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里江风
第218章 (二更)
时年清楚得很, 这看似轻柔的一刀中到底蕴藏了多少刀法上的领悟。
天下能达到天刀宋缺这刀随意行,意随刀走境界的刀手, 便是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时年早将对方视为她在此地刀法上最大的敌人, 否则何必要屡次三番栽赃宋阀,更是软禁宋师道和宋鲁,将这个十多年都不出岭南的家伙逼出来——
当然, 多少也跟反正宋阀身在南方有点关系。
北方的交锋中宋阀能起到威慑作用, 一般情况下别人又打不着他们。
总之就是个好用的幌子!
而现在一见,天刀宋缺果然名不虚传!
他那把水蓝色刀光的长刀,刀光飘忽却又目的性明确, 眼看着下一刻便能将囚着李天凡等人的车厢给劈开。
恰在此时,身着青衣的少女突然从马背上纵身而起。
她换回了女装打扮, 少了几分少年风流,却多了几分空尘清灵之貌。
但此刻她手握蜃楼刀,刀光破空,以丝毫不逊色于宋缺那一刀挥出, 谁又会在意她到底是男装还是女装。
刀光如电!
即便这刀光是从一把不过寸二, 和阴癸派的天魔双斩长度相差无几的短刀上发出的, 也丝毫挡不住这一刀中的凶悍。
如果说宋缺的刀, 因为那天刀八式中的第二式潇湘水云, 以及这把名为水仙的长刀, 而有了一种云山雾绕之感,那么时年这一刀,便是明明白白的惊雷烈火。
青翠的短刀上仿佛凝结着一缕幽暗的青火, 在她踏空而来的转瞬之间, 这一缕青火迎风而长, 化作一道迸发的刀气。
她分明上一刻还在马背上, 下一刻,那把短刀已经抵在了宋缺的长刀之上。
幽居岭南十八年,宋缺已经有不知道多久没见过此等对手,而对方只出了这一刀,便已足够证明,她无论是在刀法的造诣还是在内家真气的修为上,都绝不在他之下。
潇湘水云的刀招还未落在那马车之上,短刀居中拦截已经中断了这一招,在那把水仙长刀上发出了一声轻鸣。
下一刻,宋缺那把刀柔软的刀锋回转而来,仿佛有环佩仙乐清音。
那把刀从水雾浮光中抽身,又以在云端中飘忽来去的姿态重新折回。
那是天刀八诀中的第一式天风环佩。
这样的刀招出自旁人手中不奇怪,出自宋缺这样一个以强势出名的门阀阀主之手,实在让人觉得太过轻忽了。
可时年又怎么会小看这一招。
天刀宋缺最出名的在用刀的特点上,便是他几乎只有攻势,而无守势,时年在将天下三大宗师视为自己的假想敌的时候便有所研究。
当然在阴癸派收集到的资料中,并非是如此说的,而是说高丽的弈剑大师傅采林专长于防守,剑道守卫之境圆润自如,若要破解,或许只有以宋缺只懂得进攻的刀。
所以这一招天风环佩,也并非如此轻柔曼妙。
几乎在一瞬间,那把水蓝色幽光的长刀上,吞吐的刀气便已经从云中仙化作了雪中箭。
一片寒气弥漫之中,那刀光冷得出奇,也锋锐得出奇,仿佛谁也不会再记得这刀轻薄得像是能被月光从中照透。
时年在进,他也在进。
他从马上跃起,让这一刀伴随着他本就异常挺拔的身形,和他那张纵然两鬓微霜,也足以让人心醉神迷的英俊面容,在蛰伏的凌厉之中竟还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刀光如云,刀锋穿浪,这一招天风环佩倒对得起天刀八诀起手的位置。
可时年这一刀又岂是等闲。
如果说宋缺使出的刀招是水中寒冰,那时年这一刀便是燎原之火。
火与水之间的胜势到底谁更占据上风本就没有个定数可言。
