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叶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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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阳赶在太阳落山前终于到了家,远远的,他就看到陈福香托腮蹲在门口。
“怎么蹲在这儿?腿不酸吗?”他大步上前,拉起了陈福香。
陈福香笑着说:“我等哥哥啊。”
“走了,回家哥哥给你做好吃的。”陈阳捏了捏她的滑嫩的小脸,心里感叹,福香的皮肤好像更嫩了,软绵绵的,捏着真舒服。
陈福香不高兴地打开他的手:“哥哥不要捏我的脸啦,人家又不是小孩子。”
“好,哥哥下次不捏了。”陈阳很好说话。
陈福香撇了撇嘴:“你每次都这么说。”但下次还是照犯无误。
陈阳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看,哥哥给你买了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红头绳:“县城的姑娘很多都扎这种头绳,福香这么白,扎红头绳肯定比她们更好看。”
陈福香拿着红头绳,也很喜欢,不过嘴上却说:“哥哥你又乱花钱了。”
陈阳揉了揉她的头:“今天是福香生日,不算乱花钱。哥哥还给你买了水果糖,来,拿着。”
他献宝一般,把口袋里的十几颗糖果全掏了出来,五颜六色的。
陈福香果然很喜欢:“哇,好漂亮。”
“你喜欢就好,你先吃糖吧,哥哥去做饭。”陈阳弯腰洗手。
陈福香把糖和红头绳收了起来:“不用,饭已经做好了,我去盛饭,哥哥你去桌子边等着。”
等陈阳洗干净手进屋,发现桌上确实做好了饭,土豆红烧野鸡,满满一大盆。
“你又上山了?”陈阳问。
陈福香指了指栗子:“是栗子今天一大早带回来的啦。”
陈阳惊叹:“哇,咱们栗子也知道要给福香过生日了啊,看来下次要给栗子也准备一份礼物。”
“吱吱……”栗子啃着烤土豆,叫了两声,似乎在应和陈阳的话。
兄妹俩拿起筷子,边吃饭边聊天,聊着聊着不可避免地说到岑卫东。
“哥哥,人你们接回了吗?是去房爷爷家看病的吗?”陈福香好奇地问。
陈阳点头:“接到了,元彬把他送去房爷爷家了。”
村子里难得来外人,陈福香偏着头:“他得了什么病啊?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什么样的人?陈阳还真说不清楚。刚见面那会儿,他觉得岑卫东是个俊朗、和气、好相处的青年。可在国营饭店外那惊鸿一瞥,他又觉得这个人似乎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好相处。
不过,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反正人已经送到了,以后也跟他们没关系。
陈阳不在意地说:“就那样呗,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两个鼻孔,一个嘴巴,跟咱们长得一样。至于他生了什么病,我还真没看出来。”
岑卫东走路说话看起来都很健康,行李一路都是他自己拎的,实在是不像个病号。
“哎呀,算了,不说他了,跟咱们没什么关系。”陈阳不想聊岑卫东,转移了话题,“我今天不在家,福香你都做了些什么?”
陈福香掰着指头给他算:“上午去上学,下午他们搞活动,我听哥哥的,没参加,中午就回来了。做完作业,下午把咱们家地里的草给拔了,挖了些土豆,哦,对了,哥哥,挖了土豆的地可以种菜了,咱们是种黄瓜、青椒、苦瓜还是豆角呢?”
“福香想吃什么咱们就种什么。”陈阳不挑食,什么菜他都吃。
陈福香对了对手指,嘿嘿直笑:“真的吗?那哥哥,我想种西瓜可以吗?”
“西瓜?福香想种西瓜?”陈阳诧异。他们这边主要产粮食,肚子都填不饱,谁有闲心种西瓜这种不挡饱又不能放的东西。
陈福香点头:“对啊,我就想种两株西瓜,咱们自己家吃。等夏天天热的时候,咱们把西瓜放进井里,晚上拿出来切开,又甜又凉爽,特别好吃。”
听起来好像不错,更何况这是妹妹的愿望,陈阳没有犹豫:“行,回头我看看谁家种了西瓜,有多的就要两株西瓜苗回来。”
“哥哥最好了,哥哥吃肉。”陈福香赶紧给他夹了一只鸡腿。
陈阳把另一只鸡腿夹到她碗里:“给你种西瓜就是好哥哥,不给种就是坏哥哥,对吧?”
