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日复日日
她一个外来魂魄,对原主的兄嫂实在不熟悉,这么说本是想学着原主以往举止故意表达一下亲昵,在记忆里,原主兄嫂也挺喜欢她在他们跟前撒娇。
结果没想到宣磬和苏倚红的反应比她还要生疏,两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微微一僵,险些连笑容都维持不下去,干巴巴地说道:“怎么会,芝芝永远都是我们的好妹妹。”
宣芝默默挑起眉梢,干脆也不难为自己了,开门见山道:“哥哥和红姐姐一起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宣磬一觉得心亏,就不敢直视别人,仿佛这样就能心安理得,他偏头盯着院子里的一株梨树,现下梨花正新开,花瓣在晨雾里晶莹欲滴。他清了清喉咙,干涩道:“阿爹还有各家族老,让我们来叫你过去,有事相商。”
宣芝见他这番模样,心中就有了猜想,点点头道:“那走吧。”
三个人从厢房出来,沿着山路往前山走,半道上苏倚红突然开口道:“阿芝,昨夜邪魔入城了。”
宣芝愣了下,快走几步到她面前,惊讶道:“城楼失守了?为何昨夜没有修士前来通知我?我可以带哮天犬前去的。”
苏倚红摇摇头,“城楼上的修士都没有察觉,不知是怎么让邪魔钻了阵法空子进来的。”
这时,走在前面的宣磬停下脚步,低着头一气说道,“神殿二郎真君的画像已经完全褪色,线条也消失大半,连具体形貌都看不清了。族老们觉得二郎真君神力有限,镇不住邪魔,所以叫停了祭祀筹备……”
他叹口气,终于转回头来面对宣芝,说道:“阿爹叫我和倚红前来喊你,就是想叫我提前跟你知会一声,云家已经带着元崇天君像来,就在距城三十里外的茶舍里,只要……”他嘴角微抿,停顿了下,继续道,“只要你去迎,云家便会带着神像立即进城。”
宣芝心中并不意外,只是问道:“来的是谁?”
宣磬没说话,苏倚红替他答道,“是云知慎。”
“只是出城去迎接他就行?”宣芝来回看看他们,刨根问底,她不信以云知慎当初恨不得杀了她的样子,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她。
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料,因为宣磬和苏倚红都沉默了挺长时间,眉心紧锁,脸上表情似是不忍心却又无可奈何,眼中都是对她的心疼。
宣家以前有宣流远,一直顺风顺水,在久黎城里有声望有地位,家境富裕,根本没遇上过什么坎坷,是以父母慈爱,兄嫂疼惜。只有在逆境中才能看出取舍。
宣芝心想,按照原主的性子,现在大约已经开口宽慰他们,主动提出不论什么条件自己都会前去了。从小这么疼爱自己的父母兄嫂,她怎么舍得他们为难。
他们不说话,宣芝便也不开口。到最后宣磬拖不下去,无奈道:“你已出嫁,未经夫家允许私自回娘家,云知慎在信中说要你按照云家家规受罚,从久黎城跪至茶舍,迎他入城。”
饶是宣芝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离谱的要求逗笑了,她不可思议道:“你们同意了?我跪过去迎他,云家就有脸了?你们宣家就有脸了?”
