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槐序
又看向胤禔:“大哥的伤可请太医瞧过了?头可疼吗?要不要紧?雪团咬在哪里?孤听闻被猫狗抓伤咬伤需得做特殊处理,可用碱水清洗,还需用药。”
胤禔一一回答。康熙脸色越发好了。难得胤礽在殿外对胤禛关怀备至,此时也不忘过问胤禔的情况,上友兄长,下悌幼弟,康熙十分欣慰。
胤礽了解完情况,又跪了下来:“汗阿玛,此事儿臣已知晓原委。四弟以下犯上,殴打兄长,实属不该。汗阿玛责罚他在情在理。只是真要算起来,四弟会如此,也跟儿臣有关。儿臣难辞其咎。汗阿玛若要罚,便连儿臣一起罚了吧。”
还说不是求情!康熙一哼:“跟你有关?跟你有什么相干!”
“汗阿玛知道的,儿臣与四弟关系好。四弟幼时启蒙还是儿臣教的呢。这些年儿臣也与他说了许多道理。”
康熙气笑了:“你难道还教了他殴打兄长吗?”
“那倒是不曾。只不过儿臣曾对四弟说,身为皇子,宁可嚣张跋扈些,也不可软弱怯懦。若有人欺负他,不管对方是谁,直接打回去,不必顾忌。若真惹出乱子,我给他担着。就算我担不住,还有汗阿玛担着。
“彼时,草原诸部都在京城。不少亲王郡王台吉都带了子侄过来,这些个大少爷小王爷自幼生长在草原,一个个也都是被人捧着,无人敢忤逆的主。免不了有些人脾气大。儿臣恐弟弟们与他们碰上起冲突,故有此番交待。不只对四弟,对其他弟弟也都说了。”
康熙微微点头,这话倒是有理。试想一下,若他的儿子,有皇子这层身份在,仍旧遇事怕事,畏缩不前,他瞧着都嫌丢人。确实如胤礽所说,还不如嚣张跋扈些呢!
尤其那些个蒙古部盟,堂堂皇子,怎能让他们欺负了!真有冲突,就该直接打回去!惹出乱子怎么了?不论是内藩外藩,甚至准噶尔与和硕特,他还怕担不住吗?
等等!胤禛这回对上的是胤禔,不是蒙古草原诸部!
康熙瞪眼:“那些人同胤禔能一样吗?”
胤礽不慌不忙,继续说:“自然不一样。这又得说到另外一件事。汗阿玛可还记得温春联络唐十九的事?”
康熙奇了:“这跟温春又有什么干系?”
“当时四弟问我,若是温春不耐烦杀了唐十九,或者干脆把唐十九掳走严刑逼供怎么办。我说温春不敢。因为这里是京师,打狗还得看主人。”
打狗还得看主人。一句话让胤禔脸色骤变。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胤礽瞄了他一眼,低眉接着说:“四弟又问,若唐十九仗着我的势张扬霸道,横行无忌,旁人是不是也不敢出声,只能忍下,奈何不得唐十九?
“我说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理。唐十九不过一介布衣,无官无职,哪里就有这等本事能让京师众人退避。但他既然打上了我的标签,是我的人。那么就算有不妥,别人想要收拾,也该先报于我,由我亲自处置,而不是自行出手。
“当时我还笑着和他打比方,说这就好比养狗。狗咬了人,可告诉主人家,由主人家来打杀,这是对主人家的尊重。若主人家跋扈偏袒,不论是非,再寻他法也不迟。但如果未与主人家说明,直接越过主人家自行解决,便是落了主人家的脸面,没将主人家放在眼里。”
康熙一愣。胤禔双手颤抖,深吸了一口气,他拼命按捺住心头的怒火:“太子这话是怪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对,没有顾及四弟的面子?”
不动声色将右手抬起,手掌外侧齿痕明显,可见正是雪团所咬。
在此之前,雪团再是爱宠,也只是个畜生。畜生伤了人,这人还是大阿哥,那它便该死。胤禔打杀它合情合理,是绝对没有错处的。平日里温顺的雪团为何突然伤人谁会关注呢?重要吗?不重要!因为不管原因是什么,咬了大阿哥,都该死!
不但胤禔这么觉得,皇上这么觉得,甚至德妃知道了也会这么觉得,满宫里的人都是这么想。
这就是价值观的不同。没有可辩性,说再多也改变不了他人想法,只会徒劳无功,甚至惹来康熙不满。
因此胤礽避重就轻,跨过这个问题,不说雪团该不该死,反问该不该由胤禔直接打杀。
雪团就算该死,告诉胤禛,由胤禛亲自处置不行吗?何必当场摔死呢?胤禔若真顾虑兄弟情分,便不会想不到这点。他想都不想,随手处死了雪团,甚至都没去跟胤禛说一声,便是他的错漏之处!
