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纪婴
谢疏立马回答:“你放心,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敢打包票,在谢府里,没人会大嘴巴告诉她。”
他总算是明白了。
这孩子看上去冷热不进,其实对他宝贝女儿生了不一般的心思,偏偏这种心思还暗戳戳,就算全修真界都知道了,也不能让她知晓。
他还以为,像裴渡这样声名斐然的少年天才,会毫不犹豫对心仪的小姑娘表明心意――
当初谢疏追云朝颜,闹得整个修真界每天都在吃瓜看戏,更有好事者闲来无聊,为他轰轰烈烈的追求之路出了本小册。
结果裴渡这样闷着,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小渡啊。”
谢剑尊心里藏不住话:“你若是对辞辞有意,大可直接告诉她。你一表人才、修为出众,我与夫人亦是对你颇为满意,绝不会有任何阻碍。”
裴渡的声音很闷。
他终于抬起头,眼底竟显出了一丝浅淡笑意,在与谢疏对视的瞬间,轻轻开口:“我怕……吓着她。”
修为、身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都没有太大差错。
唯有一处生了纰漏。
谢小姐并不在意他。
想来他实在自私,明知谢小姐并未心存别的情愫,却还是不愿死心,以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陪在她身边。
只要日复一日陪着她,一点点对她好,慢慢向她靠近……说不定在某一天,谢小姐也会愿意走向他。
裴渡愿意等。
谢疏挠头,没说话。
他听说过裴渡在裴家的境遇,养父冷漠,养母针对,要不是天生剑骨,恐怕连丫鬟小厮的日子都不如。
更何况,裴渡在进入裴家之前的身份――
从小到大的境遇,让他不可能像所有鲜衣怒马、肆意张扬的少年人那样,毫无顾忌地大胆争取。
他只能竭尽所能向她靠近。
“好啦好啦,不管怎样,都得先把身体治好。”
蔺缺懒懒打了个哈欠:“裴小道友,谢小姐特意为你夺来的寒明花,可不能浪费。”
补脉是个技术活,敢把担子接下来的,全是很有两把刷子的医修。
等裴渡褪去衣物,银针的白光便陡然现出。
剑修的身体大多高挑健硕,他年纪尚小,仍存了少年人纤细的稚感,肌肉纹理流畅漂亮,并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银针起,磅礴如海的灵力丝丝入骨。
裴渡眉目隽永,略微阖着眼眸,长睫映了银针乍起的白光,于毫无血色的面上,罩下一层单薄阴影。
翩翩少年,衣衫褪尽,这本是赏心悦目的画面,殊不知内里暗潮涌动、险恶丛生。
饶是见多识广的谢疏,也忍不住蹙起眉头。
裴渡的身体经脉尽断不说,还遍布了数道陈年旧伤与新增的裂痕,听闻裴风南家法甚严、惩处不断,看来并不有假。
银针所过之处,灵力如潮似浪。虽有清凉和缓的气息在筋脉间徐徐游走,但更多的,还是撕心裂肺、宛如剔骨般的剧痛。
裴渡死死咬牙没出声,攥紧被褥的手上,指甲几乎陷进血肉。
他必须挺过去。
只有挺过这一关……才能重新得到站在她身旁的资格。
钻心刺骨的痛意席卷全身,大脑仿佛快要裂开,好在他早就习惯了独自忍耐疼痛,无论是练剑失误遭到严惩,还是在对决中受伤。
即便只有他一个人,裴渡也能咬着牙挺过去。
在漫无止境、仿佛没有尽头的剧痛里,他隐约听见咚咚敲门声。
这道声音并非幻觉,因为在极为短暂的停滞后,一旁的谢疏转身离去,旋即响起木门被拉开的吱呀响。
裴渡似乎听见谢小姐的嗓音。
……她是来询问有关他的情况吗?
