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恰似故人来
有时像是个温柔的长辈, 有时却又像是个知心的好友……原以为她们可以一直这样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于这冰冷寂寞的深宫之中倒也不算太难熬,却谁想世事难料, 人算不如天算。
她心里是十分舍不得的,却实在不敢奢求什么, 事情不是她做的、甚至她先前毫不知情又如何呢?只凭她姓佟, 只凭这一点就足够人家如何对待她了。
思及此, 嘴里不禁泛起一阵苦涩, 低垂着头甚至压根儿不敢看一眼林诗语的脸色。
思月也是头回知晓这件事, 整个人都是懵的, 还尚未来得及多想什么, 便赶忙扑通一声也跪在了她主子的旁边连连磕头,慌张哭道:“皇贵妃娘娘明鉴,此事我家娘娘事先根本就不知情啊,若是早知晓必定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干的,就是我家娘娘不在乎其他,可六阿哥却是我家娘娘的命根子,如何会赌上六阿哥的性命呢?”
“况且皇贵妃娘娘与我家娘娘也相识有几个年头了,素来彼此也亲近,如何能不知我家娘娘的为人呢?我家娘娘打小就心软,打死也绝不可能对着几个孩子下此毒手啊!更何况天花这样的东西一旦传开就绝非几条人命能够了结的,便是拿刀子架在我家娘娘的脖子上她也干不出这种事儿来啊!”
“求皇贵妃娘娘明鉴,此事当真与我家娘娘绝无一丝一毫的关系,奴婢敢对天发誓……”
“好了思月。”佟芷兰轻声制止了她,虚弱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无奈。
这根本就不是她知不知情的问题,她的为人如何她相信林诗语是知晓的,根本无需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解释,唯一的也是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一个结就是她姓佟罢了。
“娘娘……”思月猛地一把抱住她放声痛哭起来,“娘娘素来安分守己轻易不敢踏错一步,却一而再再而三被家中所坑害……如今这一出简直就更是离谱至极!被家人亲手推向悬崖边还不止,到头来竟还要为他们的过错承担责任,这可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了……我的娘娘怎么这么命苦啊!”
随着这一声声悲戚的哭喊,佟芷兰也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林诗语的心情实在是复杂得很。
佟芷兰是无辜的,甚至也是个被坑害的受害者,这一点她相信。
但是试想了一下,倘若这回不是这样幸运,倘若当真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悲剧,她想她也的确是不能释怀的,对佟芷兰或许说不上恨,但是再想像从前一般相处却是绝不可能了。
索性此次逢凶化吉,并未酿成悲剧。
“好了,先起来说话罢。”林诗语不禁长叹一声,揉了揉自个儿的太阳穴,略显疲惫道:“思月,扶你家主子回床上躺着,再这样折腾下去剩下的这半条小命也该霍霍完了。”
佟芷兰原是不想起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样坚持仿佛总有点利用苦肉计逼迫的意思,于是也只好顺着思月的搀扶重新躺回到床上去罢了。
仅就这样一点动作就折腾得她粗喘连连,胸口闷闷的憋得慌。
“如今这事儿你有何打算?”林诗语微微皱了皱眉,眼底冷意闪烁,“此事你不知情,我不怪你,但是你家里……我可就不会宽宏大量一笑而过了。”
佟芷兰垂下了眼帘,轻声说道:“稍后我会亲自去向皇上坦白一切,要如何处置全凭皇上做主罢了。”
林诗语就不由得想到先前被康熙悄悄压下的那件事,佟芷兰生产之中遇险,罪魁祸首赫舍里氏一族却并未受到任何责罚,当时还说别到头来你害我外孙我就害你外孙呢,却未曾想竟是一语成谶。
有那件事在前,佟芷兰应当是不会受牵连,至于佟家其他人……还真不太好说,虽然这回康熙十分震怒,但到底佟国维是嫡亲的舅舅,若是孩子们出了什么岔子,康熙必定是饶不得他,但眼下孩子们都好好儿的,就不知康熙是否还能够下狠手了,佟家毕竟还牵扯着前朝。
如今也只能先静观其变,倘若康熙当真轻轻揭过,甚至像上回对待赫舍里氏一族那般,大不了到时候她自己想法子报复回去,总归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孩子们白白遭这趟罪!