宣磬像是被她这个笑讥讽到,表情痛苦地说:“芝芝,当初是我目光短浅,害了你。我应该听阿爹的话,早将你送回去,否则也不会闹到现在这种地步。”
“现在邪魔还藏在城里,不知进了多少,久黎城中的民众十分惊恐,全都涌来祈神山下。他们也都知道云家带着元崇天君像,就在城外等着入城。”他终于抬眸盯住宣芝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宣家不能逆全城民心而为。”
宣芝盯着他们看了良久,冲他们露出个笑,和以往一样乖巧地应下,“好,我向来都听阿爹和哥哥的话。”
三人一路无言到了圣昭殿,殿内各家族老齐在,还有众多修士。宣芝一眼便看到空空如也的神龛,那上面的画像已经被取下来,不知怎么处理的。
进门时宣磬对父亲微微颔首,宣父心中一松,他提前派宣磬去说服宣芝,就是怕宣芝仗着契约了神符,心气高了不听话,到时候在众人面前闹将起来,除了把事情闹得更僵,宣家以后处境更艰难外,再没有别的好处。
这事原也是他一时鬼迷心窍,信以为真自己女儿能有什么大造化,如果能依靠自己亲生女儿,当然不必依仗外人。
只是,朽木终究是朽木,他不该痴心妄想。
宣父心中怅然,代诸位族老上前与她解释,说的内容和宣磬之前说的差不多。
不过为防她还认不清现实,宣父压低声音,小声与她说了一句重话,“你那什么神无法显影,不能铸像,根本享用不了人间香火,要不是你祖父还留有几分薄面,你那东西早就被打为妖魔邪物。”
宣芝诧异地抬起眼,目光缓缓从宣礼文脸上掠过,又转动眼眸看过在场众人,扬声道:“阿爹有话敞开说吧,不必这么遮遮掩掩。好一个‘我的神无法显影,不能铸像,享用不了人间香火’,所以,能庇佑你们就是神,无法庇佑你们,就沦为妖魔邪物了?”
宣礼文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当众与人对峙,气得脸红脖子粗。这个女儿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
现场静默片刻,那名曾执香拜祭过神像的修士说道:“在下不才,神力妖力还是分得清的,二郎真君神威显赫,绝不是妖魔邪物。”
稚嫩的童子音也清脆响起,“哮天犬是神犬!”
有人应和,也有人反驳,“这世间没有神会不受香火,哪怕是鬼帝,也没有拒绝人间香火,只有些装神弄鬼之徒,才会在香火下显露原形。”
“哮天犬要是真的能吓退邪魔,又怎么会有邪魔敢入城。”
眼看要因为这个事争吵起来,住持一声呵斥,止住双方争吵。
那位陈家族长趁机上前道:“现在可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邪魔还藏在城中,需要尽快请元崇天君像入城才是。”
宣礼文被身旁那些大家族长看着,抬袖子抹抹头上的汗,他按照云家提出的要求,当众念道:“宣芝,你已出嫁云家,本应该随夫家一起回门,但你擅自行动,有违妇人德行,今日云家给你个机会改过自新,你便按照云家家规,出城跪迎夫家吧。”
宣芝冷漠地看向眼前人,“阿爹就眼睁睁看着别人折辱女儿?”
宣礼文拂袖道:“你做错了事认罚也是理所应当,何来折辱一说。”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看来阿爹真把我当成一瓢泼出去的水了。”
宣礼文不忍看她一眼,叹息道:“覆水难收,你且去吧。”
“好,覆水难收。”宣芝忽然露出个轻松无比的笑来,“那便请各位叔伯,道长,做个见证,我这个从宣家泼出去的女儿,从今日起便与宣家再无瓜葛。”
“只不过,我嫁的夫君并不是城外的泼皮云三,当日我随云家车队到了白云涧,一未踏进云府门,二未同云家公子拜天地高堂,其三,云家以云知言的名义向我下定,最后却迫我与云知慎拜堂成亲,在婚契上弄虚作假,不顾礼法,恬不知耻地行此等骗婚行为,我与云家的婚契当然作废。”
“我不是他云家妇,根本无需遵守他云家的狗屁家规。”
第19章
“我不是他云家妇,根本无需遵守他云家的狗屁家规。”
少女声线清婉,但吐出口的字句却铿锵有力,落地有声。
绿林茶舍内,云知慎通过影珠将久黎城神殿内的一切尽收眼底,他暴怒地一把掀翻了桌案上的茶具,咬牙切齿地连道三声“好”,视线紧紧锁住影珠投映出的人影,气急而笑,“好,我这个泼皮云三今日非得剥了这个贱人的皮不可。”
他本就是个冲动易怒的性子,从小就活在自己孪生哥哥的衬托下,行事越发乖张,但偏偏那些事他做得,别人却说不得。
一个“泼皮”字眼精准地踩到了云知慎的逆鳞上,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剑客,“乌先生呢?”