在刀法潜修上她或许的确不如宋缺的时间来得久,可宋缺敢说自己的刀法是从大小血战之中磨炼出来的,时年又如何不敢说,她的刀法也是从一次次的交战中,反复磋磨出的独属于她自己的用刀之道。
嫁衣神功外放的劲气与刀芒几乎纠结成了一体,这一把倾天破月之刀,以异常刁钻奇诡,却又同样只见攻势不见守势的姿态,狠狠地直击而来。
时年没给这刀法取什么名字,这只是她用起来最为顺手的一刀而已。
和宋缺这样的刀法名家交战,她全身的精气神都被调度在了最高的状态。
她能看得到这把幽蓝的长刀行动而来的轨迹,自然也能看到,这把虽是宋缺惯用,却并非是他那把最出名的长刀,在此刻随着刀招而动之时,上面未能尽数被对方的真气所覆盖的一个点。
一个倘若不是面对同样顶尖的刀法好手的时候,本无甚所谓的点。
可现在——
“天刀宋阀主的刀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韧性。”时年朗声笑道。
在这一刹那,她手中的青刀一左一右掼出,像是两点拖拽着青火之尾的陨星,一刀破开了宋缺的天风环佩,一刀以流星惊雷之势击中了那一处本不分明的缺漏。
宋缺不知道这面貌竟然有几分像自己的青衣少女突然开口说的这话,到底是在嘲讽他的刀法,还是在嘲讽他宋缺本人。
但无疑最能激起他的怒火的是这双刀齐出之时,在那把水仙长刀上赫然出现了一道裂口。
对方古怪的真气和在刀法上丝毫不在自己之下的强硬,让她选择了以点破面的方式,先毁掉了他的这把刀。
宋缺就没在还没摸清楚对方底细的时候吃这种亏。
但他对敌多年,早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也正是在那把蓝刀被毁的瞬间,他从左侧腰上拔出了另一把刀。
那是一把黑沉到仿佛星月之光都在其中尽数湮灭的刀。
比起水仙长刀的轻盈如梦,这把刀在出鞘的瞬间便给人以一种山岳将倾的巍峨之感。
在宋缺身上同样能感觉到这种身为一方势力之主的渊渟岳峙气势,而这把刀无疑是将这个特点给放大了。
这把刀出之时,甚至不需宋缺多加解释,时年都能知道,这才是那把让他成为天刀的那把刀。
这厚重却往来自如的黑刀,充斥着一股以宋缺自身刀法心境引动的——
横行天下,从无敌手之意。
在水蓝色的长刀在青刀的震击之下化作一片片精铁碎片之际,这重量惊人,只在宋缺的驱使之下有若鸿毛之轻的长刀,挥出了天刀八诀中的第三式——石上流泉。
那把漆黑的长刀便是石,也或许是一片巍峨的峰峦,而在长刀之上流转的刀气便是何其飘忽的浮云。
但现在山岳倾覆,覆压这一片炽烈的野火,那浮云便成了让人进退之间都难以躲避开的刀势。
商秀珣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她没想到原本是想着避开瓦岗寨的剩余残兵这才趁夜赶路,却没想到会在此地遇上天刀宋缺。
但她更没想到的是,时年竟然在两刀之中,先断了宋缺的一把长刀,迫使他不得不拿出自己闻名天下的天刀前来应战。
无怪她能将魔门之中武道造诣尤在阴后祝玉妍之上的石之轩压制到这个地步,更无怪乎她有这个底气要以魔门圣君之名统帅群雄。
她自己便是自己的底气!
天刀宋缺的第三刀袭来,已经更换了武器,换作了那把打从少年时期就陪伴他,距今或许四十年都不止了的长刀。
他这一刀更称得上是锋芒毕露。
石上流泉的雅名之下,是流泉化作一片刀气飞瀑,几乎将时年的退路封锁殆尽。
可时年在将两把青刀接回手中的瞬间,横刀招架的姿态里明摆着写着两个字——
不退!