知道了这样一件事,一时间林诗语也没什么心情再闲聊了,不过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却不想这个敏感细腻的小表妹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思月,她当真不想再搭理我了……”
那一脸黯然神伤的脆弱模样,瞧着可真是叫人心疼死了。
思月就忙安抚道:“娘娘多虑了,皇贵妃娘娘想来也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罢了,待过几日冷静下来想明白就好了,娘娘与皇贵妃娘娘相识几年,说是情同姐妹也丝毫不为过,有矛盾咱们慢慢想办法化解就是了。”
“眼下您可就千万别再多思多虑了,最要紧的是赶紧养好身子才是,太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劝你要放开心结,切不可再抑郁寡欢,否则……娘娘就是不为着自个儿好歹也要为了六阿哥想想啊,六阿哥那样娇弱的身子,若是没有亲生额娘看着护着将来可如何是好呢?”
佟芷兰沉默了一下,叹息道:“扶本宫起来罢,叫人进来伺候梳洗,本宫要去求见皇上。”
“娘娘当真要去坦白一切?”思月愣住了,神情明显有些迟疑,“这回的事儿可当真不小,一旦叫皇上知晓了,家里恐怕讨不着好,娘娘您当真决定了?届时若没有家族帮扶支撑,娘娘和六阿哥……”
“那是帮扶支撑吗?他们不拖着本宫和小六一起粉身碎骨本宫都该要谢天谢地了,再下一回还不定能将天都捅破了呢。”佟芷兰挣扎着坐起身来,冷声说道:“为了小六,也是为了他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本宫都必须将这件事捅出去,不能再由着他们折腾了,否则早晚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你也真当皇上是好糊弄的不成?这世上的事,他若乐意被糊弄,那便是铁证如山摆在眼前他都能装成个瞎子聋子,但凡他真想追根究底,便是千年的狐狸也能将你的尾巴揪出来,可就省省那份侥幸之心罢。”
毕竟吐了血又昏迷了五日,佟芷兰的身子还实在虚弱得很,连走出寝宫的大门这点路都几乎是靠两个宫女半架着走的,等坐到轿辇上时已然又一阵头晕眼花,很是缓了好一阵才算缓过劲儿来。
彼时,康熙正在乾清宫内批阅奏折,乍然听到佟芷兰求见的消息,一时眉头微微一挑,却转瞬就恢复如常。
“请懿贵妃进来罢。”
依旧是两名宫女小心翼翼半架着走进来的,看见她这副模样,康熙就忙拦了她行礼。
“行了,快坐下歇着罢。”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又叫人送了碗茶来,“你这身子虚得厉害,才醒过来不好好歇着非得要这样折腾一通作甚?真有个什么事儿叫奴才过来喊一声就是了。”
“臣妾要向皇上请罪。”说着,人已经强撑着跪了下来,一咬牙心一横,将家里干的那档子蠢事儿就如实说了出来。
殿内一片寂静。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也没有对于亲人捅刀的痛心疾首,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佟芷兰整个人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根本就没有勇气抬起头来,自然也就不曾看到康熙那毫不意外的平静脸色。
最初他怀疑的就是佟家,但很快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小六的存在致使他一叶障目,一度将怀疑的目光转向了其他人。
可是奈何,佟家的人太能闹腾了,男人在外头蹦跶,女人在家里撕吧。
这样的大家族里头他怎么会没有耳目呢?纵是不方便打探到什么真正机密的事儿,但……赫舍里氏跟小妾和那什么二姑娘的斗争都快要将佟家的屋顶给掀了,能瞒得住谁?
佟国维有意想要再送次女入宫。
得知了这个消息后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切都想通了,宫里的表妹甚至是小六都已经成为了佟家的弃子!