“哪有,哥哥肯定会给我种的啦。”陈福香昂起小脸,信心满满地说。
陈阳笑了:“你还真是吃定了我。”
他还真拒绝不了妹妹的这点小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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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陈家的欢乐,房老爷子这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闷了。
房老爷子详细地给岑卫东检查了一遍身体,缓缓坐下,脸上的褶子压得更深了,两道白眉往眉心紧蹙。
看他这神情,岑卫东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大乐观。
这样的结果在他的预料中,毕竟军医院最好的医生都拿他的伤没有折。他之所以千里迢迢来榆树村,也不过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试罢了。这样的结果也谈不上有多失望。
“老爷子,我的身体到底什么情况,你但说无妨,我都能接受。”岑卫东平静地说。
房老爷子抽回了按在岑卫东手腕上的手,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这个年轻人嘴上说着无所谓,但眼底的不甘太浓太明显了,这种眼神,过去二三十年,他见过太多太多了。
长叹了口气,房老爷子实话实说:“你被炸弹波及,身上多处弹片,虽然绝大部分都取了出来,但对身体的软组织和神经组织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这些伤害很多是不可逆的。只要你不进行剧烈的运动,好好保养,伤势会慢慢恢复,以后也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对日常生活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这个结果,岑卫东一点都不意外。以前给他检查治疗的医生也这么说。
可他不甘心,他十几岁就入伍,现在才二十几岁,就要脱下身上的绿军装,告别部队,告别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志,他舍不得。
所以才会在听说大丘县有个处理弹伤很厉害的老医生,立即赶了过来。但现在看来,这一趟恐怕又是白跑了。
“谢谢老爷子,今天很晚了,我恐怕要叨扰一晚上。”岑卫东平静地说。
房老爷子瞥了他一记:“急什么,很难,又不是完全没希望。”
岑卫东脸上的平静被打破,急切地看着房老爷子:“您,您说我的伤能治?”
房老爷子看着他:“希望不大,不过如果你不嫌浪费时间,我可以试试。但我不保证能把你的伤治好,你好好想想吧,能接受就留下,不能就回去。”
说出这番话,房老爷子也是很犹豫。因为他心里也没多少把握,这样给病人希望,最后又让病人失望,太让人遭罪了,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给人希望。
岑卫东却笑了,不是面对陈元彬和陈阳时那种应付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不用想,老爷子,但凡有一线希望我都想试试。哪怕最后不行,我也不会怨你的。”
“那你做好治不好的心理准备。”房老爷子不客气地说,“今晚就在我家挤一挤吧,我家人多,明天你自己找个地方住。”
他们家确实人多,一家老小加起来有11口人,住不开。
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房老爷子之所以赶岑卫东去别人家住,是想让他跟村子里的人多接触,看看农民有多苦,尤其是那些家里没有劳动力的孤儿寡母,一年忙到头,分的粮食都不够填肚子。现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日子,顿顿都是野菜,甚至还掺着米糠吃。
见多了别人的苦痛,他就不会沉湎于自己的伤势里了。如果治不好,他也许也能找到新的人生方向和目标,不至于走极端。
人这一辈子嘛,幸还是不幸,都是比较出来的。
岑卫东很痛快地答应了:“好的,今晚就叨扰了。”
岑卫东在房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吃过早饭就去找四队的队长,问他能不能帮忙安排个住处。
四队队长犯难了。
四队有三十多户,两百来个人,大家的住房都很紧张,有三户家里倒是有空房子,但这三户人家都不合适。因为一户是个年轻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岑卫东一个大小伙子住过去瓜田李下的,不合适,还有一户家里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门心思想嫁知青,要是看到岑卫东这个帅气的小伙子,保不准闹出什么事来,也不妥。最后一户是个二流子,家里乱得像狗窝,都不知道几年没打扫了,地上堆了巴掌厚的一层垃圾,连块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房子也破破烂烂的,自打他爹妈过世后就没修过,一到夏天天上下大雨,他家里就下小雨,这怎么住人?