既然都是攻势荡涤天下的刀手,那便用硬碰硬的手段来决出胜负。
宋缺拔刀的动作中都已经有了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刀意神韵。
有天刀在手,这或许是她迄今为止碰上的最强,也因为与她最为相似而最有挑战性的对手,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感觉到一种在心脏之中鼓噪的胜负欲在激荡。
越是相似,越能让她有所突破!
鲁妙子已经忍不住打开了马车的车厢门,将石之轩给拽了出来。
他其实不大乐意做这件事,可谁让他自己是个在武道上没什么太大兴趣和本事的人,更不用说是看时年和宋缺这样水准的交手,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还来不及。
那清透如碧玉的短刀和黑得像是湮灭了所有光芒的黑刀已经在须臾之间交手了二三十招。
那可是天刀宋缺!
三十刀下去,就算是天君席应都被他给砍得丢盔卸甲远遁千里了,却仿佛在此刻只是跟时年动刀的热身游戏一般。
“你说他们两个到底谁能赢?”鲁妙子只能问石之轩了,他反正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看上去时年在最开始的断人武器上占了大便宜,可那到底不是那把天刀,更不用说,一寸长一寸短的道理在同为用刀好手的两人这里,更应该有种明确的优劣势区别。
“身法上差不多。”石之轩也没在这时候跟鲁妙子兜圈子。
时年确实是让他变得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却也让他或许是在打击折磨下,头脑处在了前所未有清醒的地步。
对她提出的那个顶替赵德言成为东突厥国师,继续分裂外邦,来偿还自己这些年犯下罪孽的建议,石之轩也得承认,有时年这个武力值奇高的顶头上司在,或许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至于青璇留在她的身边到底是福还是祸,也只能留待时间来证明。
所以现在他也并不吝啬于多说两个字,比起宋缺,他当然更希望将为魔门圣君的时年获胜。
“何为身法差不多?”
“你看到宋缺的步法了吗?他的心法中有一种名叫身意,正是他用出的步法的总纲领,这种步法让他即使用的是重逾百斤的天刀,也从脚步上看起来有种举重若轻之感。至于祝……圣君……”
提到祝这个字,石之轩的表情还是难免有点微妙,“她的速度比我的幻魔身法还要快,寻常人没法在身法上占她的便宜。”
“武器上,这两把刀各有优劣势,长刀未必就会能压制得住短刀。”
时年的四把青刀实在是过于灵活了。
这种刀光往复的如织之感,甚至不是由六戊潜形丝操控而来的,
在双方交手的区域内,迸发的刀气早已经让此地化作了千百道刀芒凝练的场地,又仿佛是层层叠叠的重力场,就算是六戊潜形丝在这样的空间内也难以达到本该实现的目的。
反倒不如她以刀气牵动,人与四把时而为飞刀,时而为短刀的蜃楼刀,成为了一个整体,来得运转自如。
这一把飞刀过境,她绝无错手接漏的可能。
“内功上圣君稳赢。”
石之轩自己就是她那真气的受害者,又怎么会不知道以宋缺的武功,和他之间其实可以说没多大差距的,所以也同样不是时年的对手。
时年有打从幼年时期便化入了骨骼经脉之间的和氏璧之力,更有极其特殊的嫁衣神功,本身在真气的质量和韧性上就远胜常人,偏偏还侵吞了苏梦枕体内的寒症之毒化为己用,加之屡次悟道之时内功造诣无形的精进,那甚至是不能用年头来衡量的。
这些不足为外人一一陈述的积淀,让她在这样的年纪,便已能在真气之力上为天下魁首。
“但刀法上,宋缺的天刀八诀已成体系,圣君同样是走的进攻,却更加随心,好在她在刀法上的悟性奇高,宋缺已经被迫从第三式转为了第五式,倘若她能撑得过八招,甚至是逼出宋缺从未有人亲眼见过的第九招,那便自然是她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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