当然胤礽也明白这点错漏并不能完全站住脚。他看向胤禔,笑着摇头:“大哥误会了。我当日万万没想到随口打的一个比方会一语成谶,在今日应验。大哥!我当日所说是寻常情况,与你而言,自是不可一概而论。
“雪团既伤了你,你杀便杀了。你若告诉四弟,四弟也会这么做的,万没有你受了伤,反而去袒护一个畜生的道理。”
胤禔:……
告诉胤禛也会杀,他偏要自己杀。这话说得!不还是他的错吗?
呵!好一个太子!他这些年竟没瞧出来,太子还有这么一张巧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汗阿玛,这也怪我,我打什么比方不好,偏拿养狗来说事。这下好了,四弟性子倔,有时候认死理,把那些话全记在心里当了真。让他误会了大哥。
“四弟毕竟年幼,很多我们知道的道理他未必明白。譬如比方是比方,事实是事实。对待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处事方法。
“再有一点,雪团在我们眼里只是一个畜生。但在四弟眼里,非但不是畜生,甚至不仅仅是爱宠,还是陪伴他一起长大的朋友,是汗阿玛的疼爱。”
康熙:???
胤礽眼珠一转,勾唇解释:“汗阿玛,四弟一岁时玩抓周,扯着皇贵妃衣服上的荷包不撒手,指着上头的刺绣喊狗狗,狗狗。彼时你还笑话他别的不认识,反倒先认识了这么个畜生。你嘴上虽嫌弃,转头却吩咐人去猫狗房挑了只体型娇小,性格温顺的调教好了送过去。”
此事时隔已久,当初康熙不过顺手为之,早就忘了。不但他,许多人都忘了。今日胤礽提起,康熙才恍然想起来,似乎是这么回事。如此说来,雪团还是他赐下的。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短短几番话,瞬间将局势挽了回来。
胤禔脸色阴沉。若雪团是康熙所赐,事情又有不同。
他总算知道胤礽方才为何要强调狗与主人了。非但是指摘他行为不妥之处,更是在铺垫。有这一层关系,雪团的主人便不仅仅只有胤禛,较真起来,康熙也是。而未曾告知,直接打杀雪团,伤的也不仅仅是胤禛的脸面,还有康熙的。
胤礽又道:“这也是四弟为什么一直宠着雪团,处处惯着它的原因。雪团对四弟而言,意义非凡。四弟并未亲眼瞧见雪团咬伤大哥,却亲眼瞧见雪团血淋淋躺在地上,这才激动过度,行事冲动了些。”
胤礽转身,朝胤禔拱手:“大哥,孤在这里替四弟给你赔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他这回,可好?”
胤禔:……
我艹&%¥#……
若是胤禛前来道歉,胤禔当然可以给脸色,甚至不接受。偏偏胤礽替他赔礼。太子的赔礼,尤其还是跪着赔的。就算跪的不是他,而是上座的康熙,可如今礼对着的人是他啊!他能如何?他敢如何!
胤禔心梗!
“都是自家兄弟,你受了伤,四弟也受了伤。当然你是兄长,弟弟打你自该教训。他就是伤了,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你。但如今汗阿玛罚也罚了,孤便做个和事老,此事到此为止如何?万没有闹僵下去,为一只畜生伤了兄弟情分的道理。”
胤禔心梗得不要不要的!合着,他要是不答应,就是伤了兄弟情分,就是不懂事,是吧!
胤禔气得浑身颤抖,嘴上却不得不说:“太子说笑了。我本也没怨四弟。”
他倒还保有最好一丝理智,知道太子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不能再揪着不放,寻思了一番,干脆咬牙再大度一点,向康熙求情:“汗阿玛,儿臣不知雪团是汗阿玛所赐,处置之时未曾考虑周全,是儿臣不对。不如汗阿玛将四弟叫进来吧,想来跪了这许久他也知道错了,此事便算了吧。”
嘴里说此事算了,可这番话的重点却在于“将四弟叫进来”。
胤礽神色一凛,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他的本意,话题说到这里,他便该顺势提议请求康熙让他把胤禛带回去。可他还没开口,胤禔直接提出把胤禛叫进来。
康熙一问,若胤禛认错道歉,此事自然揭过。可若是他梗着脖子拒不认错。那胤礽之前说的话,找的借口,寻的漏洞便算是全都白费了!
然而就刚才殿外胤禛那副倔模样,他能服软?
胤禔恐怕也是想到这一点,才会有此番提议。懂得抓住问题关键,釜底抽薪。没对他的言辞进行反驳,只拿胤禛做文章。可见长进不少。
康熙敲了敲桌子吩咐梁九功,“把胤禛叫进来。”
梁九功领命而去,经过胤礽身边时,胤礽心念转动,突然开口叫了一句:“劳烦梁公公了。四弟跪了一阵,恐腿脚发软,还请你扶一扶。”
梁九功一顿,看了太子一眼。胤礽目光含笑。梁九功低眉:“不敢当太子劳烦二字。”
待得胤禛进殿,康熙便问:“你可知错?”
