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重雪
剑宗大殿内,白发苍苍的掌教手持画卷走出来,看着这素未谋面的小弟子,再看清她眼角那一颗血痣,悲从心来,喃喃自语:“师祖说的没有错,该来的终究要来。”
就算剑宗封闭山门千年,就算他终年在山底闭死关,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掌教师父。”姜娰行礼。
掌教真人见她小小年纪,气度非凡,却又这般谦逊懂礼,又悲又喜,忍不住慈爱地笑道:“好好好,这就是小十吗?”
“掌门师兄,这就是后来师弟代诸位师兄收的弟子,小阿肆。”巫酒真人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挤出笑容来,目光却悲悯。既然活着,为何要回来。
青雾山剑修长老们纷纷出来,各个慈爱地看着姜娰。
姜娰着实没有想到十二年后,居然会见到诸位师父,只是她已经没有时间一一拜会。
“你是谁?”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姜娰回头,就见一个跟她穿的一模一样的女修从飞行法器中落地,瞪大眼睛看着她。
姜娰莫名觉得她有些眼熟。
“阿肆,她跟你有三分相似耶。”
姜娰这才恍然大悟,见那女修未到三境,竟然有一个飞行法器,又出现在剑宗,想到掌教师父那悲中带着绝望的神情,姜娰朝着虚空冷冷说道:“我已回宗门,道君该回自己的地盘了。”
围观的众修士倒吸一口凉气,天,她,竟然在撵无情道主回去,而且用的是道君的称呼,这是不承认顾祈州的道主身份!
堪堪飞到的李长喜和木萧一个踉跄,从飞剑上跌下来,努力地挤出笑容,想哭。
“她是青雾山剑宗弟子姜娰,也是剑修们找了十年的小师妹!”更是顾祈州那枝桃花枝的由来。
姗姗来迟的玉珠儿冷笑一声,看着两人一模一样的天宝阁限量襦裙,一个穿的如凌波仙子,一个穿的似路边野花。她只三分像姜娰,却不是姜娰。
那女修面容惨白,瞬间滚下泪珠来。
姜娰没有理会玉珠儿和那女修之间的恩怨,看向天空的一道祥云,黑衣玉冠的无情道主顾祈州端坐云端,低沉说道:“你来了。”
共生锁链未断,她没有死。
姜娰见他高高在上的模样,突然唇角弯起,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这么多年过去了,顾祈州还是顾祈州,永远地居高临下,仿佛多看别人一眼都是施舍。
当年他高坐白塔之上,俯瞰众生,如今高坐云端,俯视众修士,竟不知,在更宽广的天地里,旁人看他也如看水中蚍蜉。
“我师兄们虽然飞升上界,此地依旧是剑宗山门,道君不请自来,是想向剑宗宣战吗?”姜娰抬眼,冷淡开口。
顾祈州见她周身无灵气波动,却依旧隐隐忌惮,他这一生,唯一的变数就是姜娰,从前以为她是蝼蚁,以她血养道种,后来她从凡尘界来到了云梦十八洲。
他以为她弱小无助,无法修炼时,她却以画笔画出广阔天空,在铜殿内来去自由;再后来他以为她死在了那神秘的祭台上,她却在十二年后驾驭画笔,华丽登场。
姜娰总是一次次地刷新他的认知,带给他无限的惊喜和悔恨。
“阿肆,你我本就是共生的关系,此地是剑宗山门,我来此只是为了等你,与你结为道侣。”顾祈州一字一顿地说道。
满山谷御剑修行的修士们险些跌下飞剑,无情道主,竟然,是来求亲的!他可是超五境的修士,飞升在即!
众人再看青雾山那位剑宗小师妹,见她冰肌玉骨,姿容绝色,恍若仙子,瞬间又顿悟,这样的女修,若为道侣,夫复何求!
“你做梦!”一道声音响起,往日里巨怂的李大人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怒道,“小娘子随便与哪位师兄结为道侣,也绝不可能与你在一起!”
拆他CP,等于要他老命!他都还没想好哪位大人跟小娘子最配,顾祈州这狗贼竟然痴心妄想!气煞人也!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修士,好胆量,好气魄,好,好不怕死!
木萧呆呆地看着怒发冲冠的李长喜,对不起,哥,以前我对你有误解,你是真汉子!
“没错,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木萧握拳怒骂,“你残杀道友,逼人宗门,现在还想逼人结道侣,你叫什么无情道君,你干脆叫不要脸道主得了!”
顾祈州面容为冷,长袖一挥,一道恐怖的天道规则压制下来,冷冷叱喝道:“聒噪。”
众修士大惊,天道威压,无情道主竟然与天齐高,那两个修士命没了。
下一秒一支雪白的画笔横空出现,将那道恐怖的天道威压拦住,姜娰衣袖迎风鼓鼓,御风而立,站在虚空中,冷冷说道:“我也嫌你聒噪。日后不准你进青雾山半步,否则天道不存!”