剑客心知云三公子这回不闹一场,绝不会善罢甘休,也不做无谓的劝说,回道:“乌先生昨夜主动请缨送封印玄魔的盒子入城了。”
云知慎皱起眉,“这种小事哪里需要劳动他亲自去?”
剑客说道:“乌先生也想趁机去探探那‘二郎真君’的虚实。”
“狗屁的真君。”云知慎轻蔑地啐一口,也懒得细究,他伸长脖子望一眼外面的天气。
今日天气极好,春日阳光和煦地洒落在林间,将外面的繁花绿叶照得金灿灿的,云知慎脸上阴云密布,转头命道,“他在城中倒也恰好,你速去联系乌先生,叫他施法行云,遮掩天光,好让邪魔再大闹一场,到时就算她不想跪,也会被人押着跪过来。”
剑客蹙起眉,在原地僵立片刻,最终听命去联系乌沉宿了。
彼时乌沉宿正坐在祈神山下的一间酒楼里,他要了一个顶层的包厢,窗外便是通往祈神山的大道,从这里能看到山上枝叶掩映中的神殿屋脊。
神山宽阔的青石长阶上都是被邪魔吓得惊恐不已,前来求神灵庇佑的居民。
乌沉宿身前的桌面上铺展着一副画像,画上神君擎鹰牵犬,眉心有三目,只不过画像褪色得厉害,神君目中墨迹也混沌成一片。
他昨夜从陈府出来后,顺便去神庙绘师家里走了一趟,收走了绘师作的神像。
“无法存像的神君……”乌沉宿轻声呢喃,语气中带着疑惑,“哮天犬的确拥有神力,但仙界又的确没有这么一位神君,真是有趣。”
这时,一道传讯符从窗外落入,乌沉宿卷好画像塞进袖中,捻开符纸,看完上面的讯息,勾唇轻笑了一声,“云三公子有令,在下自当遵从。”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扔下银两,从窗口翻身而出,晃悠悠地来到下游,随手推开一家空落的院子,屋里门扉紧闭,只从窗缝里透出些血腥气。
乌沉宿不用进去看,都知道屋里的一家子已经在睡梦中被邪魔吞吃干净。那只被送入城中的玄魔倒也不蠢,知道它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一口吞下这么多人,吃了一个修士后,利用传送阵召了大批邪魔入城。
此时久黎城的地底下,已经是邪魔的巢穴。只等太阳再次隐没,就将整座城吞下。
像这种被邪魔吃空的住家户,院子里反倒安静得很。这会儿普通人都聚集到祈神山去了,修士在这里四处奔走,寻找潜藏起来的邪魔。
院中有一口水井,井口用石板半掩着,乌沉宿往水井瞥了一眼,不甚在意地移开目光。他在院上布下一层结界,防止有人来打扰。
随后挥开院子里的杂物,又在中间空地上布下一座行云祈雨的法阵,阵法四面角上各竖有一杆令旗,绣有“风云雷雨”四字。
乌沉宿将一把黄符洒入阵中,黄符无火自燃,其上符文和烟气笔直地升上青空。
不出一时三刻,久黎城上就凝结起了浓云,天色一寸寸地黯淡下来,很快黑云压顶,山雨欲来,现在虽是白天,却已昏暗得如同入夜。
骤然阴沉下来的天色叫祈神山下的民众越发恐慌,全都惊慌失措地往神庙里冲,所有人都知道邪魔不喜日光,在夜间和这种阴沉的天气下最为活跃。
久黎城里还不知躲藏了多少邪魔,太阳一消失,它们必定会出来觅食。
圣昭殿内,众人还在跟宣芝僵持。
她出嫁之时,盛况空前,几乎整个久黎城的民众都知道,当日很多人还夹道欢送新娘子出城,那可不是她说没成亲就没成亲的。
哪怕事实真如她所说,现在也不可能有人认可。云家人带着神君像在外等着,咬死了非要她那般出城迎接才肯进来,孰轻孰重,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数。
宣磬看着妹妹被逼到这个地步,心中到底是不忍,走上前来说道:“芝芝,我陪你出城去找云知慎,跟他解释清楚,他要是非让你跪,哥哥陪你跪。”
宣芝有些好笑地看向他,还没开口说话,宣礼文已经先一步急了,他一巴掌打在宣磬身上,指着他的手都在抖,怒斥道:“你个混账东西说什么胡话!你是宣家的男儿,以后是要当家做主的!你要跪就给我滚回祠堂去你祖父灵前跪去,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滚!”