他褪了衣衫,女子不便进屋,很快木门再度响起,应是谢前辈关了房门。
耳畔是踏踏的脚步声。
谢前辈修为高深,走路很少发出响音,此时却步伐急促,一步步朝床边走来。
裴渡竭力睁开双眼,被窗外的阳光刺得皱了眉,视线尚未变得清晰,就听见谢疏低低道了声:“小渡。”
有什么东西被谢前辈小心翼翼塞进他手上。
毛绒绒,软绵绵,残留的余温流连于掌心,裴渡下意识一握。
“这是镜辞送来的小物。”
谢疏道:“她说你若是疼得厉害,尽管抓着它便是。她与霄阳不便进屋,就由它代替他们两人陪着你。”
被指尖刺入的手心隐隐生痛,当触碰到那团绵软绒毛时,柔软的触感仿佛能浸入每一条血脉,宛如清溪,濯洗所有沉积的痛楚、孤独与暴戾。
裴渡垂眸,听见自己心脏猛然跳动的声音。
在他手中,正握着一个毛茸茸的玩具。
一只呆呆傻傻的白鹅,正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瞧。
在白鹅头顶,还用白纸贴着一页大字:[等你一起逛云京。]
大呆鹅。
其实裴渡早就习惯了。
习惯寄人篱下,一个人忍受孤独,习惯自卑地仰望,也习惯独自捱过所有苦痛,不发出任何声音。
但当此时此刻,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与荆棘里,触碰到这份从未有过的温柔,裴渡还是没由来地眼眶发热。
这是他倾慕了很久很久的姑娘。
在他最为落魄与不堪的时候……谢小姐愿意陪在他身边。
当初鬼冢血雾漫天、杀伐四起,也独独只有她一步步靠近,来到他身旁。
因为遇见她,他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修长的手指落于玩偶之上,少年静默无声,任由碎发低垂,抚过苍白侧脸。
他眼眶沁了桃花般的薄红,周身几乎被痛楚撕裂,却自眼底隐现的水雾中,溢出一抹笑。
能喜欢谢小姐,真是太好了。
第二十九章 (谢镜辞,你他○。)
补脉步骤繁琐冗杂, 谢镜辞与莫霄阳在外边等得无所事事,干脆坐在一旁的凉亭里,在前者鼓动之下, 和云朝颜一同玩起了飞行棋。
这盘飞行棋纯粹由谢镜辞手工自制, 虽然做得简陋粗糙, 但还是成功吸引了莫霄阳的满心兴趣。
他身为鬼域土著, 充其量只听说过围棋象棋五子棋,哪曾知晓像这样清新脱俗的游戏, 一时间玩得不亦乐乎, 喜上眉梢。
云朝颜亦是颇感新奇,女魔头在棋盘上依旧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魔头,硬生生把飞行棋玩出了决斗厮杀的风采,杀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等谢疏推门而出,已是三个时辰之后。
“补完了?”
谢镜辞刚刚吃掉了莫霄阳的一枚棋子, 送它原地回家,听见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响, 在后者扭曲成痛苦面具的注视下抬起脑袋。
谢疏点头, 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切顺利。他睡着了,你们小点声。”
云朝颜虽然恋战,但好歹是个德高望重的前辈, 闻言停了手头动作,淡声问道:“我们能进去看看他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镜辞总觉得她爹瞥了她一下。
结果自然是毫无阻碍地进了屋。
裴渡的卧房素雅干净,内里燃有定神舒心用的安魂香, 香气与白烟丝丝袅袅,被暖融融的阳光一照, 便生出些许梦境般的朦胧感。
透着白蒙蒙的光晕看去,能见到平躺在床铺上的人影。
谢镜辞终于明白,她爹为何会向她投出那道不明不白的视线了。
裴渡五官本就生得俊美隽秀,这会儿安安静静闭着双眼,面色虽是苍白,却被日影衬出柔和温润、如玉质般的暖意。
薄汗未褪,凝在额前,墨发好似散开的丝绸,倾泻在枕边与床笫之间。
他胸口处的被褥下像是放着某样东西,突起圆鼓鼓的一团。
谢镜辞隐隐猜出那是什么。
她心里藏不住事,见状伸出手去轻轻一掀,被褥被撩起时灌进一股突如其来的冷气,惹得裴渡长睫微颤。
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个长脖子的白鹅玩偶。
俊雅少年,芝兰玉树,与这种朴素且寻常的玩具丝毫沾不上边,但裴渡极为用力,将它攥在手中时,骨节生生发白。
这明明是再幼稚不过的景象,谢镜辞却心口一动。
“补脉对体力消耗巨大,今日便让他好生歇息吧。”
谢疏传音入密道:“至于你们逛云京的计划,推迟到明日便是。”
“逛云京?我可听说,近日的云京城里不怎么太平。”
一旁的蔺缺收好银针,自嘴角勾出一个懒散的笑:“各位小友离开谢府,记得多加防备。”
谢镜辞昏睡了一年,刚醒便马不停蹄去了鬼域,对这段时间云京城里的事儿一概不知。
云京历来戒备森严,加上修为高超的大能众多,鲜少有人敢在此地放肆。风平浪静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在这里听见“不太平”三个字,当即起了好奇心:“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莫要听他大惊小怪。”
谢疏应得很快:“在云京城里,接二连三有人毫无缘由陷入昏睡。监察司虽然已经着手开始调查,但似乎没查出什么猫腻。”
监察司,即云京城中的治安机构。
云京这地方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监察司吃了不知道多少年白饭,大多数时候忙活的,都是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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