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恰似故人来
一直守在旁边的鸳鸯见她睁眼便赶忙倒了杯茶过去,“老太太昏睡了许久,快先润润喉罢,厨房里一直温着粥呢,奴婢这就叫人去取来。”
贾母无力的摆摆手,道:“我隐约看见那小子好似还带了封信来?”
鸳鸯放下茶杯就取了信来。
信是林诗语写的,大概就是报个丧,又解释说父亲万分悲痛之下已然病倒,故而才不能亲自执笔写信给老太太请罪,望老太太恕罪云云。
看着看着,贾母又情不自禁落下泪来,“敏儿的三个骨肉,最大的也才十三岁,最小的不过七岁罢了……她纵是不念着我这个讨人嫌的老母,却怎么就能舍得下孩子们呢?孩子们小小年纪的就没了亲娘,多可怜呢?只想想就叫人心里揪得慌,她倒好,竟是说走就走……再没见过这样狠心的丫头了。”
嘴里如此怨怪着,可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止不住的往下落,眼看着又要痛哭不止的架势。
鸳鸯见状就有些急了,忙劝道:“老太太也说没娘的孩子可怜,既是如此就更应该仔细保养身子才是,您老人家长命百岁的活着,才能代替姑奶奶好好看顾那三个孩子啊,姑奶奶在天有灵知晓了也能安心不是?”
“你说的在理,我那三个可怜的外孙外孙女还得需要人照看着,女婿终究是个男人,哪里能够处处体贴周到的?况且女婿乃当朝二品大员,平日里忙起来只怕压根儿也顾不上孩子们……我得替敏儿将孩子们照顾好了才是。”贾母顿时仿佛找到了什么支撑似的,整个人眼看着提起了精神来,忙不迭催促道:“快去叫琏儿来。”
鸳鸯看她有了精神气儿顿时也放下心来,脆生生应了句就转身出去了。
家里的老祖宗传唤,贾琏那是丝毫不敢怠慢的,听着信儿立马套上靴子披了斗篷就往外头跑。
原还琢磨着这急急忙忙的传唤是有什么事儿,乍一听竟是叫他去扬州,他这心里顿时就忍不住叫苦了,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下扬州倒不失为一桩美差,可眼下这节骨眼儿,眼看着一天更比一天冷了,千里迢迢出门在外那得遭多大的罪啊?
贾琏打小也是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主儿,素来享受惯了的,哪里能乐意吃苦受累呢?可偏他还不敢说个“不”字。
姑妈才走呢,老太太这会儿正是悲痛的时候,他要敢拒绝那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吗?惹恼了这位老祖宗能有他什么好果子吃?
饶是心中叫苦连连,可面上贾琏却是丝毫不带打磕巴的,当即就一口应承了下来,“老太太尽管放心,我明日就启程去扬州,定将您的三个宝贝疙瘩带回家来。”
荣国府里头,但凡老太太这一张嘴,甭管多难办多不靠谱的事儿也总是会给她办成的。
这不,贾琏是真真半点儿没多耽搁,翌日就麻溜儿的上船出发了,一路上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漂到扬州时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儿。
“爷活了二十来年真是头回遭这么大的罪。”一上岸,贾琏就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狠狠跺了跺脚边嘟嘟囔囔,“真是见了鬼了,怎么还能有这样阴寒的天气呢?这样的冬天也太难熬了,希望能快些接了人回京城去。”那股子阴寒气真是直往人骨头缝儿里钻,委实叫人难受得很,他倒宁可在京城被结结实实的冻一冻。
好在他来得也算巧,林家一家子才从姑苏回来了。
此时贾敏的棺椁已经送回姑苏祖坟安葬了,不过身为晚辈,热孝期内上门贾琏少不得要先去牌位前上柱香磕个头才是,这一点上贾琏倒也丝毫不含糊,恭恭敬敬结结实实的三个响头叩下来,倒是叫林如海和林诗语两人都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往常总听闻这人不学无术惯会拈花惹草的,仿佛品性十分不好……不过这番短暂的接触下来倒是觉得至少人情世故这方面没得挑剔。
“侄儿来晚了,竟是未能见到姑姑最后一面,还望姑父原谅则个……”贾琏抹着泪珠哭得真切,“往常在家时总听人念叨,只道我那姑姑当年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一个人物,赞一句‘才貌双绝’都不为过,离家多年却至今仍叫家里的老人都念念不忘赞不绝口,侄儿历来心中十分仰慕向往,原还总想着何时能够骨肉团聚也好叫侄儿一睹姑妈的绝世风采,却谁想……谁想此生竟是再无机会了……”
话到此处,贾琏已是泣不成声,当真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林如海被触及到伤心处这会儿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只林诗语却不禁有些无语。
这人,还真是舌灿莲花油滑至极。
“才收到信儿那日老太太就厥过去两回,最终还是强行灌了药使她昏睡过去才不曾闹出什么大岔子来……醒来后老太太依旧是泪流不止悲痛欲绝,亏得想起了表弟表妹三个才有了精神……老太太此番打发侄儿过来,一则是代替她老人来瞧姑妈一眼,二则却是想要接了表弟表妹家去……”
林诗语就暗叹一声,果真是来了。
第3章
林如海听罢有些意动,不过却并未急着答复,只岔开话茬领着贾琏先用饭去了。
待晚饭过后,辛苦折腾了一路的贾琏早早就回房歇着去了,林如海这才问,“你们是怎么想的?可愿去京城?”
