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溪笛晓
尚风清说道:“腾蛇既然有千年修为,本该潜心修行,却不知这小山县的腾蛇为何要作乱。可惜你下手太快——”
宝栗却道:“我已经知道它为什么作乱了。”
尚风清皱起眉,不赞同地说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要不懂装懂,爱说谎的人没有人会喜欢。”
宝栗发现尚风清这人还真是讨厌。她不高兴地说道:“我才没有说话,我就是知道了。刚才我在县令身上感知到因果,才找到县衙那边去的!”
尚风清见宝栗说得煞有介事,不由自主地拧起了眉头。
他不太相信宝栗有这么敏锐的感知能力,只觉她着实冥顽不灵,当即冷哼道:“那你说说它为什么放着化龙机缘不要,非得大兴云雾祸乱一方?”
第16章
宝栗取出一颗记事用的绀珠,将自己看到的孤女的一生灌注其中。
她在尚风清的注视之下以水泽为幕布,将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展现在尚风清眼前。
尚风清在旁边看着宝栗的动作,目光落到那颗色泽灵动漂亮的绀珠上,心道紫云宗对宝栗这个野丫头可真是大方,这种上品绀珠竟拿给她一个半大小孩随便玩。
只不过在看到投射于水泽之上的“回忆”时,尚风清不由得愣了愣。
那农家孤女祖上救过腾蛇,腾蛇认出信物便护她长大,她渡水无桥是化身为桥,她登山无路时化身为梯,助她上山寻药换钱。
随着农家孤女一天天长大,她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还把信物赚赠给对方,希望他能平步青云、光宗耀祖。
离别前,对方逐字逐句地教孤女念岩壁上的题词,说是等归来之日就迎娶她为妻。
就这样,对方带着她的玉佩与积蓄上京赶考去了。
孤女一直没有嫁人,每日依然上山采药,满心幸福地等着心上人金榜题名。
不想数年之后对方衣锦还乡,却已另娶他人。孤女泣下如雨,念出那首早已倒背如流的小山词:“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孤女伤心欲绝地寻到心上人,想要讨回自己的玉佩,没想到对方不仅不肯归还,还因为怕孤女坏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对她起了杀心!
杀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有谁会注意?她在这世上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一心只想着等他回来嫁给他!
这就是宝栗从那件血衣里感受到的“回忆”。
一直到死孤女都想不明白心上人为何能这么狠心,连恩断义绝都不愿意,非要置她于死地!
这县令却不知道,孤女虽没有亲人,却与腾蛇有那么一段因果在。
这段因果并不会因为信物转手而换到旁人头上。
况且经过多年的相处,腾蛇早就对孤女有了颇深的感情。
若非真心喜爱这个小孩儿,腾蛇这种能够化龙的神兽,又怎么会因为百年前的小小恩惠心甘情愿给人为桥作梯?
随着孤女的逝去,腾蛇也几近疯狂。
它被封印于这片山川水泽之中,没法入城去找县令算账,于是兴起大雾笼罩住整个小山镇,不断吞食着因迷雾走失的行人,想要增强实力挣脱封印去为孤女报仇……
一开始雾气只是持续两三天,并没有人注意到不对劲。
可腾蛇报仇之心越发急切,渐渐地便不再满足于偶尔吞食几个行人,今年竟趁着春夏之际接连起了数月大雾!
这几个月里头,腾蛇害的人命可以说比县令与那桃妖多数十倍。
这一切都是宝栗通过腾蛇、孤女、县令三人身上的因果机缘看出来的。
若是没有那个醉心于功名利禄的县令,腾蛇与孤女之间本该是个温暖美好的报恩故事。
可惜就因为遇到这么个满心贪欲的“心上人”,孤女丢了命,腾蛇作了恶,一切仙缘皆成过眼烟云!
尚风清十几岁时便独自外出历练,见过的俗世恩怨不计其数,这样的情爱故事自然没带给他太多震动。
他只觉这个孤女有些愚笨,对方教她读几句词便情根深种。
世上哪个有出息的男子会毫无廉耻心地拿走未婚妻所有积蓄?光看他一去好几年连封信都不捎回来,就知道这个男人根本靠不住。
相比于这对痴男怨女的故事,还是宝栗露的这一手更让尚风清震动。
仅凭寥寥几次接触,就能把整段因果完完整整地复原出来,这是何等了得的天赋?
无怪乎闵宗主对这个关门弟子信心十足,觉得可以让她代替亲生女儿嫁到御剑宗来。
思及此,尚风清语气生硬地道歉:“我不知你有这样的天赋,却是错怪你了。”
宝栗听着尚风清这不甘不愿的语气,只觉这人好没意思。她哼了一声,留下句“后会无期”,就独自寻晏小山当年的题词去了。
虽说如今这首词又添了一个哀怨丛生的故事,题词本身却是无辜的。
来都来了,宝栗觉得还是要好好赏玩一番!
往后有人聊起诗文什么的,她也算是看过昔人真迹的人啦!
宝栗很快便循着文气的指引寻到那首赫赫有名的小山词。
许是因为整个小山县都是因这首词而落成的,所以哪怕那么多年过去了,岩壁上的题词依然文气冲天、经久不衰。
宝栗立在岩壁之前仰头看着上面的长短句,虽没法完全理解整首词的真义,读完最后一句“犹恐相逢是梦中”却依然能感受到那患得患失的惆怅与欢喜。
她抬起手按在岩壁之上,只觉诗中所记述的内容宛如真真切切发生在她眼前!
