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木儿
将千里眼的镜头拉回来, 落在大营外。那条通往外围的土路上,一个个瘦骨嶙峋的姑娘相互搀扶着,一群群一队队的正在往出走,永安谈了谈,“今儿又淘汰出去了多少?”
“二百六十七人。”乌云盯着行动缓慢的队伍, 难得问了一句跟她不相干的事:“她们……都是去了哪儿?真是去各府城驻扎吗?”虽身着统一制式的衣裳, 但这姿态,散兵游勇一般,能去做什么?
永安愣了一下, 也不知道这个。但要说分散下去,哪怕到县城里呢, 不说驻守城池,但像是监狱里的女牢头等等,这些人还是能胜任的。临时集结起来,也能当用。就像是封锁城池之后,这进出都得严格排查,女眷的搜查等事,没有女差役也不行。因此她觉得,淘汰的人应该是分下去了。不分不行呀,多一个人多张嘴。叫兵部供给,显然供给不了了。那就得精简淘汰,然后留下精锐,剩下的放下去,就得个州府去养,这也是减轻自己的压力。
她这么一说,乌云就皱眉,“那以后她们立功,会给她们功勋田吗?”
“当然!”永安笃定的很,“虽然把她们放到下面去了,可人还是咱们的人。”
乌云点头,似懂非懂,“就像是毅国公,人去了西北。但却不能说毅国公属于西北,不能靠着西北各州府给毅国公俸禄银子,他还是朝廷去的……”
永安愣了一下,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是你拿这些人比毅国公总觉得哪里别扭。这个话题不算是个好话题,她不乐意跟乌云谈这些。因此转移话题道:“你看河边……是林雨桐吗?”
大营外是有一条河,但这河只在雨水多的年月里看得见河的影子,平日里,倒也不是说干了,水还是有一些的。没有淙淙的流水声,她只静静的钻在丰茂的草丛间,不靠近压根就发现不了。
站在高处往下看,太阳光斜照下来,撒落一片,偶尔有银光闪烁,但是叫永安发现了这一点。怪不得跟舆图上有些不一样呢,她之前还说修正舆图,心想,这大营附近都错了,别的地方不定错的有多离谱呢,却没想到,站在上面再看,竟是自己错了。
满目的浅绿色当众,只有沿河两岸的绿色浓郁一些,此刻,在深浅交错之间,点缀着两道身影。
一道儿白的,一道儿红的。身着白色的那道儿身影,像极了冬日里那雪压住的青松,他是沉的,是稳的,便是山岳震颤,它抖落的也只是压着它的雪。给人的感觉,这就是个越是不落反而会乘势而起的男人。
他此刻站在那里,手抬起,似乎是要吹凑什么。远远的,隐隐约约的听见柳笛声。先是不成曲调,试了几次之后,调儿渐成。他吹着不知名的小曲,曲儿里透着一股子愉悦和欢快。
那红色的身影像是蹲在地上,不知道手里忙活着什么。她不时的仰起头看吹曲的人一眼,那眼神得是什么样儿的?倾慕?崇拜?依恋?
永安把镜头拉的更朝前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看的更清楚一点。
她倒是想看清楚了,可林雨桐这种被窥伺的感觉更明显了。这一片的水芹菜长的正好呢,她正想多采些带回家去,四房都能分一分。四爷也爱吃这个,尤其是用这个做的泡菜,到了冬日里,喝粥吃这个最开胃了。
这会子被人盯着老不自在了,她着急想走,可这不是舍不得这玩意吧。这个时节的菜长的最快,今儿不采,明儿的就未必有今天的口感好。她仰着头,其实是叫四爷别玩了,“搭把手,赶紧弄两捆回去。”
这个不解风情的,“我刚才吹的是什么?”
没听出来!
“你就没听!”
不是!光顾着听了,谁知道听了什么。
“我再吹,你再听。”
“……”说实话,柳笛的音色也就那样了。而且,这玩意吹起来怪费劲的,它玩的就是一起种情趣和情怀。现在我在这里挖野菜,想着回去事呛着吃还是炒着吃,你跟我在这里玩情绪,能把步调调整一下不?!