林诗语顿了顿,道:“真要照我心底的想法,我自然是不愿离家的,旁人家再好终究也比不上自己家自在。”
旁边的林黛玉也连连点头附和,白嫩的小脸儿上满满都是不情愿。
虽打小就时常听母亲说起外祖母家是何等显赫富贵,竟是与旁人家都大不相同的……但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再怎么血脉亲近,那也是寄人篱下,又有个什么好呢?就连一切喜恶都得顾忌着人家主人家,再是不能随心所欲了,半点不得痛快罢了。
“这倒是。”林如海赞同的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却是止不住无奈长叹,“只是眼下这情况你们去京城倒着实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你们母亲走了,家里也没个女性长辈教养,这不合适。况且你如今已经十三岁了,等你们母亲的孝期一过,你便也该参选了……你的情况你心里也是明了的,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你的未来早已注定是在那深宫之中了。”
话到此处,林如海的语气更加消沉了几分,嘴里都不禁泛起了苦涩,看着自己的长女……虽年岁不足尚有些许稚气未脱,却已然显出了十分的美貌,待再过个三两年长开了,又该是何等的倾城绝色之姿?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夺目耀眼往往会沦为众人针对的靶子,更何况那深宫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届时他的女儿只怕该成为那一众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每每想到此处,他便忧心忡忡夜不能寐,可奈何那是皇家,容不得任何人反抗。
“其实你母亲去年就曾与为父商议,想要带着你们一同去京城住……宫里放出来的那些经年的老嬷嬷个个都是一身的本事,知晓的东西也多,若能请得一个来教教你,等将来你进了宫去想必也能够多些底气应付那些陌生的人和事……只京城里头遍地的豪门勋贵,一个两个都眼巴巴盯着呢,但凡有那出宫荣养的老嬷嬷那都是挣着抢着去讨的,咱们家却远在扬州,哪里又能轮得上呢,故而你母亲思来想去才有这么一个念头。”
“只谁知她还未曾来得及为你多打算一二就一病不起了……”是以这事儿也就暂且搁置了下来,这一耽误,便又已经过去了一年的光景,眼看着长女年岁渐长,他这心里也着实焦虑得很,今儿听得贾琏那一说,才陡然想起来京城里的岳母倒能帮得上忙。
“凭着为父的这一张老脸,为你请个嬷嬷倒并非不能,只你毕竟是个小姑娘家家,总不好叫你独自去京城生活,若有你外祖母看顾着,为父也能安心些……况且,你外祖母活到这一把岁数的人了,一辈子都在权贵圈子里头周旋,无论是阅历还是见识都远超常人,但凡能够指点你们姐妹一些经验也足以叫你们受益良多了。”
林诗语沉默了,她从不知晓父母竟早已为她翻来覆去盘算了这么多东西,只恨不能将所有能够找到的盔甲都通通穿戴在她身上似的,生怕她受到丝毫的伤害。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看着父亲那副苦口婆心的模样,林诗语不觉微微红了眼眶,“父亲的良苦用心女儿知晓,一切都凭父亲安排。”
林黛玉就抿抿唇,挽着自家姐姐的手臂说道:“罢了罢了,去就去罢,无论如何好歹咱们姐妹两个还能做个伴,总好过独自一人寄人篱下。”
一旁的林瑾煜皱巴着小脸儿,倒也不曾过多挣扎纠结,挺起了小胸膛说道:“既是如此那我也去!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人欺负姐姐们可如何是好?虽说我年纪小,可好歹是男孩子家,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总比姐姐们要方便许多,真要是哪个敢欺负上门来,我便是叫奴才拿大嘴巴子抽上去也不怕人说什么闲话,姐姐们就只管躲在我的身后就是。”
林诗语的心愈发软成了一汪水,伸手掐了把他的小脸儿,说道:“瑾儿的好意姐姐心领了,不过你就不必去了,古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便是随着去了,平日里也总不能往人家内院里头跑,姐弟三个压根儿难得说说话,何苦来哉?况且你这会儿正是该好好用心读书的时候,外祖母家的男丁那是一个赛一个不爱读书,比你长几岁的那个宝玉至今都还整日与姐姐妹妹玩闹着呢,你这一去岂不是荒废了?”