宣礼文吼到最后,面红脖子粗,几乎要被宣磬这一句话气得晕过去。
宣芝冷眼看着,抬手撩了一把鬓发,实在是凭借一缕黑烟混在她鬓间的鬼帝陛下废话很多,他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就罢了,还贴在她的耳根嘟囔不休,“你这爹要是在这里气死了,不知能不能化作阴鬼。”
宣芝掩唇回道:“陛下不是能看出死期吗?”
“这世上大半的人无法寿尽而终。”申屠桃充满蛊惑地说道,“你若求孤,孤可以帮你杀了这些逼迫你的人。”
宣芝默了默,“还是不劳陛下动手了。”
在他们私语间,一位头发须白的老族长走上前来,以长辈之尊拱手向宣芝鞠躬:“不论宣姑娘和云家的婚事究竟如何,还请姑娘心怀慈悲,以久黎城中数万百姓为重。”
宣芝无意再与他们纠缠,说道:“放心好了,我会出城把元崇天君请进来的。”
众人松了口气,商议着安排修士陪同她出城,务必要在天黑之前请回天君像。
久黎城内的金丹修士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除了神庙住持以外,有两人被派出去指挥清理城内潜藏的邪魔,还有两位显然就是专程守在这里,名为陪同,实为监督宣芝出城的。
然而此时,太阳光突然收束,天上浓云凝结,外面的喧闹声遥遥地飘入圣昭殿,天色黯淡得众人都觉得不妙。
神庙住持立即召来殿中修士,“快,去把云层打散,不能叫邪魔再出来伤人了。”几名修士应声御空往天上飞去。
申屠桃在宣芝耳边悠闲道:“这云金丹修士驱不散。”
宣芝揉了下耳朵,抬步向外走,想去看看城中的境况怎么样了。
她才一动,前方立刻围来几个人,陈家族长道:“宣姑娘稍等片刻,等两位道长驱散浓云回来,好护送你一同出城。”
春日里多雨,天气变幻快也是寻常,驱散雨云对金丹修士来说,实在轻而易举,殿中众人都往头上望去,等着云层消散,太阳重新露脸。
可左等右等,那厚重的雨云竟然纹丝不动,牢牢地罩在久黎城上方。
神庙住持觉出不对劲,亲自御空而去。
然而阳光依然未落下来,久黎城中光线越发黯淡,“没有阳光,邪魔定会出来肆虐。”宣芝说话间,分出一缕神识入神符,点燃请神供香,“得先把城里的邪魔清理了,否则在神像入城前,又会有很多无辜者丧生。”
随着她的话音,哮天犬的纤长矫健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大殿屋脊上,狂吠了一通。
宣芝趁着众人被哮天犬震得恍神,脚步飞快地绕开他们,往外跑去。有人及时反应过来,追在她身后叫道:“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宣礼文也在后叫道:“宣芝!”
陈族长说道:“她的狗根本斥不退邪魔,只要元崇天君像一入城,不论什么邪魔都会溃败!不能再拖延了,将她绑了押去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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