姜娰手持画笔,将那道恐怖的天道威压化解,然后直指苍穹。
藏在云层之后的此界天道轻轻一颤。顾祈州表情骤变。
剑宗广场上,李长喜和木萧呆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哦,他们还活着,活着,活着!嘤!
玉珠儿如遭重击,俏脸煞白,姜娰竟然这样强!她竟然敢对无情道主宣战!她,竟然做了这些年来她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为何女修要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男修身上,为何宗门要将希望寄托在那些有望飞升的人身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后,鸡犬依旧是鸡犬!
他们应该像姜娰一样,走自己的道!
青雾山山谷内,围观众修士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一笔定天道的绝美女修,感觉无法呼吸了,太,太强了。
顾祈州面容沉得能滴出水来,沉声说道:“我已入六境,阿肆,你不是我的对手。当年是我亏欠了你,如今我想弥补,我可以带你飞升上界,可以跟你逍遥修仙!”
六,六,六境!底下又是一片抽气声。
姜娰一笔打破他的话,行走在青雾山虚空中,一笔一划慢慢勾勒,每勾勒一笔,天地就为之一颤。生死碑十二年,她渐渐明白,天地如画卷,从苍穹到大地,都有独特的线条,感悟到风的走向,她便能画出风,感悟到此地天道规则,她便能画出天道。
云梦十八洲的天道在生死碑那浩瀚神秘又晦涩的天道面前,犹如一个三岁稚子。失去界灵的世界,犹如失去了灵魂,只残存了缺失的道,它的道如此的简单,如此的粗糙,如此的不堪一击。
莫怪修士下凡尘界,可只手灭一国,仙人下凡,修真界的天道也为之颤抖。只因道的碾压!
以前她弱小如蚍蜉,如今那只小小蚍蜉上岸,长出了翅膀,看到了更高更远的天空,它将踏上新的征途。
姜娰的每一笔都蕴含了她在生死碑里感悟到的道,这些道纵然还未成熟,只有简单的笔画,却依旧能够碾压这个界。
底下修士们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只觉得剑宗小师妹步步生莲,画画也十分的好看,就是不知道她在画什么。
数息之后,顾祈州脸色骤变,感受到了天地间可怕的威压,如临大敌地祭出袖笼里的桃花枝,只见一只巨大的天地牢笼从虚空中慢慢显露出来,带着神秘未知的天道规则,朝着顾祈州罩去。
无数修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情的大手捏住一样,无上威压降下,仿佛末日降临。
顾祈州眼底大骇,第一次感受到这般可怕的天道威压,这天道规则竟然比琅嬛的道还要恐怖万分。
“桃花开!”无情道主脸色发白,手里的桃花枝直指苍穹,引下无数的天道规则,想破开这天地牢笼,阿肆的道术和修为不如他,只要他以灵力强破,就算是再强的规则也会被撕开一道裂口。
无数的雷电从苍穹而下,整个青雾山都笼罩在可怕的威压里,顾祈州引下此界天道,法器上陡然盛开一树桃花,每朵桃花都飞向天地牢笼,撑出一片天地,然而牢笼依旧在缩小,朝着顾祈州的方向压下去。
姜娰看着他手上的那根桃花枝,目光微冷,十年又十七年,这根浸满她鲜血的桃花枝也该毁掉了。
“风来。”姜娰冷冷开口,指尖魂力搅动着天地,顿时无数的风聚集在她指尖,犹如刀刃一般飞向顾祈州。
牢笼将至,风刃已在眼前。
姜娰在用天地规则战斗,而非道术修为!顾祈州眼底闪过一丝的赞赏,她一贯如此聪明,总能从绝境中找到希望。
只是没有道术修为支撑的规则犹如白纸一般,终究会被狂风撕裂。今日就让她见识一下六境修为,让天地也为他颤抖。
顾祈州周身气息暴涨,瞬间就与天道齐高,险些要戳破那岌岌可危的残存天道。
“风雷引。”顾祈州低沉开口,没有管那无数的风刃,而是从云梦十八洲的苍穹引下无数的天道规则,那气势如山海,瞬间破了姜娰的牢笼,直冲云霄,冲上了苍穹之上、正在缓慢消失的仙人秘境里。
一道沉闷的轰隆声响起,像是支撑秘境的空间通道断裂,一道巨大的虚影开始缓慢地降临,冰雪将天地一寸寸地冰冻,气温骤降,雪飘人间。
“举世之祸,举世之祸啊,老祖的预言成真了!”剑宗掌教看着那一步步下沉的秘境虚影,看着这天地间瞬间就被冰雪覆盖,涕泪俱下,双手发颤地打开那传承了一千年的预言之画。
云梦海血流成河,大雪覆盖大地,灵山倾倒,乌云压顶,有修士飞升,还有曝尸荒野的少女。
“小十,你快走吧!”掌教真人悲从心来,冲着空中的小弟子喊道,不走,会死的。
青雾山山谷内,无数御剑的修士仰头看着漫天大雪,看着头顶那可怕的虚影,看着它一寸寸地下坠,听着剑宗掌教那悲悯的声音,看着那幅画里的可怕预言,心头全都浮上了一丝绝望。
原来这几年来,剑宗掌教的疯言疯语竟然是真的,原来仙人秘境真的是祸不是福,大祸已至!