她和妹妹是姑娘家,平日里与男子鲜少接触,唯独一个例外贾宝玉……尽量避一避也并非不能,但弟弟这样一个男孩子就不行了,指定是与男丁打交道的多。
这样年纪小的孩子正是最容易被环境和身边人影响的时候,那贾家的男子都是什么德行她还不清楚吗?不爱读书那都还算是轻的,十个里头有九个是那酒色之徒,她又哪里敢叫弟弟过去,万一弟弟也有样学样,她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林瑾煜也就苦了脸,直白的写满了挣扎。
“你大姐姐所言甚是,你还是在家中好好读书罢。”林如海看着他们姐弟之间感情如此好,心中也是十分欣慰,笑道:“瞧你们这一个个的,不知情的还当你们外祖母家是什么洪水猛兽呢,豪门大户深宅内院,谁家没点糟心事呢?放心罢了,为父会为你们仔细安排好一切的。”
林诗语想了想,就说道:“眼下还在母亲的热孝期内,咱们姐妹两个也不大适合出远门,况且这寒冬腊月的一路折腾还不定受多大的罪呢,玉儿身子娇弱,我怕她会受不住,不如等天转暖了再启程罢?”
“很是,不必急着这一时半会儿。”
这一夜贾琏是高床软枕舒坦极了,一觉死沉死沉的鼾声震天,可见当真是累得狠了,等翌日醒来时都已是日上三竿之时,再吃上一顿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那叫一个满足。
唯一的不好就是这天儿实在太阴寒刺骨了,受不住受不住。
“快将斗篷给爷披上,还有手炉……”
“咱们没带手炉啊……”旺儿苦了脸,大老爷们儿家家哪个爱用那玩意儿,压根儿就没想到要带。
贾琏眉毛一竖刚要骂,就看见旁边林家的一个小厮笑着捧了个手炉来,“琏二爷打小生活在京城,一时之间怕是难以适应咱们这地儿的气候,我家大姑娘昨儿夜里就吩咐人将一些日常御寒之物都送来了,棉被褥子手炉炭火等这些东西,不拘差了什么,琏二爷只管开口就是。”
贾琏接过手炉抱在怀里,笑着感叹道:“难为表妹小小年纪竟如此周全体贴。”又问,“姑父这会儿可空闲?”
“老爷在书房呢,琏二爷随奴才来。”
贾琏一心想着早日回京城去,不仅仅是因着这气候难以适应,更重要的是扬州没有一个他的狐朋狗友,想喝个花酒都没个伴,这日子委实寂寞。
却谁想,他那好姑父竟张口就要留他过完年等到春暖花开?
贾琏听罢整个人都呆了半晌,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当然了,他也可以选择自个儿先回去,但家里的老太太眼巴巴的盼着,他这番独自一人空手而归,又该如何交代呢?千里迢迢辛苦折腾这一遭,到头来却还得落个一通埋怨,那不是纯粹吃力不讨好?