她叫四爷要教她学吹这个,这东西吹起来鼓着腮帮子,好看不了。她转移对方注意力,“试着做竹笛,你给我做一支竹笛。这个吹的再好,可柳笛没法存放保存,每次做的柳笛又没有绝对一样的。把你做的东西扔了我觉得可惜,咱做坏不了的那种……”
四爷瞬间收了架势,这倒也是!抬头把桐桐的头发扒拉乱又给整好,每次都把自己的东西小心的收藏起来,多早晚才能好点:“回头叫人找竹子去,想要做一支好笛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嗯嗯嗯!哪怕一根竹笛你花了十支金笛的价钱都行,咱图的就是一乐,对不?
四爷蹲下,认真的把桐桐采上来的菜整理了一遍,根茎叶子规整的齐齐整整的,有泥的顺手就在边上的水里给涮干净了。一个个的整理好,分成小把用枯草轻轻的绑了。
真的有帮桐桐干活,做的可认真可细致了,然而,桐桐是想多一点,不是想要好看一点。
他这么弄,林雨桐乱七八糟的薅在手里的那些,都不知道该咋弄了。来回看了看,只得跟四爷一样,都规整一遍吧。
四爷就笑,就那么喜欢我陪着你干这些?
林雨桐:“……”是啊!太喜欢了!别想用野菜送人了,回去够炝两盘菜就不错了,“这些就够了!”
真够了?真够了!其实这些活儿可以交给厨下的婆子的,不是实在没法子,没人爱做这样琐碎的事。你陪着也不成!
两人拿着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几把野菜,然后夫妻双双把家还。林雨桐心道:别瞧着两人磨合的很默契了,但有些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就跟刻在灵魂里一样,根深蒂固,且祛除不了。
就跟这小野菜似得,乱七八糟一把薅,在四爷看起来,那大概不是给人吃的,而是喂猪的。别人要那么过他不管,自己要是那么做也别叫他看见了,要不然,他得浑身不得劲。而自己这种小土鳖,见到没主的东西总是忍不住往回搂,先霸占了再说,别的且顾不上呢。
回家的心情,那是一个觉得跟桐桐在外面玩的不错,一个是好遗憾错失了那么一片菜,跟错失了一个亿似得。
但其实做了桐桐特别爱吃吗?未必!她就是喜欢薅,跟吃无关。
永安在t望塔上,用千里眼目送这两人离开,直到背影消失在路的那头,她才收回手里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淡淡的怅然。
她问乌云,“有没有一些羡慕?”
乌云不解,“以林先生的实力,无人敢惹。其实接不接,并没有实际上改变多少。”
永安一愣,摇头失笑,乌云好似天生缺了一根弦,根本不知道男女之情为何物。她靠在栏杆上,问说:“孙公子……咱们有多少日子没见了?”
乌云算了一下,“四十三天,殿下。”
已经四十三天了吗?
是!四十三天了。
“我忘了……”永安看乌云,“是我最近太忙了,对吧?”
乌云点点头,“是!太忙了。”吃饭都得要人提醒,晚上半宿半宿的睡不着,谋划的都是女卫的事,太忙了。
永安收回视线,看向皇宫的方向,“孙公子……也很忙吧?”
乌云又点头:“孙公子陪着大皇子,每日里课业繁重,很忙。”
是啊!都是因为太忙了。
“太忙了,家里的事就不用管了。”周氏就道,“我们在其他三房吃也是一样的。”
“那可不一样。”林雨桐把清炒的水芹往老太太和周氏面前推了推,“忙来忙去不都是为了能好好过日子的。若是扰的日子没法过了,那还忙什么?忙什么不都没意义了?您放心,再忙个三五个月,回头哪里也不去了。”
一家子吃饭,周氏多是给四爷安排事。因为其他人有差事嘛,就只四爷没有。他就成了家里哪个管庶务的。周氏掰着手指头算,要多少鸡苗,要多少鸭苗,要不要养一头牛,还有羊,要不要也养一只。
四爷看了桐桐一眼,“牛和羊都要,不要多的,哪怕只取奶呢。”
周氏愣了一下,不知道说这话的时候朝她媳妇看一眼是个什么意思?儿媳妇在家常喝牛乳还是羊乳?羊乳还好办,就怕这牛乳……这东西就只皇家牧场有。
她寻思着:“牛乳的话……”
却不想话还没说完呢,外面有脚步声,楚氏的声音传过来,“四弟妹,在家没?”