宝栗懵懵懂懂地感受着这股对她而言十分陌生的文气,似乎能从中感悟到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感悟到。
她刚要再好好琢磨琢磨,却听尚风清烦人的声音又在旁边响了起来:“你怎么还不回去?”
宝栗才想问呢,这家伙怎么还不还不回去?
她收回按在岩壁上的手,看向一脸嫌弃的尚风清,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明明不喜欢她还非要追着她问东问西!
宝栗不懂就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尚风清顿了顿,说道:“你年纪小,一个人乱跑不好,我送你回紫云宗去。”
宝栗一想到要和尚风清一路同行,恨不得立刻学个遁地术回宗门去。
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尚风清的相送,甚至觉得尚风清这提议愚蠢至极:“我师父若不认可我的实力,根本不会让我出来。我们紫云宗弟子出行,还得你这个御剑宗的人送回去,传出去那不是叫人笑话我们紫云宗吗?”
尚风清被宝栗那看傻子的眼神看得心头直冒火,也觉自己刚才怕是昏了头,竟觉得一斧头劈了腾蛇的野丫头需要自己送回去。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场带着抓获的桃妖拂袖而去。
宝栗越发觉得尚风清这人奇怪得很。
她看完了小山词,此行的目的算是全部达成了。
没了尚风清的烦扰,宝栗开开心心地启程回宗门。
回去的路上,宝栗看到有队人马自岚江府那边赶往小山县。
她瞧了眼为首的中年男子,觉得有些眼熟,心念一动,便推算出这人是早前那活泼小孩的外公、那负心县令的岳父。
这人面相倒是清正,可惜女儿被那负心县令骗了去,祖孙三人却是沾了段孽账。
不过问题倒也不大,只要他们日后多行善积德,自然可以消除这段孽账带来的影响。
宝栗没多逗留,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却说那岚江知府抵达县衙,没立刻去见女儿与外孙,而是先去安排完小山县诸事。
等见到紧抱着外孙落泪的女儿,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最终只能叹着气道:“是我忙于公事,忽略了你母亲与你,才让你轻易被这人面兽心的家伙骗了去。此事与你无关,你随我回家去,日后你安心抚养孩子长大。”
年轻女人听父亲这么说,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她擦了泪与父亲说起这几年的遭遇。
她去年撞见丈夫杀人,才知道自己竟和那么多尸骨住在一起这么久。
可丈夫威胁她说要是她敢告诉别人就杀了儿子,她根本不敢往外说,更不敢离开儿子半步,生怕丈夫真的丧心病狂到对亲生儿子下手!
直到自己和儿子的性命都受到威胁,她才知道父亲当初不同意她下嫁给丈夫并不是气她和人有了私情要棒打鸳鸯,而是早就看出他不值得托付终身……
经过这番皱着,父女二人解开心结、冰释前嫌,祖孙三人连夜回了岚江府。
岚江府这位陆知府的外孙从此跟着外公改姓陆。
他虽才两三岁,却聪明灵慧、记性极佳,这一天出现的仙女、剑修、桃妖牢牢地印刻在他脑海中,向他敞开了一扇极少向俗世凡人开启的门。
这就是后话了。
另一边,宝栗回到宗门,径直去见了长老,与他们言明小山县诸事。她还把记着此事的绀珠随手给了长老,说这是她练手时做的,自己还有许多,这个就留给宗门存档用。
长老们早就见识过宝栗祸害紫云宗二十三峰的实力,对于宝栗练手练出上品绀珠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
与备受打击的年轻一辈不同,长老们对宝栗的横空出世只有惊喜与喜爱!
宝栗出去一趟,没费多少功夫,就是觉得遇到尚风清这么个怪人很影响心情。
她提着午饭回凌霄峰找大美人师姐吃饭,和师姐桑闲说起了尚风清的怪形怪状。
桑闲倒是知道点内情,见宝栗小脸上写满迷茫,便把当初两宗差点议亲的事和宝栗讲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宝栗还是不太理解其中逻辑。
“说不准他们觉得你闵宁师姐失踪了,我们紫云宗就想把你嫁给尚风清那家伙。”桑闲随口猜测。
宝栗睁圆了眼。
“怎么可能?我才十岁,他都那么大了!”宝栗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这就像指着个襁褓里的婴儿跟她说,来来,这是你丈夫!
怎么看都觉得很奇怪吧!
“御剑宗的人一直眼高于顶,当初他们实力强悍,偏偏既不乐意当盟主,也不乐意听人调遣,就喜欢等大伙都重伤了才出来救场。”
桑闲难得地坐起身来,和宝栗讲起了当年的惨祸。
“要不是他们这副德行,我们紫云宗不至于死那么多人,韦霸他哥也不至于陨落。只是出手及不及时这种事谁都算不准,我们也只能怪自己实力不够强。反正,你得离他们远一点,省得他们觉得我们紫云宗非得嫁个人给他们不可。”
宝栗听了觉得这御剑宗着实可恶,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到尚风清那把凶光四射的剑,宝栗觉得自己的灵斧还太嫩了,须得多用凶兽的血浇灌浇灌才行。
她本就是不服输的性子,哼道:“我要多出去历练历练,回头杀杀他们的威风!”
宝栗说到做到,接下来果然时常出任务,有时是独自去,有时是带着内门弟子去。
如此忙忙碌碌大半年,到了冬天的第一场雪下下来,紫云宗终于出了桩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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