左思右想,贾琏最终还是一咬牙,“既是如此,那侄儿便叨扰了。”
起初,贾琏还顾忌着这是在别人家里,姑父那人一看就是个清贵高洁的读书人,他不能任性胡来免得招人厌恶……可还没过几日,他就憋不住了。
整日里拘束着吃饱了睡睡醒了吃,顶多不过是出门大街上溜达几圈儿,浑身闲得都长毛儿了,这样的日子对于一个浪荡惯了的人来说简直堪比人间酷刑,再是煎熬不过。
终究,贾琏还是没能耐得住寂寞,偷摸的就去了趟那花街柳巷,大手一挥点了好几名姐儿来伺候,左拥右抱好不快活,狠狠快活了一夜之后才感觉自个儿这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等着翌日清早心满意足的回到林府时,却谁想好死不死的,就刚好撞上了他那大表妹。
林诗语一看他这德行——脚步虚浮眼下乌青,一股子浓烈的酒气混杂着脂粉香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
当即,林诗语就眉梢一挑嘴角一翘,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来,“琏表哥才来扬州不过几日的功夫,这扬州城内一些见不得光的角角落落竟是就被你给摸了个门儿清,可见琏表哥着实是有些过人的本事,到哪儿都能混得如鱼得水真叫人好生敬佩,待日后去京城见着了琏嫂子,我可少不得要跟她夸赞夸赞,指定能跟嫂子卖个好呢。”
贾琏那张脸眼瞧着都成猪肝色了,又羞又窘又怕,这若是换了旁人敢如此讥讽他,他指定得大嘴巴子抽上去,可偏是他的亲表妹!最要紧的是,这位表妹别看她年纪小,人家可是早八百年就被宫里的贵人给定下的,将来就是铁板钉钉的皇妃娘娘,借他百儿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句不中听的啊!
好在他这人没脸没皮惯了,当即就连连作揖讨饶,“哥哥知晓错了,表妹快饶我一命罢,你家那嫂子若是知晓了非得活扒了我的皮不可,我就是太闲了才……”
“太闲了啊?”林诗语笑得意味不明,“那倒是我们家的不是了,是我们疏忽招待不周,琏表哥且放心,打从明日起,定不叫琏表哥的日子过得有一日无聊的。”
说罢,便转身离去。
贾琏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打了个寒颤,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他是不是应当连夜跑路?
第4章
贾琏到底也没跑。
原想着一个小姑娘家家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他自己吓自己罢了,然而……
“琏二爷,我家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顿时,贾琏这眼皮子就是一跳,难不成还给他告状了?姑父会怎么收拾他?
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儿,随时能从嘴里蹦出去似的,脚就仿佛被钉死在了地上,一步都挪不动。
“二爷?您这是发什么愣呢?快点的啊,姑爷还等着呢……”
贾琏抬脚就踹了旺儿一屁股,啐道:“催什么催?你催命啊!”接着站在原地连连深呼吸好几次,才一咬牙,硬着头皮随着那小厮走了。
要说怕,他琏二爷连自个儿的亲老子都没带怕的,可唯独对那些个一肚子墨水儿的读书人有种说不出的敬畏。
他家这位姑父,当年那可是堂堂探花郎啊,先帝和太皇太后乃至当今圣上都是亲口夸赞过的,原先没来之前他还以为指不定是个迂腐古板的老学究,却谁想这一见之下才知晓何为“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与那等寻常豪门勋贵家里出来的子弟不同,姑父的一言一行都瞧不出丝毫的高傲自负,反倒待人温和有礼、举止优雅从容,乍一瞧仿佛很是平易近人,但实则骨子里就透出一股子清贵来,无端端就叫人感觉束手束脚浑身不自在。
其实说到底,就是露怯罢了。
每每面对着姑父,贾琏就不禁生起一股自惭形秽的羞愧感,仿佛自个儿这样的浊物往人家跟前一站都污了人家的眼似的,恨不能插翅逃离。
可再是如何胆怯不情愿,终究他也还是站在了书房里头。
压根儿都不敢瞧他姑父一眼,只垂着头闷声道:“请姑父安,不知姑父叫侄儿来……”
出乎意料的,林如海半句不曾提他眠花宿柳一事,反倒是张嘴考起了他的学问,倒也不是什么多深奥的东西,问的也都只是一些四书五经上头比较浅显的问题,但凡读过都不至于会答不出来。
可偏偏,贾琏还真就答不上来。
林如海不禁眉头微蹙,眼看着贾琏的脸色愈发涨得如同猪肝,一副手足无措满脸茫然的模样,他这脸色也愈发的难看起来了。
“也罢,我也不考你什么了,你只将《论语》背来听听。”
《论语》?什么之什么乎来着?
贾琏不禁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小心翼翼的说道:“学……学而时习之,不亦……不亦乐乎?”
林如海是彻底无语了,“磕磕巴巴就背出来这么一句?还是错的。”看着眼前这个早已是人高马大的侄儿,他就止不住的叹息,“这二十多年的光阴,可见你是当真荒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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