四队队长正头痛,忽然看到陈向上背着竹篓拿着镰刀过来。
他眼睛一亮,给陈向上招手:“向上,割猪草呢?”
陈向上年纪下,四奶奶舍不得他下地干重活,队里就给他安排了割猪草的活儿,一天割够队里六头猪吃的猪草,给六个工分。
“明江叔,你叫我啥事?”陈向上背着背篓过去问道,眼睛还悄悄瞅了岑卫东几眼。
四队队长笑着说:“你奶奶在家吧?我们过去找你奶奶说点事。”
“在家的。”陈向上点头。
“那行。”四队队长招呼岑卫东,“走吧,我们去向上家看看。他们家就祖孙俩,房子是六年前,他爹妈还在世时才翻修过的,还挺结实的。”
岑卫东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好。”
祖孙两个人,人口简单,他住着也会少很多麻烦和烦心事。这个确实比先前那几户合适。
两人来到陈向上家,四奶奶在院子里育苗,看到他们立即站了起来:“明江,来来来,请坐,这个小伙子是?”
四队队长没坐:“四婶,你别客气了,我站会儿就行。这个年轻人是来咱们村找房叔治病的,这儿有他的介绍信。”
四奶奶不认识字,瞅了一眼,点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四队队长,来治病的,不带去老房家,跑到她这儿来干什么?
四队队长说:“是这样的,岑同志要在房叔那里治一段时间的病,所以要在咱们村找个住的地方。我们队里你知道的,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地方,刚才碰到向上割猪草,我就想到了你们家还有空房子。我想让岑同志治病这段时间就住你们这儿,他的粮食他自己带,你们是一起开火或者单独开火都行,这个你们商量,你看行不行?”
四奶奶家人少,做饭快,就是分开煮饭,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四奶奶人本来就心善,又看岑卫东这么个大小伙子,过来一治病就是几个月,估计病得不轻,很是同情,非常好说话:“只要小伙子不嫌弃,就在我们家住下吧,至于吃饭……要不还是分开吃吧。”
四奶奶想着自己家的粮食不够,这段时间锅里都见不到几粒米饭,全是土豆野菜的,哪好意思跟岑卫东搭饭。
“也行,岑同志,你看怎么样?”四队队长转身问岑卫东。
岑卫东进院子就打量过了,四奶奶家虽然破旧了一些,但打扫得很干净,屋檐下的柴也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老太太身上的衣服虽然打满了补丁,但很整洁,看得出来,这家人比较爱卫生。
只这一点就让岑卫东非常满意。
“我没意见,谢谢四奶奶!”岑卫东笑着说道。
看到这个年轻人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四奶奶心情也很好:“那小岑,你今天就搬过来吧。趁着有太阳,我把被子褥子晒了。”
“我来吧,你跟我说在哪里。”岑卫东主动道,又扭头对四队队长说,“队长,今天麻烦你了,我在这儿把房间收拾一下。”
四队队长见双方都很满意,也很高兴:“行,那你们忙,我走了。”
上午,岑卫东就留在了四奶奶家,将他要住的房间收拾了一遍,打扫干净卫生,被子被褥晒一晒,敞开门通通风透透气。
一忙,一上午就过去了。
中午,在房老爷子家吃过饭,岑卫东就告诉他自己找到了地方住,下午就搬走。
听说是四奶奶家,房老爷子颔首:“也好,他们家挺好的。”
四奶奶青年丧夫,一个人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娶上媳妇,结果才没过几年好日子,又遇上意外,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饶是这样,也没打倒她,她带着孙子相依为命,有空就绣鞋垫,还攒钱让向上念了五年书。
跟四奶奶多接触,对岑卫东没坏处。
于是,等傍晚陈向上背着一篓柴和野菜回家时就瞧见院子里站着个陌生的男人。
他立即退了一步,戒备地盯着他。
四奶奶瞅了,嗔了他一眼:“向上,叫人,这是岑卫东,你可以叫他大哥。他来房老爷子那里治病,要在咱们家住一段时间。”
“哦,岑大哥。”陈向上死死捏着背篓的两条绳子,呐呐地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