琢磨透这件事的时候他是极其愤怒的,不仅仅是因为佟家胆敢对皇子下毒手,亦是因为小六这个儿子。
小六再如何也是他的亲生儿子,是大清的皇阿哥,何时轮得到旁人嫌弃了?真真是狗胆包天!给了点好脸就连自个儿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只是愤怒过后他还是选择了暂且隐忍不发,一则是还尚未下定决心要如何处置佟家,二则却也是想等等看,看佟家究竟会不会来坦诚认错,还是想要继续将他当傻子耍弄,这也算是他给佟家的最后一次机会。
但很可惜,结果却再一次叫他失望了。
“你可知朕查到的结果如何?”不等她回复什么,康熙就轻笑一声,接着说道:“朕费了老大劲儿挖出来的一丁点儿线索,若有似无的指向着温妃,指向着整个钮祜禄氏……舅舅的胃口可是愈发大了,这一箭下去恨不得将挡在面前的所有阻碍都一次铲除干净,厉害。”
佟芷兰这心里登时就咯噔一声,整个人遍体生寒。
还是晚了,没能拦得住火上浇油。
凶多吉少!
这四个字骤然浮现于脑海之中,佟芷兰一时眼前发黑,下一瞬便再次失去了意识。
“将懿贵妃送回永寿宫,请太医。”康熙死死皱紧了眉头,眼里一抹忧虑闪过,但转而一想到佟家,却顿时又冷下脸来。
捧着佟家因为那是他的母族,但再怎么亲厚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消磨的,这几年对于佟家的包容恩宠更多的却是为了朝堂局势考虑罢了。
但佟国维却仿佛是忘了,佟家可并不只有他佟国维一个人,上头还有个佟国纲呢。
佟国维此人,看似精明实则莽撞急躁,狼子野心胆大包天,又有恃无恐狂妄至极,做起事来就太过没有分寸。
反倒是佟国纲,看似莽撞耿直倨傲狂妄,实则心里却有一杆秤,并不似佟国维那般已然彻底昏了头脑。
只要佟国纲还在,佟家就还在,少了一个佟国维也并非就不行了。
思及此,康熙的心里已然拿定了主意。
冷不丁之间,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打破了京城的宁静——佟国维利用天花谋害太子、大阿哥、四阿哥,并致使二十七名宫女太监丧命,实乃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今查明核实无误,故废黜、赐毒酒!
除此之外,包括隆科多在内的几个儿子也都被撸掉官职沦为了一介白身,顷刻间全家上下齐齐跌入了地狱。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朝臣、百姓正震惊之际,佟家却已陷入了一片混乱,佟国维、赫舍里氏及隆科多等人拒不肯接旨,口口声声喊着要见皇上,要见懿贵妃,甚至一度拔出刀来欲强行闯出府去。
奉旨而来的李德全当即脸色一沉,对着身后的侍卫一挥手,“拿下。”
“狗杂碎尔敢!”佟国维惊怒交加,挥舞着手里的大刀驱赶身边的侍卫,怒道:“我可是皇上的亲舅舅,皇上绝不会如此对我!都给老子滚开!我看哪个敢动手!”
话音还未落地,几名带刀侍卫便一拥而上强行将他给摁倒在了地上,紧随其后,隆科多、叶克书等几个儿子也都被摁倒了。
一院子的女人、奴才愈发惊惶万分,哭声惊天动地。
“娘娘!我要见娘娘!”赫舍里氏连滚带爬地来到李德全的跟前,哭喊道:“让我见一见懿贵妃,咱们可是她嫡亲的亲人,她不会见死不救的……”
“呸!你还见她作甚?她就是个狠心无情的白眼儿狼!”佟国维忍不住骂道:“也是你这蠢妇干的好事!若非你兜不住告诉了她,咱们家又怎会有今日?若早知今日,老子早就掐死你们母女两个了!”