“阿肆,顾祈州的境界修为突破此地极限,又降下如此可怕的道术,直接冲破云梦十八洲的苍穹,冲断了秘境的通道,琅嬛秘境要坠落下来了。”小画笔尖声叫道,“一旦秘境坠落下来,此界就是倾世之祸,百分八十的人都会惨死。”
风雷引降下的瞬间,天地牢笼被破,姜娰指尖的风刃也抵达了顾祈州身边,无数的天道规则顺着风刃在顾祈州身上留下血口,将那根桃花枝撕裂在空中,无数桃花缓缓流出鲜红的血,在空中簌簌下落,化为飞灰。
姜娰眼角一痛,有血滴下,她抬头看天,看着不断下沉的琅嬛秘境,又看了一眼掌教师父手里的画,看着那个曝尸荒野的少女,血流成河的云梦洲,飞身上前,手中画笔撑住了天和地。
这是她和师兄们的云梦十八洲,她要这天地为她留着!
第85章
那支雪白的画笔无限变大,将天地撑住。云梦十八洲无数修士和居民走出屋舍,看着悬在头顶的巨大虚影和那一支支撑天地的画笔。
秘境压顶,大厦将倾,云梦十八洲的灭世之祸来临了。
“快,去撑天地!”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那一刻无数的修士御剑往上飞,搭起一座座人桥,要将这塌下来的天,重新撑起来。
这是他们的家园啊!这里有他们的亲人,宗门和朋友。
然而雪白的画笔渐渐被秘境压弯,那巨大的仙人秘境还是在以缓慢的速度下沉。
“没有用的,此界界灵消失上万年,天道残缺,无法抵御这降下来的秘境。”顾祈州冷冷开口,看着这些热血儿郎,只觉得不过是死前的挣扎罢了。
剑宗的长老们飞在最前面,在修士搭建起来的人桥上死死撑着冰雪秘境,冰雪一寸寸地冰冻下来,将修士们冻成冰雕。
他们不能让师门最后的小弟子一个人撑起天地!他们可以死,小十不能死!那是他们剑宗最后的希望。
姜娰看着渐渐被冻成冰雕的诸位剑宗师父们,看着被压弯了腰的小画笔,乌黑的眼睛泛起一丝的雾气,手里接连打出数道流光。
一道赤阳道术直奔云霄,炽热如骄阳的道术将整个秘境的冰雪融化,将冻成冰雕的剑宗长老们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此术赤阳。”姜娰打出第一道道术,并没有停止,继续将师兄们留给她的保命道术接续打出,“此术名曰信仰。”
五师兄的道术带着磅礴的信仰之力洒向云梦十八洲,整片大陆上,更多的修士从家中涌出来,从师门走出来,昔日的挚友手拉手,昔日的仇敌一笑泯恩仇,全都飞向苍穹,以自己的肩膀扛住下沉的琅嬛秘境。
“此术皓月。”姜娰将第三道皓月之道打出去,顿时无数的月华降落在云梦十八洲,将已经崩塌的天道规则补起来。
与此同时,苍穹之上突然降下一道光束,朵朵祥云出现,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天地间传来:“飞升池开启,尔等还不速速飞升。”
一朵祥云,两朵祥云,三朵祥云,四朵祥云,一共降下四朵祥云。
所有人呆呆地看着那数万年来从未出声的声音,从未出现过的飞升池,以及朵朵祥云。飞升!这跟青雾山剑修们飞升时截然不同,剑修大人们踏破虚空而去,从未出现过这般阵仗,没有飞升池,没有祥云!
这是有四位突破五境的修士吗?众人看着那四朵祥云。
“阿弥陀佛,大祸将至,老衲岂能独自飞升。”一道木鱼声被敲响,枯了大师的声音从遥远的天地间传来。
修士们神情激动,是枯了大师破入五境了,云梦十八洲有救了。
“此祸滔滔,宗门不覆,我亦无颜飞升。”剑宗掌教须发皆白,捧着师祖留下的画卷,慈爱地看向姜娰,“小十,你去吧!”
“阿肆,与我一同飞升吧。”顾祈州看着天上的四朵青色祥云,目光幽深地看向姜娰,黑色的宽大锦袍上皆是氤氲的血迹,今时今日,他不得不承认,那个被困在行宫十年,弱小无助的姜娰已经成长成他都畏惧的模样。
她已经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飞升上界了。
姜娰挥手掐出一道法则,驱散那朵青色祥云,看向那光从上而下的光束,冷淡说道:“此界不存,我不飞升!”
“阿弥陀佛,小施主大义。”枯了的声音传来,“老衲愿与云梦州共存亡。”
“我等也愿意。”无数儿郎的声音从云梦十八洲各地传来,热血沸腾。
顾祈州攥住不断流血的五指,看向姜娰:“我在上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