胤礽心弦绷紧。好在胤禛规规矩矩说:“儿臣知错。大哥,今日是弟弟不对,不该冲你动手。还望你原谅。”
胤礽松了口气。
胤禔:???
明明之前不是这个态度,怎么突然变了?这跟他想得不一样!
可胤禛已然低了头,又有胤礽的说辞在前,康熙挥挥手:“罢了,都下去吧!”
众人应是,齐齐退出乾清宫。
胤礽亲自送胤禛回西五所。一路上很是感慨,感觉自己小小年纪带个弟弟,仿佛养了个儿子。关键是这“儿子”还是他自个儿主动捡过来,把责任揽身上的。
系统猛翻白眼。
——宿主你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精,好意思说自己小小年纪?你两世的年岁加起来,也该有胤禛这么大的儿子了。白得一个也不亏!
胤礽:……
——你也确实有给人当爹的潜质啊!尤其是特别有做护着熊孩子的熊家长的潜质!听听你在乾清宫都说了些什么,怼得胤禔哑口无言。跟后世那些个熊家长不能说完全不同,只能说一模一样!
胤礽:……滚!
进了屋,不等胤禛反应过来,胤礽率先将他揪过来,扒开他的衣服查看,只见胸前背后两大团青紫。胤礽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汗阿玛既然为大哥请了太医,那太医走的时候,没给你瞧吗?”
胤禛小声说:“瞧了!”
“这样的伤他就没跟汗阿玛说?”
胤禛闭口不语。小安子回道:“太医只看了四阿哥嘴角的伤,说无事,连药都不必用。至于身上……四阿哥没说。奴才也没想到会这样。是奴才的错。”
胤礽一巴掌拍在胤禛头上:“你是不是傻!身上有伤,奴才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吗!为何不说!”
这若是让康熙知道,至于把事情闹成这样?即便胤禛打了胤禔,可胤禔这下手也太重了!胤礽真想撬开胤禛的脑子看看里面什么构造,这娃儿到底怎么想的,这么明显的化劣势为优势的机会,竟也不晓得利用!
胤礽咬牙:“去请太医!”
胤禛张嘴:“二哥,我还好,不是很疼。太医在乾清宫门前才给我看过,这会儿再请,旁人只怕会以为我故意……”
话没说完,胤礽瞪过去:“你给我闭嘴!”
转头又吩咐小安子:“别听你家主子的!他是个傻子!你只管去请,不但要请,还要大张旗鼓的请!”
这样的伤必须让康熙知道。可若是直接去同康熙说,用意也太明显了。不如通过太医的嘴传达。
来的还是乾清宫门前看诊的那位太医,给胤禛看过后,做了一番处置,又叮嘱了注意事项,留下内服外敷的药物,离了西五所,便直接去了乾清宫。
四阿哥与大阿哥的官司他不能掺和,也不想掺和,可四阿哥今日是他诊治过的。那么明显的伤他居然不知道,便是他的失职。若延误了四阿哥的治疗,闹出好歹来,他的过错就更大了。此事无论如何,他必须去请罪!
西五所。
胤礽紧盯着胤禛,看得胤禛头一点点往下低,一句话都不敢说。
就在两人沉默,气氛胶着之时。同住西五所的胤祉已得到信跑过来,张口就问:“四弟,听说你跟大哥打架了!大哥比你大七岁,又素来擅长骑射武艺,在这方面就连二哥都及不上他。你跟他打架,打的赢吗?你是不是缺心眼?”
胤禛:……
胤礽冷呵:“何止缺心眼,孤竟不知道咱们爱新觉罗家什么时候出了个傻子!”
胤祉怔愣,看看胤禛,又看看胤礽。啧啧,二哥这语气很不对劲啊。
他悄摸摸凑到胤禛耳边低语:“我还是头一回见二哥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好大的火气,你哪里惹到二哥了?哦,对了。你跟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只听说你跟他打了一架。大哥都多大了,怎么会无端端欺负弟弟。你们究竟为什么打起来?”
胤禛不开口。
胤祉奇了:“这里头还有秘密不成?连我都不能说?可这事都闹到汗阿玛跟前了,这么大的阵仗,还不是用点心谁都能打听出来。有什么好瞒的?”
胤礽嗤鼻:“他哪里是不能说,是没脸说。蠢成这样,好意思告诉别人吗?”
胤祉:……更阴阳怪气了。
瞧着情形不对,小安子赶紧把来龙去脉说给胤祉听。
“雪团死了?”胤祉大惊,转头看向胤禛,见胤禛神色黯然,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瞧他这个模样,胤礽又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想着他都活两辈子了,跟一个不满七岁的孩子置什么气!
“罢了,好在你在殿里还知道认错,没犯倔脾气。”
胤禛张了张嘴,十分羞愧,又非常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