李德全淡淡说道:“佟太太也不必想着求见懿贵妃了,懿贵妃因你们已是气得吐血晕了好几回,这会儿都还在床上躺着不省人事呢,纵是有心也无力,你们就死了这条心罢。再者说,当初你们干那件事儿的时候又何曾想到过懿贵妃的死活?如今出了事儿倒是知道那是亲生的女儿了,快别羞人了。”
讽刺完赫舍里氏,又转头对着佟国维说道:“莫说你想掐死她们母女两个,若是再来一回,再给懿贵妃一个自个儿选择的机会,只怕她也绝不会选择你们这样的父母,好事儿没见着尽是被扯着腿往深渊里头拽了……懿贵妃那样一个通透柔弱又心软良善的姑娘,落在旁人家谁能不疼呢?摊上你们这样的父母才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你这阉狗!爷砍了你!”隆科多怒目圆睁,拼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是如何也奈何不得死死压着他的几名侍卫,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无能狂怒罢了。
李德全的脸色登时就变了,那双眼珠子里头渗出了一丝阴郁之色,莫名骇人得很。
身为身体残缺的太监,平日里最忌讳的就是旁人提起这件事,偏隆科多不仅提了,还用了这样一个字眼。
好,好得很。
李德全不禁勾起嘴角,露出了一抹阴恻恻的笑意来,踩着厚底靴子不急不缓的来到隆科多的身边,一脚就狠狠踩在了他的右手上,并且用力碾了又碾,仿佛隐约都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一声惨叫划破长空,惊得众人魂飞魄散。
“隆科多!”赫舍里氏大惊失色,挣扎着想要冲过来阻止却不过无济于事,只得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李德全你别欺人太甚!无论如何隆科多也还是懿贵妃的亲弟弟,是六阿哥的亲舅舅!”
李德全都懒得搭理这些个拎不清的玩意儿,人淡定无比地踩在隆科多的手上,说道:“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杂家还得要赶紧回去给皇上复命呢……送佟大人上路罢。”
一名侍卫应声拿着毒酒上前,眼看离着自己越来越近,佟国维这才真正慌了怕了,头一回清晰无比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直到这时他才惊觉,皇上……他的亲外甥,这回竟是认真的!
“老爷!”
“阿玛!”
妻妾儿女哭天抢地惊慌不已,佟国维亦在垂死拼命挣扎反抗,却终究怎么也阻挡不了死亡的来临。
一杯剧毒无比的鸩酒入喉,几乎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佟国维便七窍流血面目狰狞没了声息。
胆小些的女人们已是受不住这刺激当场晕死了过去,一院子的男人却如同被掐住了喉咙一般竟是发不出一丝声音,也再没了叫嚣狂妄,只余满脸惊恐。
待又过了一会儿,再三确定佟国维当真已经咽气之后,李德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皇上说了,令尔等三日之内搬离佟府,三日之后便会有人来查封,倘若那时诸位还未曾搬离,这府里的东西可就都要归国库所有了。”
说罢,便带着侍卫们匆匆离去。
乾清宫内,得知佟国维死讯的康熙也只不过是顿了一顿,却并无多少痛心之情。
给佟家的宽容和机会已经足够多了,他这个做外甥的问心无愧。
是可忍,孰不可忍。
“懿贵妃那边……先叫人瞒着些罢,别再刺激她了。”
李德全就明白了,这是丝毫没有迁怒懿贵妃的意思,当即也就将自个儿的态度给摆正了。
承乾宫
林诗语亦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佟国维已死的消息,堵在胸口的那团恶气也终于是随之散去。
“皇上这些年素来对佟家格外恩宠,此次竟能下狠心收拾了佟国维也委实是有些预料之外了。”余嬷嬷不禁叹息,眼底深处仿佛隐隐透出一股伤感。
原是孝康章皇后身边伺候的人,如今面对这样的情形有些难以接受也实属人之常情了。
林诗语就说道:“纵是咱们普通人那忍耐还都是有个底线的呢,惹急了谁能乐意?更何况皇上呢?皇上不仅仅是他的外甥,更是一国之君啊,他挑衅的可也就不仅仅只是一个亲人的底线,更是一个帝王的威严,一而再再而三……这回更是胆大妄为到将手伸到了大清储君的身上,闹出这样大的乱子来皇上不收拾他都难以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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