“在呢。”林雨桐扬声答了一声,就起身去迎了。
楚氏手里拎着两只食盒,一只严整,一只是家常用的。她先把家常用的给林雨桐递过去,“加个菜。”
掀开盖子一看,就知道又是外面买的。外城热闹,酒楼也多。甚至比城里还更有特色。城里的酒楼不是有背景的,就是那些老字号。新馆子等闲立不住脚,也没地方。反倒是外城,兼容并蓄,哪里来的特色都有。今儿这只鸡蜜汁鸡就是外来的菜,喜欢的人恨不能天天能吃,不喜欢的人那当真是喜欢不起来。楚氏极喜欢,便孝顺给公婆和太婆婆。无奈,这几人对这个都不是很感兴趣。
楚氏给老太太布菜,夹了个鸡腿,“您尝尝,用的是蜂蜜,不是蜂糖,味道当真是好……”
好好好!
老太太咬牙吃着,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林雨桐都想笑。她拉了楚氏转移话题,“二嫂过来,可是为了楚二姑娘的事?”
之前楚氏就跟林雨桐打听过楚小妹,林雨桐没多提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只告诉她楚小妹的去向就罢了。跟着乔药儿,不用整日里训练,算是比较好的那一拨待遇了。
楚氏不乐意,一听乔药儿的名声她就不乐意。能把一家子都卖了的人,这心得多恨。跟这样的人能有啥好结果。她没求林雨桐说一定得调去哪里,只说能不能叫她见一面妹妹。
见是能见的,叫两人在外面见了一面。姐妹俩咋说的林雨桐也没问,但楚小妹好似对自己的态度和缓的很,每次见了也多有客气,甚至得了赏钱都叫自己帮忙捎给她姐姐。林雨桐也没怎么着,顺手给捎带了。然后楚氏大概觉得愧对她妹妹,吃的用的补贴的多,也贴心的很。像是女子例假所用的东西,大营里都是草木灰或是干土砸面了替代,她就不用跟着受这个苦。
这回一木盒的,一层是茶果,一层是炒出来的油茶,一层是肉干,“这东西你给她带去,之前跟大嫂出去买菜苗,瞧见女卫那些姑娘,说是往各州府去的……那瘦骨嶙峋的,之前瞧见逃难的,也就那样了。除了穿的齐整点,都一样面有菜色,怕是吃不饱的。别的倒是罢了,吃的给她捎带去。这东西不怕进出查……”
林雨桐就收下来了,“成,我明儿过去的时候带着。其实女卫也没饿到那种程度,你见到的多是大病初愈,憔悴了一些而已。”
你说是就是吧,每天运多少粮食过去,都瞧得见。哪怕没饿着,但跟吃饱肯定没关系。
两人这边说着话,老太太把鸡腿上的肉扒拉下来用饭盖住,然后把光溜溜的我鸡骨头放边上,楚氏说完话瞧见老太太吃完了,越发喜欢,“就想着祖母爱吃,回头咱再买。”
林雨桐赶紧拦了,“祖母到底上了年纪了,肉食少吃些。之前二哥买回来的一道蜜轱辘,那个祖母爱吃,一咬一包蜂蜜那个……”
哦!那个呀,成,下去买那个。
人走了,老太太舒了一口气,把碗里的肉给儿媳妇,“赶紧吃了,省的浪费。”
周氏心思不在肉上,问林雨桐,“在里面……吃不饱?”
“咱家的人我都拢在身边,补贴一些,也还行。”林雨桐过来继续吃饭,碗里被四爷夹了各种菜,占满了,没地方放那个蜜汁鸡肉了。
“那把这些人放到州府,就有饭吃?”
这个谁也说不好,“但她们的俸禄,由各地的庙学监管各级府衙发放。”
“可姑娘家,这背井离乡的,便是去了,也都是谁也不认识谁,情况也不知晓……你说,会不会有中途跑了的?”
便是跑了,您还能去捡吗?
