围一身赤竹的同门衬的大有遗世独立之意。
“劳诸位道友久等,鄙人姓微名北生,为本次聚英会接引使,特来接诸位入城。”
青年生的眉目俊秀,说起话来也温文尔雅,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随着话音落下,身后的巍峨城墙泛起了阵阵涟漪,宛若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而水面上的波纹则夹着道道金光,似是编织着某种文字。
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李晏微微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波纹中的字符,谁知目光刚一接触就被闪了个眼冒金星。
面对着纷纷捂住眼睛的众人,微北生一拂袖子,“诸位道友,请吧。”
一时间,没有人动。
倒不是他们拿乔,实在是眼睛还没缓过来,就连李溪客都在眨巴着眼睛把快要溢出的泪水往回憋——这家伙天资最好,看得最久,也刺的最痛。
然而,万事都有例外。
正在低着头揉眼睛的李晏发现自己面前突然多了一双鞋。
这是一双平平无奇的布鞋,千层底、鞋面上一丝多余的图案都无,正随着自己的主人不急不缓的向前走。
他睁着红痛的眼睛,连忙抬头去看,就见一名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少年打自己面前走过,仿佛是方才在茶摊侧对着自己的那个。
这少年着一身月白色长袍,身形纤长却不瘦弱,背部绑着一把靛蓝油纸伞,从李晏的角度,隐约能看清伞上绘制的精致团花,而当前者走过,他可以看到对方眼眸半垂,鸦羽般的睫毛遮盖住了半个漆黑的瞳仁,在瓷白的肌肤上映出了一道浅浅的阴影。
在此之前,李晏从来没有想过,眉目如画这个词竟然也是能用在男人身上的。
少年的嘴唇并不殷红,反而少了几分血色,驱散了容貌本该有的浓艳,为他平添了几分清俊,令李晏无端的想起悬挂在夜空中的皓月,连带着眼中的刺痛都减轻了几分,仿佛真有清丽的月华从少年身上散发开来。
“灌江口,杨戬。”
少年走到微北生面前,对着后者报出名号,他身量未成,却也仅比青年矮了半寸。
“原来是清源妙道真君驾临此处,”微北生调笑了少年一句,显然对后者与某位鼎鼎有名的仙人撞名这件事不以为意,“那便烦劳仙君为其他道友开路了。”
“嘁,惺惺作态。”
青年面前的少年还未答话,人群里就响起了一声嗤笑,一名黑衣少年拨开身前的邋遢道士走了出来,正是之前在茶摊差点与李家兄弟呛起来的韩焉。
“微北生,我这一路上听了不少有意思的传闻。”韩焉对青年直呼其名,艳丽的面容上满是讥讽,“听说凌家的那老头也拜访过你?要是论先来后到,你可得喊我一声大哥呀。”
“韩道友说笑了。”微北生温言笑道,“方才未见韩家的马车,我本以为道友会错过此次盛事,如今在此处与你相见,也是大幸。”
此言一出,韩焉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韩家嫡系没落到仅剩他一人,自然是没有马车可坐的。
“姓微的,你别太过得意,”他的声音几乎要沁出冰来,“你也不过是在步我的后尘罢了。”
微北生闻言微微一笑,刚想说什么,就被身侧的少年利落的打断了。
“那里。”
背着靛蓝色油纸伞的少年抬手指向天空,就见有数道庞大的身影正争前恐后的从羽化城内窜逃出来,身形仓皇至极,随着道道苍凉的龙吟声起,脚下的土地震颤起来。
霎时间,城墙脚下一片东倒西歪。
“五、五龙山的蛟龙怎么飞回来了!”邋遢道士撅着屁股趴在地上,脖子仰的老长,嘴巴张的极大,头上的道冠滑落下遮住了半边老脸,模样分外滑稽。
“一、二、三、四……”李晏死死的抓着堂弟的胳膊,对着天空中盘旋的黑影挨个数过去,“……少了一条!”
话音未落,城墙内突然出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撞击着墙面,引起了一阵地动山摇。李晏在一片惊呼声中的摔倒在地,磕到冰凉的地砖上脑子里还闪过一个滑稽的念头:该不会,第五条蛟龙撞墙上了吧?
作为在场修为最高者,微北生双脚微微浮空,对着空中盘旋的蛟龙皱起眉头,“五龙山的蛟龙怎么会突然……”
“接引使大人擅奏笛吗?”
当清朗的男音在耳畔响起,微北生才注意位于自己身畔的杨戬仍稳稳当当的站在原处,仿佛令其他人趴伏在地的震动只不过是清风拂面。
“并不擅长。”他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少年,眸光闪动。
杨戬闻言垂下眼眸,头颅轻轻左侧,嘴唇微启,“响遏行云横碧落,清和冷月到帘栊。这可真是……名不虚传。”
当少年吟出这句耳熟能详的诗句时,微北生的脸色变了,那张韩焉如何挑衅都风轻云淡的脸上首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惊愕”的神情。
“你……听到了笛音?”
微北生下意识的望向城内,城上漂浮的金色符箓微微黯淡。他凝神细听,试图捕捉嘈杂中的音律,却一无所获,直到一声悠长的龙吟恰好自墙内传出,其中饱含的痛楚不容错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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