再说了,人是往西北送的。如此说的往各州府送,不过是大家的猜测罢了。
周氏遗憾的道:“不过是可惜,原以为不合格的能淘汰下来呢。看来现在没戏了!家里总也没伺候的不行。”
结果这话才说了没两天,这天才从大营里回来,王氏就过来了,约林雨桐,“今儿小乙告诉我说,外城来了好些人牙子,一人都带了几十个人……想来是知道燕京现在缺人手,这不,都朝这边送呢。”
林雨桐一愣,这倒也是。因为女卫的事是年前,消息传下去得一个月,这些人就是反应再迅速,赶紧买人在带来,最快也就这个时候了。
肯定也都想去看看,买点人。林雨桐就道,“明儿我不去营里,把二嫂和三嫂都叫上,咱去瞧瞧去。”光女眷出门也不成,四爷啥也干不成了,陪着吧。再加上王氏收的乞儿小乙,往人市赶去。
林雨桐几乎没怎么到过这样的地方,便是需要人手,那都是把人牙子叫府里挑选的,像是现在这样,头一次?
四爷都跟着皱眉,这种感觉,并不怎么好。
满人进关之前,在草原上买卖马奴大概也就这样了。几根木桩子订在地面上,用绳索围一块场地。小的十多平的大小,大的成百平的地方,里面用绳索捆绑了一串串男男女女,有些孩子更小,才五六岁的样子,蜷缩的躺在地上,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周围站着十多个一身短葛,膀大腰圆,手里拿着棍棒的壮年男子,但凡想逃脱的,不死则伤。
有明显管事的人站在‘圈’便吆喝,招揽生意。
自己这一行一出现,马上有一人笑盈盈的就迎上来了,是冲着四爷来的,“爷,可算是又碰见您了。”
四爷愣了一下,想起来了,这人就是当初坑郑王的时候遇到的牙侩。
算是熟人了,做事还算地道。四爷就笑道:“怎么也做起这个营生了?”
“没有没有!也不敢,太损阴德。”他自觉的带路,“外面这些您甭看,小的带您去瞧瞧……”说着,发现带了好几位奶奶过来,都带着围帽,看不清年龄和容貌。他忙道,“各位奶奶,您别急,小的自有小的道理。咱先找个干净清净的地方说话。”
几个人也没言语,小叔子带着呢,她们说什么也不合适。
穿过嬉嬉闹闹的人市,只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里面一个一个的圆顶帐篷搭建起来,进进出出也都是颇有些头脸的人,也有些明显是富贵人家的婆子嬷嬷。
进去之后,这人利索的跟人家交涉,找了个圆顶包才过来请人去里面落座。
他也不敢给奶奶们,怕人家嫌弃不干净,只摸了半两银子叫外面的小子端了一盘果子来,这才道:“不是小的心狠不管外面这些,实在是这些人瞧着可怜,可实际上呢……那都是装出来给人瞧的。您想啊,过去是二两银子能买半大的丫头,现在,二十两银子也不得。因着人价涨了,能买起的越发是富贵人家,这好些不需要卖儿卖女的,也打上了卖孩子的主意。小的最近是见了好些了,不用多远,燕京跟前就有。亲爹亲娘带着三个闺女过来,卖了一百两银子,回去就盘了个铺子做起了营生,带着俩儿子过活的越发红火了。这样的人哪个地方没有?这些人牙子,花了这么些银钱买来的人,怎么敢叫人病了死了折损了?一路上,也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越是可怜的,越是能蒙富贵人家出身,哪怕多花几个银钱,也想着这是救人于水火,能收揽人心。可实际上呢,全不是那么一码事。”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四爷就问:“你是做牙行的,又常在京城,知道忌讳。你只管推荐便是,选不选的,看看再说。”
牙侩不好意思的很,“不敢当小爷的赞,咱就是不敢真昧良心。今儿带来的,都是自卖自身的,各有各的难处,小的就是牵线搭桥……”
先看看再说。
结果一看,林雨桐心里就先摇头,这都不是能领回家的。除了后面追着的七八个孩子,其他大些的,都不成。
四爷看牙侩的眼神就有些玩味,“你这人……还算有可取之处。”为这几个孩子找个好人家,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弄了些一看就不是做奴才的人,其实推的都是一些孩子。这些孩子瘦骨嶙峋,身上还带着伤,年岁都在十岁上下,在家里干些养鸡养鸭的活儿也行。
都没讲价,四爷花了一百八十两,买了九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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